今天是难得的家庭聚会,继两个月的缺席后,陆图温和李青穹终于悉数出席,李华章女士的权威得到了尊重,凤心大悦,特意喊了米其林三星主厨□□,捯饬特色法餐,一道海螯虾冻、桌上还搭配了温室培养的香水玫瑰。
“图温,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李华章凑上前去,托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
被林飘絮划伤的那道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变成了一道有点暧昧的疤,看上去既像猫抓的,也像女人挠的。
“陆总,你这艳福不浅哪,”李华章女士收回手,调侃道,“不是刚分吗?换得真勤。”
陆图温也不解释,由着她去误会,只道:“没换,还空着。”
以后会不会空着,多久才不空着,说不准。
李青穹切下一块鲜嫩的羊排,送进口中——无论是他哥或是林飘絮,无论是爱还是恨,他们似乎都觉得没有向他剖白的义务,统一阵线,将他排除在外。
所有的嫉妒愤怒,都由他自己承受,惊涛骇浪已至眼前,船只快要倾覆,他却只能佯装还没触礁。
途中陆图温离席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说他有事情要处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要先走了,今晚就不留宿了。
李青穹追上前去:“哥,我跟你一道吧。”
两人坐在车后排,李青穹刷了一会儿手机,试探地问道:“温少转我了,是‘穹顶’出事了吗?”
陆图温点头。
某明星被爆在穹顶花园酒店里吸毒被抓,这已经是‘穹顶’本年度第二起被爆出吸毒案件,上次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富二代,现在警方怀疑‘穹顶’长期容留他人吸毒,且涉嫌提供xing服务。
穹顶花园酒店由颂德集团经营,因能俯瞰全市的塔尖星空餐厅闻名,会所服务也,酒店评级为七星级酒店,一晚上房价高达三万,可说是权贵云集之地,不少明星富豪都来打卡过。是‘穹顶’酒店品牌的首家,也是招牌。
华贵之下,难免暗藏腌臜。
陆图温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各大媒体在报道上尽量模糊该明星被抓获的地址,又联系警方人脉,处理完一切才对李青穹说道:“你先回去,这事不用你插手。”
“容留吸毒是真的吗?”李青穹问。
“不是,就是小明星玩儿脱了,被下套了。”陆图温烦躁地扯了扯围巾。
“提供xing服务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陆图温看向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问你为什么要伤害她,问像林飘絮这样的受害者还有多少,问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李青穹转过脸去,唇角含笑:“没有,哥,我只是觉得挺可惜的。”
继某明星被爆,后续有一位名为“沈筱柔”的主播开直播实名爆料,自称是‘穹顶’副总经理刘珂的前女友,她爆料‘穹顶’除了提供给普通人明面上的消费之外,暗地里是娱乐圈明星、富二代、红二代的销金窟,经常有皮条客以明星经纪人、助理的名义,诱骗女粉丝过来与偶像会面,实际是陪喝酒,在‘穹顶’酒吧、餐厅灌醉后便被送进酒店套房,安排给不同客户,甚至拍下不雅视频威胁长期陪睡,更有受害者沦为暗娼。
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套路也是一样的,被骗过来喝酒然后发生关系,但是酒店的副总经理刘珂经常联络她,安慰她,慢慢的,她对刘珂产生了感情并开始交往,刘珂跟她保证酒店再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她那次只是意外,大家都喝醉了,慢慢地她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报警。直到她目睹了越来越多的受害者,终于走出了刘珂的谎言,决定分手,并站出来爆料。
随着舆论发酵,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出来实名发帖、跟帖,同时报警指证,穹顶花园酒店接受警方调查,宣布无限期停止营业。
林飘絮看到新闻的第一反应是后怕——她不知道陆图温当时有没有拍摄照片或视频,她猜测应该是没有,有的话当初要告他的时候应该就拿出来威胁她了。
也许因为她是陆图温一时兴起的“意外收获”,原本的狩猎名单里并没有她。
再然后才是长久的释然——这个地方埋葬了她的爱情与纯真,她从不敢奢想,这座金钱特权堆砌成的通天巴比伦塔,会有倒塌的一天。
第一次去穹顶花园塔尖餐厅,李青穹看到了玫瑰花,看到了浪漫星空,她只看到了账单,那是一串她负担不起的数字。
两年后,在穹顶花园酒店最顶层的房间里,她被李青穹的哥哥压在身下,支付了这个代价。
她无法再支付更多代价。
李青穹的爱,她负担不起。
同时,她无比钦佩这些勇于站出来指证的受害者,是她们挽救了无数正在被侵害或者即将被侵害的女孩们。这是她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
“爆料人沈筱柔职业是模特和主播,她已经向警方申请了人身保护令,没办法接触到,估计她手上掌握的料都是从刘珂这里拿到的,这个爆料贴里的照片虽然打了码,但是我们内部一一指认过,可以辨认出身份,其中大部分客人都是刘珂刘副总负责的场次,很多细节也对得上,目前还不知道她爆料的动机,”穹顶酒店负责人汇报情况并恳求道:“其他情况还在继续排查中,陆总您给我点儿时间……”
“一周内,”陆图温不耐烦道,“你的时间没你想象的那么多。”
陆图温久居高位,虽然年轻,但是有一种外溢的不怒自威,也许是因为他过分幽深的眼窝和英挺锐利的眉峰,随便看人一眼就好似下了一个生杀予夺的指令。
“不是有报道说‘瑰’酒店也要入驻城区了?”一旁在翻文件的李青穹插进来一句,“我听说,刘副总好像和‘瑰’酒店的陈丽华陈总打得火热啊。”
负责人立刻跟上:“我这就去查!最快一周内,不,三天内,就有结果了!”
“快滚。”陆图温将他斥退,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饭局有遇到过,刘副总跟我抱怨对级别待遇不满,还让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呢,顺着他查下去很容易揪出来,”李青穹笑道,“哥,这是你教我的,很多事情,从外部攻克很难,从内部瓦解,不费一兵一卒。”
陆图温很想问,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迟疑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向李青穹,他正站着翻阅书桌上的一本杂志,身姿如竹,脸庞似玉,莫名让人联想到“君子”一类的词,他也是一直这样培养李青穹的,不让他沾手任何腌臜的生意,他希望李青穹一辈子快快乐乐、干干净净地待在他身旁,如果世界上只剩最后一片净土,那一定是李青穹在的地方。
“青穹,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你要记住,我一直都是为你好的。”陆图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像所有父母殷殷叮嘱的那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惧怕和李青穹离心离德。
李青穹翻阅杂志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向陆图温,笑得清澈绝伦:“我知道的,哥。”说罢,话锋一转:“哥,穹顶关闭后,可以不再触碰红线吗?颂德发展到今天,已经不需要仰仗这些了吧?”
他何尝不想呢?陆图温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退就可以退的。”
李青穹露出落寞的眼神:“我只是担心哥你早晚也会引火烧身。”
这眼神像甘霖雨露般流进他干旱的心田,揪住他的心,陆图温应承道:“尽力试试吧。”
李青穹的眼睛又亮起来:“哥,我想带飘絮回家和李华章女士吃顿饭,你觉得怎么样?”
陆图温点头:“挺好的。”
李青穹又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哥你也在场,不,请务必在场。”
“怎么了?”
“到时,我想向飘飘求婚。”
陆图温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心一空,手也空,文件从手中滑落:“这么突然?”
“不突然啊,我谋划好多年了。”
“……”陆图温大脑空白了几秒,“随你。”
“这几天有空吗?”
但凡李青穹用这种情意绵绵的语气跟她打电话,林飘絮就开始头疼:“怎么了?”
“来我家吃顿饭?”
林飘絮眼皮一跳:“你家?你哪个家?”
“有李华章女士和我哥在的家。”
“不了吧,我再重申一遍,”林飘絮严肃道,“我们没有在交往,上次我答应去见你哥,是觉得他一定不会同意,现在哪怕他同意了,我也不想继续。”
“你还是很恨我哥,很恨颂德,是不是?”
“是。”林飘絮沉声道,“这个问题你哪怕再问我一百遍,答案也不会变。”
“那你更该跟我交往了,随便你怎么伤害我,我哥很疼我的,你伤害我,他会痛苦的。”
李青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愉悦,好像给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绝妙理由。
“……”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半晌才应道,“你们全家都是疯子,就不要拖我下水了。”
“不,你不在我身边,才是真正逼疯我。”
林飘絮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也许就像他说的一样,她确实是在迁怒,因为拿陆图温没有办法,所以就去刺痛李青穹,因为知道陆图温在乎这个弟弟。
李青穹就不该给她这个当恶人的机会,彼此远离,才是最好的。
更何况,在爱情或亲情里受伤,对陆图温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她要的是极致的绝望,绝对的痛苦,把喉咙喊破了,呕心沥血也无处可诉的冤屈与苦楚,她想要陆图温一无所有,被全世界背弃,历经灵魂的叩问及人格的审判,在追悔莫及中走向坠落的归途。像她的母亲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关注颂德集团,抽丝剥茧,试图从千丝万缕的资讯中抓住某个漏洞,然而,没有,她找不到任何破绽,光是读懂颂德的财报便已费尽脑细胞,好不容易等来机会,陆图温倒是毫发无损,她直接脑袋开花,仿佛是上天的警示,让她别再痴心妄想大仇得报。
大开金手指的爽剧情节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就像一只渺小的蝼蚁,无法撼动这座高楼大厦一丝一毫,连让对方破点皮出点血都做不到,只能在深夜里独自饮恨。
她从来就不是陆图温的对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别说对手了,如果不是李青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够格走到陆图温面前来,跟他平起平坐地说上只言片语。
她打开房间的酒柜,从里面挑选出一瓶她最喜欢的,她就是想喝得醉醺醺的,那样就不用思考了,这夜她如愿以偿地醉倒了,醉得晕晕乎乎,梦境一个接一个,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她坐在李青穹的自行车后座,铃声叮当响,他们笑闹着逛遍了整个校园,去往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去往一望无际的天空尽头,去往那个他们仍未到达的彼方,一幕一幕近在眼前,一步之遥却永远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