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絮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出席例会了。
给的理由是生病发高烧,这种请假理由,哪怕作为甲方,也无法强硬地拒绝。
李青穹原以为是自己送了奢侈品,她在借机避嫌找的借口,后面跟黄泽云探听了,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连公司也没去。
下班后,李青穹推了一个会议,只身前往林飘絮的住处,上电梯敲了门,白织羽来开门,惊讶地看着他:“李总,您怎么来了?”
“听说林总监生病了,来看望一下。”说完还递给她一个精致的果篮。
“您太客气了,”白织羽接过去,“她就是着凉发烧了,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边说边上前敲了敲主卧门问道:“飘飘,李总来看望你了,可以开门吗?”
那扇门后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进来吧。”
白织羽向后一步:“你们聊吧,我去厨房切水果。”
还贴心地帮他们关好门。
李青穹走进去,想到现在自己正处于林飘絮的闺房,不由多看了几眼——她的房间装修很简洁,物件却很繁多,墙上挂满了各种风格的画,柜子堆满了盲盒手办,再往前是一面顶格的书架,中文外文书籍都有,还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创意装置摆件。
这不像一个总监的房间,倒像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的。生机勃勃,对这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李青穹无奈地把目光转到床上——为什么他一进门,林飘絮要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还拿被子盖住了头。
她到底在怕什么?
他沉声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对她而言,他是否比病原体还讨嫌。
久久没有回应。
“说话。”
她把被子拿了下来,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你要跟病人置气吗?”
难道不是她先置气的吗?这人简直无赖,他却对她没辙。
李青穹把梳妆桌旁边的椅子搬过来,在床边坐下:“怎么好端端地就生病了呢?”
这次沉默地更久了,林飘絮蔫蔫地开口:“我看到了魔王。”
“魔王?”
“对,大魔王,太吓人了。”林飘絮揉了揉眼睛。
“……”李青穹很想问她是不是烧糊涂了,“你还烧着吗?”
“还有点儿低烧。”
李青穹闻言,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温度,林飘絮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应激般往后躲去。
他只好收回手。
“以前你发烧的时候,不是说你舍友给了你一个黄桃罐头,你吃完就退烧了吗?我给你带了。”说完他把拎着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却看到一张票根被压在袋子下面,他好奇地抽出来——“天鹅湖?你对芭蕾感兴趣吗?”只有一张票,那应该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李青穹稍微放下心来。
“嗯,小时候学过芭蕾。”
“你从未跟我说过。”他很惊讶。
“你也从未说过,你的家庭如何,我们对彼此不甚了解,不是吗?”
“我的家庭,太复杂了。”
“然后呢?”
“……说来话长。”
“看吧,你也不愿意说。”
他要怎么说,他妈是豪门情妇,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后来他妈死于绝症,他爸也死了,遗产的归属尘埃落定,他爸一个钢镚也没留给自己,他没有任何威胁了,才得以被他哥接回本家。如果他哥不喜欢他,那他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在外漂泊的孤儿。这个漫长的故事到底该从何说起,他需要捋捋:“我可以跟你说。”
“不用了,我不想听。”她闭上眼睛。
又拿出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他。李青穹说不清涌上心头的痛楚是愤怒还是痛恨:“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好像总拿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惩罚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等你知道是什么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惩罚。
林飘絮依旧闭着眼,把头偏向另一侧,拉高被子:“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白织羽在厨房给切好的水果摆盘,见他走出来还有点惊讶——还以为他们至少要独处一个小时起。
“李总,大老远过来一趟,吃点儿水果吧。”她捧着果盘走过去。
“谢谢,不用了,我先走了,麻烦你照顾飘絮了。”他走向玄关。
不是,你什么身份,怎么就来麻烦我照顾她了呢。白织羽挑眉,恭送道:“李总慢走啊。”
可算这尊大佛送走了。白织羽端着果盘走进房间里:“你们怎么了,谈崩了?”往床边沿一坐,往她嘴里塞了片猕猴桃:“我看他走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林飘絮吃完,伸出手抱住她纤细的腰身:“要吃葡萄。”
白织羽又喂给她,用盘子接她吐出的葡萄籽:“还想吃什么?”
林飘絮摇摇头。
她把果盘放在床头柜,摸了摸林飘絮出汗黏腻的头发:“晚上给你洗个头吧。”
“好,”林飘絮还是环抱着她,“阿羽,你有特别痛恨的人吗,就是你看到他,甚至想杀了他。”想了一下,她又补充道,”除了甲方啊!”
“有啊,”她都不用想,“我前夫。”
“……”倒是比较意外。林飘絮问,“如果杀不了他怎么办?还有点怕他怎么办?”
想想她就恨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光气势上就输了!可是她真的好怕,那种惧怕,是出于求生本能也是出于生理反应的怕,仿佛她再不走就要被捕杀一样,仿佛是生物链里刻着的一样。
“无视他吧,他都不配你去多费心,对这种人,恨他都能让他爽到,没必要。”她太了解这种人的劣根性了。
“阿羽,你说得太对了!”
他算个嘚啊,她还给吓出病来了,真是给他脸了。
“你说的这个仇人……不会是李总吧?”白织羽想起他离开时黯然神伤的模样,试探着问。
“那不是。”林飘絮摇头,在内心回复——是他哥。
翌日
“哎,李总,那不是相映的林总监吗?”
刘秘书拍了一下李青穹的手臂,他疑惑地问:“在哪儿?”
“抬头,那边咖啡店二楼窗边!”
李青穹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咖啡店二楼落地窗旁的吧台,林飘絮和王昭阳各自捧着一杯咖啡在交谈,时不时看对方一眼,姿态休闲而舒适,仿佛随时都会来一个碰杯,说一声“cheers”!
“哇,林总监没化妆看起来跟大学生似的,差点没认出来啊,旁边是她男朋友吗?长得真帅。”刘秘书还在喋喋不休,李青穹第一次嫌弃他这么话多。
是差点没认出来,素净的脸庞,放松的笑容,看来是病好了。林飘絮这样没有一丝戒备,完全袒露自我的柔软模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此时李青穹才惊觉,她每次见他都是化好全妆,全部武装,连生病了都要卯着劲儿呛他,给他软钉子吃,在王昭阳面前却是素颜,毫无防备。
倒不如说,在他缺失的时光里,原来在她身旁,一直有王昭阳的位置。
或许……不止王昭阳,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太多空白需要填补,这空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李青穹想起之前聊天,王昭阳说过的那句“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他从未跟他的朋友圈子表达过跟林飘絮分手的事实,因为在他心中,自己从未答应跟她分手。
王昭阳怎么会知道他们分手了?合着他一直在跟林飘絮联系,两个人都瞒着他。
为什么他有同时被这两个人背叛了的错觉?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私交这么好的?
林飘絮不准他接近她的生活圈,却总是在无声侵入他的世界,简直不可理喻。
李青穹抬眼看着咖啡厅里的王昭阳,眼神越来越阴鸷,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凉凉道:“你在哪儿啊?怎么还不回家?留我独守空闺呢。”
那边儿迟疑了一下:“我……我在见客户,晚点儿就回去了。”
“客户啊,见这么久,男的女的,长得漂亮吗?”
这次王昭阳迟疑地更久了,李青穹见他转过头去看着林飘絮白皙明亮的侧脸,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道:“漂亮,很漂亮。”
“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听出他嘴里的阴阳怪气,王昭阳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大哥,你查岗呢?我很快就回去了,挂了。”
李青穹先他一步挂了电话,转头对刘秘书说:“先回公司,通知相映团队拉个线上会,议题下周产品视频投放。”
咖啡厅内,手机的钉钉又响了,林飘絮拿出来,无奈地探口气:“啧,这东西有这么急吗?这祖宗真是——王律,李青穹这活爹突然要拉线上会,我得先走了。”
王昭阳心脏顿时“咯噔”一下——为何他会觉得,这是青穹对他的警告呢?
到底是问心有愧。
他苦笑着摆摆手:“好,下礼拜见。”
林飘絮拿好东西,朝他眨了一下眼,利落地转身离去。
王昭阳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每次见面,先行告别的总是林飘絮,她是自由的,而他只能作为送别者,一次又一次目送她离去,大概因为只有他舍不得他们相处的所有时间,哪怕只是目送她背影的那一秒,他都舍不得先行转身离去。
他不想让林飘絮承受分离的隐痛,哪怕其实这份痛楚唯他独有,而她永不会感受到,那到底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