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颂看着面前的糖果,却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很轻,清润温柔,像幽谷清泉,泠泠动听。
但许甜雾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只觉得陆与颂在笑她的幼稚,她窘迫到耳尖都红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立刻想要收回送出糖果的手。
“不吃算了。”
陆与颂一把握住许甜雾正欲收回的手腕,慢条斯理道:“我又没说不要。”
他微微用力,就将她完全桎梏住,他拿走掌心的两颗糖,微凉的指尖点触到她的掌心,带起微不可查的酥痒感。
糖果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热,似乎被她握在手心很久。
“我很感动。”
陆与颂眉眼含笑,神情温和地注视着她,接收到他的视线,许甜雾轻哼一下,终于满意,她小声嘟囔一句:“这还差不多。”
但她还是无法掩盖住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
她发现陆与颂喜欢吃奶油话梅糖,完全是意外。
刚刚到陆家,陆家只有她和陆父、陆与颂三个人,但当时的陆与颂一直都是很安静的状态,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许甜雾秉承着友好相处的念头,率先敲开他的门。
十五岁的许甜雾还穿着舞蹈练功服,梳着标配丸子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稚气未脱,显然刚刚结束舞蹈课回家,她将手举到他面前,手心张开,白净的掌心上有两颗糖,黑色老式的包装纸,是两颗奶油话梅糖。
她恪守着礼貌,没有进他的房间,只是站在门外,细声细气:“给你的。”
只是她久久不见陆与颂反应,似乎有些窘迫,随后给自己送糖果找理由:“是我同学给我的,我觉得很好吃,就给你留了两颗,你不喜欢就算了……”
话音刚落,陆与颂很给面子地收下:“谢谢,我会尝尝的。”
一天后,陆与颂对她说了谢谢:“糖很好吃。”
她眼睛一亮:“真的吗!”
许甜雾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轻咳一声,佯装平静:“好吧,如果下次还有,我再分给你。”
他笑了:“好。”
之后许甜雾每每得到奶油话梅糖,就会分陆与颂一些,陆与颂没有拒绝过,从此,许甜雾就理所当然地对陆与颂贴上第一个标签,他喜欢奶油话梅糖。
所以每当看到陆与颂心情不好,许甜雾都会给他几颗糖,这个看起来有点幼稚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糖果纸发出窸窣的声响,许甜雾的思绪回笼,但陆与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抬手推了下眼镜,藏在镜片下的眼眸含着细碎笑意:“我还记得你以前为了给我糖,还专门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猝不及防被提起陈年旧事,许甜雾的嘴角立刻垮下,嗓音生硬,口是心非:“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说实话,许甜雾真的很不想回忆那一段往事,因为显得自己很傻。
她刚到陆家的时候,还和陆与颂和陆父住在一起,陆与颂因为跳级,已经在华大念金融系了,当时陆与颂已经跟随他的外公,逐步接触商业相关的工作,偶尔会帮忙打理商场上的事情,所以陆与颂没有课的时候,经常不在北城。
只是那时她和陆与颂只是能偶尔聊两句,不算很熟,至少还没有熟悉到敢询问他行程的程度,所以她只是知道陆与颂偶尔会突然消失一两天,但她根本不知道陆与颂去了哪里。
当时的她已经单方面把陆与颂纳入“小伙伴”的范围,所以每一次有好东西,她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陆与颂,当她兴冲冲去找他时,却发现他不在家,她一直等到晚上,也没等到陆与颂回来,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电话找他。
当陆与颂接通电话后,她差不多等了陆与颂一晚上,所以一听到他的声音,许甜雾莫名其妙就委屈上了,她小小声地“喂”了一下,声音就忍不住带着点哭腔:“我同学又给了我一些糖,我留了两颗给你,你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后面她没憋住情绪,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一会,陆与颂在电话那边哄她很久,直到现在,许甜雾都将这件事纳入她的黑历史行列中,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所以现在陆与颂又要拿这件事出来回味,她才会佯装忘记。
只是陆与颂完全没有将话题略过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真不记得了?你当时还哭了,我安慰了你好久才好——”
从前的幼稚行为被陆与颂揭露,许甜雾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炸毛,她伸手一把环住陆与颂的脖颈,气急败坏:“不许再说了,赶紧把糖还给我!”
只是陆与颂不知道把糖藏哪里了,许甜雾掰开他的手心,发现根本没有。
“糖呢?”
陆与颂在此时侧过脸看她,秋天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车窗,不热不燥,和煦温暖,光线掠过他那双幽深含笑的眸子,眸底有她的倒影。
他语气认真:“雾雾,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挺可爱的,不丢人。”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许甜雾像触电般,心头一跳,她连忙松开陆与颂,随后没好气道:“你又在说反话了,是不是?我才不信你。”
他笑了,从后座拎起一个开心果小蛋糕:“给你赔礼道歉。”
许甜雾接过,她余愠未消,气鼓鼓地拆开蛋糕,将塑料小叉子恶狠狠地戳在蛋糕上,似乎把蛋糕当作陆与颂,在发泄她的情绪。
随后她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刚刚的气稍微消散一点了。
陆与颂语气带着笑意:“还生气?”
还未等许甜雾回答,他的目光就凝在她的嘴角,旋即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掉她嘴边残余的奶油。
柔软厚实的纸巾一点点掠过她的肌肤,触感微痒,他靠得太近了,很淡的木质调皂香包裹着她,距离近得能看到他的眼睫,以及眼角下的那颗小痣,他眉眼干净,笑的时候,有种清爽无害的亲和感,许甜雾呼吸微滞,连忙偏过脸,抬手摁住纸巾:“我自己擦就好。”
陆与颂却没松手,他神色自然:“我来帮你擦,你看不见。”
许甜雾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也就没拒绝。
她一勺勺吃着蛋糕,等到气消得差不多时,她才想起有件事要和陆与颂说,她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对了,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陆与颂手一顿,看她:“你去哪?”
“听说西城区那边的银杏很好看,我打算和朋友去那边看银杏,是一个很要好的大学朋友。”许甜雾竖起两根手指,“女孩子,就我和她两个人。”
今天在学校陪季若练舞的时候,季若正好看到各大网络平台都在发各种各样的银杏,就顺手发给许甜雾,搞得许甜雾也有点心动,最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看看。
陆与颂笑:“你只是来通知我,而不是和我商量。”
许甜雾哼了一声:“就是通知,反正我是要去的,你管不了我。”
这次陆与颂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出发当天她难得早起,这次出去游玩,主要是给季若拍照,许甜雾打算给她当工具人,只是收拾了点梳头发补妆工具,以备不时之需。等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园区里拍照了,人头攒动,季若换了一身明制汉服,她小心翼翼提着马面裙,试图找一处人少好拍照的位置。
“雾宝,这里这里!”
季若很快找到一处适合拍照的位置,转身冲着许甜雾招手,只是人有点多,不一会儿就看不太清季若的身影,许甜雾有点心急,准备快步跟上,但差点撞上身边的路人。
许甜雾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到一道男声:“许甜雾?”
许甜雾抬眼看清来人,是宋渊。
但同时,许甜雾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视线偏移,看到脸色难看的苏檀晓。
很好,这幅场景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冤家路窄。
许甜雾悠悠出声:“苏同学也在啊。”
苏檀晓也一身汉服,梳着精致的发髻,登时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我来陪宋渊哥过来拍空景。”
说完,她就伸手去拽宋渊,显然不想和许甜雾多聊:“宋渊哥,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别浪费时间了,走吧走吧。”
宋渊对她礼貌颔首,还是跟着苏檀晓走了。
正好遇见折返回来找人的季若:“怎么了怎么了?”
许甜雾轻描淡写:“没什么,碰到宋渊和苏檀晓了。”
“啊?怎么在这个地方还能遇到苏檀晓啊?真晦气。”
季若只是抱怨几句,她们也只是当做一个小插曲,但没想到转战下一个拍照打卡点时,她们和苏檀晓再次遇上。
但这次遇到时,宋渊却不在,只有苏檀晓一个人在拍照,苏檀晓显然也看到她们了,但也不想搭理她们,只是转身蹲下拍照,当作没看见。
季若嘀咕:“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真倒霉。”
说话间,苏檀晓正蹲下身,专注着拍地上的落叶,她发髻上的蜻蜓钗子闪闪发光,吸引了附近一个小男孩的注意,小男孩悄悄靠近苏檀晓,下一秒,他伸手一扯,将苏檀晓发髻抓得一团散乱,歪歪扭扭。
苏檀晓惊叫一声,猛地站起身,呆呆地看着恶作剧的小男孩,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吓的,显然没反应过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孩家长闻声赶来,看到面前这幅场景,轻描淡写打圆场:“哎呀小孩子还小不懂事,见到漂亮东西就想上手,小姑娘你不会介意的吧?”
没等苏檀晓说话,家长就拉着小男孩准备离开。
季若震惊:“这家长也太无理了吧!”
许甜雾看不下去,把相机往季若手上一递,向前几步,拦住正要离开的孩子家长。
“等等,什么小孩子还小不懂事?对不起三个字很难说出口吗?”
家长被拦住,表情很不耐烦:“你谁啊?”
许甜雾指了指苏檀晓:“我是她同学,您家孩子抓乱我同学的头发,这件事还没解决,你们不能走。”
家长声量升高:“不就是抓了下头发吗?这点小事,至于这么死缠烂打吗?”
许甜雾微笑:“当然至于。”
小男孩似乎被吓到,“哇”得一声哭出来,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家长火上浇油:“你看看,孩子都被你吓哭了,你这小姑娘简直不讲道理。”
许甜雾睨了小男孩一眼,没有理会他的哭闹,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讲道理,早就上手替您教育儿子了,您家孩子无缘无故抓乱陌生人的发髻,还不道歉,打算一走了之,您说是谁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知道了事情原委,开始议论纷纷,但都是讨论孩子和家长的。
家长见事情不如自己想象中发展,有些慌乱,但依旧嘴硬:“不就是弄散头发吗?梳一梳不就好了?”
一旁的苏檀晓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哪有这么简单?这是我花钱做的妆造,整整做了两个小时!”
许甜雾笑了:“听到没有?既然您说得这么简单,那您替我同学梳成原来的样子。”
家长一噎,围观的人渐多,指指点点,他的面子也挂不住,他不想再折腾下去,只能息事宁人:“行了行了,对不起行了吧,多少钱,我赔给你。”
苏檀晓出示了妆造的付款记录,家长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付款,临走前还不忘阴阳怪气:“现在的小姑娘脾气这么大,张嘴闭嘴就是钱,一点都不尊老爱幼,啧啧啧……”
许甜雾随他怎么讲,事情解决,围观人群散去,苏檀晓再也止不住委屈,眼泪不停往下掉。
其实许甜雾也很能理解苏檀晓现在的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出来拍照,结果被熊孩子弄得一团糟,换成任何人都会难受。
饶是平时看不惯苏檀晓的季若,也上前掏纸巾安慰她:“哎呀好了好了,再哭妆就花了,别伤心了,这么漂亮的妆哭花了那不是很可惜?”
苏檀晓闻言,像是突然被人戳到了伤心处,哭得更大声:“我怎么这么倒霉……”
季若束手无策,求助般看向许甜雾,让她想想办法。
许甜雾叹口气:“苏檀晓,我带了梳头发的工具,能帮你补救一下。”
季若也说:“对对对,甜雾可会梳发髻了。”
苏檀晓止住眼泪:“真的?”
“真的。”
这次出来的目的是给季若拍照,许甜雾是充当工具人的存在,所以各种补妆梳头发的工具带得齐全,她找个地方坐着,拆开苏檀晓的发髻,重新给苏檀晓打了麻花辫,盘起一个简单的公主头,不过二十分钟就完成了。
许甜雾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如果忽略苏檀晓哭肿的眼,简直完美。
苏檀晓看着恢复整齐的发髻,强撑着面子:“许甜雾,我不想占你便宜,你开个价,我转钱给你。”
许甜雾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这点小事,我收你钱干嘛?”
苏檀晓沉默片刻,声音轻如蚊呐:“谢谢……”
许甜雾故意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显然,让苏檀晓低下高贵的头颅道谢,是一件很难的事。
苏檀晓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提高音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说谢谢!”
许甜雾这下才满意:“听到了。”
“既然要感谢我,那就帮我干活。”她心安理得地使唤苏檀晓,“你和我一起当工具人,帮忙拿东西拍照,对了,再去帮我买瓶水,要这个牌子,常温的,去吧小苏子。”
苏檀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