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好雅兴,想必今日去柔妃宫里,收获颇丰啊。”
诚然,这陡然的变化令楚秋绥在那一刹那心跳猛得加速,不过转眼她却看到那双手不断地摩挲着那个香囊,指尖微微颤抖。
即使他疑心自己此番行为又如何呢,有些事孰真孰假远没有那么重要。
“殿下,此事已过去十余载,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在那到处是豺狼虎豹的宫中是何处境,我同为皇室中人再明白不过。”
楚秋绥没有回答柳卿云的问题,转而将自己的手缓缓覆在了他的手上,指尖些许用力,遏制住了柳卿云颤栗的皮肤。
“可今后殿下不是一个人了,有何事可以同我一起商量,往后处在一个屋檐下,万事要多知心才是。”
柳卿云感知着手上传来的温暖力量,不由得有些恍惚。
上次有人这样握着他的手是什么时候?久到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并非痴儿,这同母亲一般无二的香囊绝非巧合,可眼前之人说懂他、信他,想帮他,还会陪在他身侧。
若此人真有二心,那早在皇后拉拢时投靠便是了,又何必拖着毁容的风险。
万一……真的是真心待自己呢。
那有些事告诉她也无妨的对吧,十四年过去了,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
楚秋绥没有再言,只是柔和地笑着,静静地等着。
“我……”柳卿云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却先生哽咽,十四年的酸涩又怎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
“没事的殿下,我会陪着你的。”
看着楚秋绥真诚的目光,他深吸口气重新开口道:“我祖父一生清廉,早已卸了实权归家,舅舅是定西将军,爬到此位全凭舍身忘死拿命换的军功……”
“他们对于部下,对于幕僚第一个教的便是忠君爱国,我见过太多次深夜挑灯只为能为这个国家多出一份力。”
“但那些人却说他们谋反!”
*
永和十二年,柳卿云六岁。
“母后母后,你看儿臣今天学的!”
柳卿云站在仁景宫内的凉亭中,手上拿着把快要和他一样高的剑,在空中左突右闪,剑锋划过空气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细密的汗珠浸在他略显稚嫩的脸上,可眼神却亮得如同朝阳一般充满勃勃生机。
“啊哈,不愧是我家卿云,这几招颇有你舅舅的英姿啊,以后呀肯定能当上大将军的,就是你祖父又要郁闷一阵了,他可是指望着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呢。”
一身凤袍的女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坐在凉亭边一手把他拦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则拿起帕子为之轻柔擦拭着。
柳卿云咧嘴灿烂一笑,“那不还有小姨嘛,沈虞她最是喜欢读那些东西,不行不行,我可读不进去。”
“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大将军,只要我变厉害可以保护母后和妹妹就好!对了,舅舅给打得新剑到了没,这个终归是有些太大了。”
闻言皇后吃笑着敲了敲了他的额头,“我这还没生呢,你怎得就知道是个妹妹?”
“放心吧,已经打好啦,过些日子中秋他便从边境回来,到时候让他们入宫,我们一大家子都聚一聚。”
“好哦好哦!中秋中秋,快些到中秋吧!”
小小的柳卿云欢呼着,在宫里掰着手指数日子,祈盼着中秋的到来。
在他的手指还剩下最后一个时,一切却都变了。
那天他下了晚课照例跑入仁景宫,可里面空空如也,偶尔刮过几缕风吹得殿内的帘子飘荡。
“母后,母后!”
他一下子慌了神,在宫内疯狂找寻着,不多时便感觉到了不对。
正值傍晚外面却如白昼一般亮,打眼一瞧的,只见数不清的禁军排着队在宫内穿梭,宫女和小太监也都急也似地逃着,火光冲天。
饶是柳卿云再小也知道出大事了,跌跌撞撞地朝着父皇的养心殿跑去。
整个宫内乱成了一锅粥,偶尔什么“叛乱”“逼宫”“清君侧”的字眼传来,无人注意到小小的穿着一身黑衣狂奔的他。
为什么要期盼中秋呢,为什么那日不陪在母后身边,为什么要跑去养心殿呢?
这是他日后每次午夜梦回都要问自己的话。
柳卿云气喘吁吁的闯到养心殿,都没着人通禀,结果一抬头,看到了那双母亲最是喜爱的银丝云灰锦履。
“啊!”
他一下子尖叫着跌坐在地,表情惊恐地向后爬去,殿中的几人被尖叫声吸引,一同瞧向了他。
“所以那日你舅舅带着兵直接抵达了都城?”楚秋绥见柳卿云停止了讲述问道。
“是的,舅舅带了三千精兵一路朝着小道来到了都城,大家都看到了。”柳卿云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分明就是谋逆,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证据确凿,不到三天便定好了罪,太傅沈氏一家满门抄斩,念与沈懿离多年情谊,其子尚年幼又留有皇室血脉,特赦其死罪,押于天牢等候发落。”
楚秋绥神情复杂,若真是如此,这判罚虽是快了些许,倒也无错。
“殿下是觉得,哪里有蹊跷吗?”
“当然!”柳卿云倏然提高了音调。
“此时事出突然,按理应将我母亲禁于宫中等待一同宣判,就算是召见我母亲亦或她亲自跑去质问,可那仁景宫怎会是座空宫!”
“再加上那日养心殿之上,我看到一本不该出现之人。”
楚秋绥沉声问:“何人?”
“沈虞。”
楚秋绥瞳孔猛得瞪大,她想过可能是皇后,可能是太子甚至说是某位大臣,可这却完全超乎她的预料。
“沈虞?你母亲的妹妹?”
“正是,那日我看到母亲一匹白绫吊在了殿中,脸色青紫,吓得整个人直打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小姨冲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那她最终如何了?”楚秋绥问。
“和整个沈氏一样,死于侩子手的大刀中,可那晚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为何她会在那殿中,与我父皇一起。”
楚秋绥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那殿下这些年可查出什么?”
“当然,我……”柳卿云顺着就要开口,可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话生生咽了进去,“不过这便不是永乐公主需要知晓的事了。”
“你……”楚秋绥被他这么一噎也是有些凝住,想要再追问但柳卿云明显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
“行……那我就先回房了。”于是她行了礼转身便要走,可柳卿云却在身后出声喊住了她。
“永乐公主,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按你所说,我们夫妻之间应该要知心才是,你是不是也同我说上一说。”
“我若是说我不呢?”楚秋绥头都没回,抬脚就要迈出房外。
“得罪了。”
突然,夜七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她脸前,伸手拦在了房门前。
“呵——”楚秋绥深吸口气,好好好,你拳头大听你得。
“那您有什么想问的吗。”她双唇一抿不情愿地回到了最开始的座位上。
屋内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她赶忙在桌子下悄悄攥拳给自己打气。
按理说眼前这人不会知晓她此行的目的与身份,若是真问到了大不了就开始装傻,实在不行就从这桌子上睡一晚,这人总不能和自己一直耗着吧。
“你……”柳卿云开了口,楚秋绥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你也是习武之人对吧。”
“啊?”这一下可给楚秋绥整得头脑发昏,倒也不是不好回答,而是……
就这?
显然柳卿云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继续问道:“先前太子能如此笃定那盖头下不是你,多半便是因为那个内线,你又是如何在先天体弱的前提下提前医师所预估的时间苏醒呢。”
楚秋绥颇为自然的点了点头,几乎没有思考便答了出来。
“你猜测的对,我生下来便是弱胎,更是曾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及笄,每日都靠汤药续着命。”
“不过在我十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的师父……但殿下也大可放心,我现在身体素质还不如普通人呢,只是有一些保命手段罢了。“
“问题回答完了,那这样我可以走了吗?”楚秋绥笑得温柔可人。
“……走吧。”
*
回到内院,预料之中的,春樱像个兔子一样扑到了她的怀里。
“没事吧殿下,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我真要提刀看去了!”
“噗——”楚秋绥被这副生动的小表情逗得一笑,“放心啦——也不看看你主子是谁,但凡是不动粗,吃亏的肯定不是我啦!”
“也是。”春樱歪嘴思考着,“那人一看就窝窝囊囊的,哪里比得过我们殿下呢。”
“噗嗤,行了行了,就你会说,我早上让你置办的东西呢。”
闻言春樱赶忙从暗处拉出了一个大箱子,学着楚秋绥的语气说:“放心啦——也不看看我是谁,买东西只要他们讲诚信,我肯定吃不到亏啦。”
说着,春樱打开箱子翻找起来,“听闻五皇子被软禁在府中不得走动,殿下让奴婢去买些常用品,甚至说买些首饰,衣服,我都能理解。”
“可是为什么还有夜行衣?行,本来也爱晚上行动,可为什么还有男装啊?这明显也不是给五皇子穿的吧。”
春樱举着几件颜色款式不同的衣服,眉头紧皱,小脸上满是不解。
楚秋绥只回答了四个字。
“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