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只随意套了一件单薄外袍、松松垮垮的,周身散发着潮润热气和皂角淡香,两颊皮肤透出红晕,黑绸一样的湿发披在脑后,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苻洵回屋取了件大氅给她裹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进屋里等。”
“刚把脸洗干净,脸皮又疼又绷,屋子里熏得难受”,她端起一盏酒递给苻洵,意味深长认真地说,“阿洵,我这次出门了结掉一桩大心事,咱们喝了这杯酒再进去。”
苻洵不解其意,却还是笑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舜英每次出门都要改装易容,回来之后再用药水一点点洗掉,他们回到卧房时,刺鼻的药水味还未散尽。
苻洵示意她坐到窗前去,从妆台拿起面脂盒、挑出一些正要替她搽,仔细端详片刻她泛红的脸,摇摇头,返身拿来另一个盒子,打开是浅白细腻的粉,散发着淡淡梅香。
“这是白梅硝,以往我见你用药水洗易容妆,洗了之后脸总要泛红好几天,有时还起疹子……顺手让颜先生帮了个忙。”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凉凉的硝粉抹在痒处,十分舒爽惬意。苻洵笑了笑,又用指尖挑了些面脂、轻轻抹上她没有泛红的皮肤,再慢慢揉开揉化。
潮湿温热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带着甘甜木香,她脸颊腾地烧起来,睁眼躲开他凑近的脸,笑盈盈嗔怪:“去你的。”
苻洵佯作懊恼:“姐姐好狠的心,新婚燕尔始乱终弃……一走就是两个月。”
忽然抬眸看向大开的房门,恍然大悟一拍额头:“是我思虑不周,姐姐且稍等。”
他起身关上房门和窗户,抱起她放到床上,解开裹住她的大氅,眼波流转、笑容可掬盯着她,手指从脚踝慢慢滑上去,撩开裙子下摆……
舜英身子晃了晃,手脚有些发软,收了笑容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颤声道:“刚回来就……就这么直接……”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姐姐又不是没领教过”,苻洵笑盈盈地说着,动作未停,褪去所有遮挡后垂下眼眸,“别动,让我看看。”
舜英紧张地往后缩:“看……看什么?”
苻洵不紧不慢拉下她亵裤,她倚靠着床柱、闭目不敢看他。却感觉腿上力量一松,讶异睁眼,只见他好整以暇转身,从床头的抽屉拿出一盒药膏,揭开盖子……
“自然是——看看你骑马把腿磨成什么样了”,他似笑非笑注视着她,眸中暧昧之色更重,压低声音问,“姐姐以为是什么?”
舜英松了口气,莫名有些失望,对上他的目光霎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声音陡然高了几度:“我怎么知道?”
苻洵噗呲笑出声来,笑得两肩轻轻颤抖,觑见她脸越来越红、红得像要滴血,才收了笑意,正色道:“原计划两个月的行程,一个半月就回来了,这一趟着实累坏你了。”
“还好,有几件事比想象中顺利”,舜英用指尖挑起药膏,正要抹到腿上,忽然瞥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瞬间又羞又恼,“转过去,不许看!”
苻洵闲闲地背过身,摇了摇头:“啧,好狠的心,这会儿看都不让看,谁能想到新婚之夜还……”
“不许说了!”舜英的脸腾腾烧起来,气急败坏推了他一下,垂眸轻声道,“还不是怕你过生辰孤零零的,结果回来一看,嚯,好热闹一屋子人。早知如此,我就一路慢慢遛、遛到过年才回来。”
苻洵收了调笑,静静等她搽完药膏,接过伤药放回抽屉。又叫了热水进来,安静地注视她洗完手,递过去一方洁净的丝帕,脸上挂着笑、眼眶有些热,低声说:“一个生辰而已,姐姐以后不要这样累着自己。”
“还不是怕……怕你等得着急”,舜英深呼吸稳住心绪,混不吝地一仰头:“回来得太急没准备礼物,要礼物没有,要命有一条。”
“这可是姐姐说的”,苻洵眉开眼笑,一手揽住她、一手轻轻在她下颌摩挲,“阿洵不要别的礼物,就要姐姐。”
“你这破嘴!”舜英咬牙切齿推了他两下,岂料赶路已耗尽气力,实在推不动他那铁铸似的胳膊,于是悻悻地抓住他手腕使劲咬了一口,满意地瞄了一眼深深齿痕,顺势在他怀里躺倒。
苻洵轻轻将她衣袖推上去,若有所思注视着她手腕上平行交叠的割伤,摩挲着结好的痂,长长叹了口气:“好容易养得气血好些,这一放、不知道又要花多久养回来。”
“那你以后可要每天费心思,给我弄好吃的。”
苻洵精神一振:“每天?”
舜英含笑点头:“每天。”
顿了顿又揶揄:“从今往后,若无什么意外大事,我就留在北疆与你共御狼骑,用你们荣国的话说,叫什么夫唱妇随……”
她离开阊江时,出入宜邑的身份核查已严格许多,长流川也增加了不少巡逻船,两国局势已然开始紧张,也许会随着时间增长愈加紧张。
即便擅长变妆易容如她,也再难像以往那样不着痕迹地出入两国。
“是男主外女主内”,苻洵也平躺下来,伸臂箍住她,亲昵地蹭了蹭脸颊,“上战场拼杀这种大事阿洵说了算,在将军府发号施令的小事姐姐说了算。”
舜英问:“湛卢和纯钧那两队人怎么样,探出什么没有?”
苻洵眼睛发亮,一股糖似的扭着她:“十分中用,晚上正跟他们聊这事……不如姐姐把他们长期借给靖安王?”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借,夫唱妇随。”
事实上,她离开西陵后先去过九霄山营地。湛卢和纯钧已经回营,正跟谢恬和司徒空请示,想要长留北翊、与抵御异族的将士并肩作战,听他们这般说,苏铁和龙牙也跃跃欲试。
正好,冯太后与隐蝠卫许多人接触过,熟面孔易引起怀疑、将来不太好施展,谢恬提议趁机将飞廉换一批新面孔。
于是共同商定,由司徒空出面,用湛卢、纯钧、苏铁、龙牙四队共一百熟手暗探,从北翊换回斥候、武卒、骑兵、弓箭手共五百人,新组建的飞廉七星各部满员。
这是她唯一能为承祎做的事。
后来,她去了阊江桐花别苑,将放妻书与放夫书各取一份留给元璟,又把元旻的近况向他详细陈述一遍,最后将飞廉的联络信物托付给他。
“师父,我与阿洵正式拜堂成婚了。”
元璟并不意外,慢慢抿着青梅酒,神色淡然:“知道了。”
她又说:“我会与他一起长驻威远将军府,只管西羌和北宛,永世不与翊国为敌。”
“我猜到你们会如此”,元璟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粮草的事,我会找云飞燕他们继续想办法。”
“冯太后眼下风头正盛,莫要太勉强”,舜英笑了笑,“熬过这几年,熬到永平王复原或是承祎亲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你们……”元璟猛然抬头,双眸泪光闪烁,“阿英,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多想想我这个孤老头子。”
“师父风华正茂,哪里老了?”舜英舒展眉眼,笑意更盛,“阿洵说,哪天实在熬不下去,就由我带他来滬南蹭软饭。”
元璟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好,尽管来,我这宅子大得很,正缺点热闹气,好酒好饭管够……”
舜英想着那天元璟那个含泪的笑,心情有些沉重,默念着“对不起”,看向近在咫尺的苻洵:“阿洵,阿旭和阐儿最近在宫里怎么样?”
“我走之前去清泉宫看过他们,别提有多惬意,吃了睡睡了吃,每天还有伴陪着说话、一点都不闷,都长了几斤肉”,苻洵苦着脸叹了口气,桃花眼飘飘渺渺转向她,似醉非醉,“一个多月没见姐姐,一回来就只关怀别人,阿洵可是要醋的。”
舜英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被那目光看得心旌一阵阵荡漾,似笑非笑睨着他,唇角勾起、眼波流转,压低声音说:“跟俩孩子吃什么飞醋?”
“要想明天再想,你这会儿想谁我都吃醋”,他不安分的手慢慢在磨伤处滑动,“腿不疼了?”
她摇头轻笑,没有说话,只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苻洵促狭的笑容淡去,侧过脸轻轻咬住她耳垂,微微刺痛带着痒,潮润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撩拨得她心都酥了、身子也酥了,只听他哑声耳语:“姐姐既招惹了我,可要好好疼我……”
他起身放下罗帐,展开锦被将二人罩住,一边纠缠一边低声轻喘:“你这几天跑得累,往后几天就别想下床了,好好躺着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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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十三年十分不太平,荣国继后元晴薨逝,廷尉府在南翊进献的贺礼中查出慢性毒药。随即,建宁王扣押了前来吊唁的平南侯,向阊江发国书请求冯太后严查此事。
两国廷尉府抽丝剥茧、联手查了两个多月,终于寻到些许蛛丝马迹,所有零碎证据都指向鸿胪寺典客令崔少昕。
崔少昕,镇南崔氏旁系子弟,也是为数不多的走恩科路子、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中枢的文官。
相关涉案人等被押解到阜门峡一艘楼船上,金州七十二道酷刑一一用遍,审出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动机:建宁九年六月玉照关大败,原金州军被屠戮殆尽,其中就有崔少昕的父兄叔伯。
而元晴身为翊国大长公主,却与敌国君主琴瑟和鸣,甚至在玉照关之战后,随敌国君主亲自赶往前线犒赏戎陵大营。
“堂堂一国公主,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兵败之后不守节殉国,贪恋富贵委身敌国君主,为其生儿育女、助纣为虐,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死有余辜。”
面对两国廷尉府和鸿胪寺组成的审讯团,崔少昕昂然不惧、铿锵怒叱之后,长笑三声咬舌自尽。
这段供词被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在两国朝堂引起巨大反响。
荣国这边主要有二。
其一,因崔少昕的暗杀和怒叱,萦绕在苻稷身上的血脉之争烟消云散,同年九月初,苻沣下旨废除苻阙太子之位,改立嫡子苻稷为储。
其二,苻沣以“失察”之罪继续扣押平南侯,并向阊江发去国书,要求将崔少昕及其余涉案人等押送奉宁处置。毫无意外地,冯太后拒绝了。
苻沣冷静下来后,退让一步,要求冯太后按律处置涉案人等,并邀请荣国使团前去观礼。冯太后又拒绝了,以苻沣将元晴葬于辰陵为由,声明元晴并未入苻氏陵园供奉,视为已与苻氏王族脱离关系,投毒暗杀刑案应为翊国内政,不劳邻邦费心。
随即,冯太后的作为更令人瞠目结舌:涉案人等谋弑王族子弟,按律当夷三族,因元氏宗族耆老联名上书,其族人免罪。后来,她更是以褒扬忠勇爱国为由,将涉案人等尽数厚葬,并亲为崔少昕书写碑文,将其事迹编入《英烈本纪》。
就好像被刺杀的,真的只是敌国王后,而非与她血脉相连、为她争取五年多喘息之机的亲生女儿。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大朝会上,苻沣当场失态怒喝,将国书撕成千万碎片、投掷到南翊使者脸上。次日,太尉苻洹前往英平郡点将,戎陵大营、摩云大营整装待发,十万大军分两路涌向金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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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莫忘欢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