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温度,依旧灼热的很,林霏霏也不知道顾明怀如何避开了院子里的守卫,半搂半抱着自己,轻轻一跃,就出了院子,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怎么了”顾明怀站在一旁看着她扯了扯脸上的幂篱。
林霏霏整日待在水榭之中,尤其是桃夭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冰,放在房间里,这样下来,南方炎热的夏季倒是硬生生的比立春凉不了多少,可到了外面,真是热的很。
林霏霏安静的摇摇头,示意顾明怀继续走。
可顾明怀明摆手,没有问清楚,不肯走。
林霏霏只得继续道:“有点热”。
顾明怀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先去湖边走走,那会凉快些”。
“嗯”
“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嗯”林霏霏隔着白纱,迷迷糊糊的四处观望,好像,好像记不清。
顾明怀见林霏霏只傻愣愣的张望,最后轻轻的摇了摇头,也不生气,轻轻道:“那我们就先走走”。
“好啊”
顾明怀无疑是一个非常擅长让自己开心的男子,无论是吃喝玩乐,都无一不精通,甚至还能不时说出一点林霏霏从来都不知道的历史典故,听得让人啼笑皆非。
绕着湖水的路,并不很长,人也不多,但是迎着热意的风,两人下意识的往高处走去,越走,风越大,燥热的暑意也消散了几分。
林霏霏笑着听着顾明怀,不时插上几句好奇的发问,说着说着,走着走着。
林霏霏迷迷糊糊道:“好像是那里”。
“哪里”
“就是那个角落,转过去”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林霏霏回忆起那个午后,几乎记不住那些因为天热喧嚣的蝉鸣声和蛙叫,只记得明晃晃的阳光下,在根深叶茂的榕树下,翠绿宽大的叶子,脉络清晰的随着阳光一点一点闪耀着,因为热意喧嚣的小巷里,几乎见不到人,那会,风一吹,吹开了自己的幂篱,自己一抬眼就见到顾明怀的背上被汗水打湿的锦衣,真是很奇怪的男子啊。
林霏霏那会再想,不论处在何地,总是会丝毫不出错的顾明怀,完美的就像不存在自己世界的人,可是看着本来可以好好待在水榭,好好的睡一场午觉,就是因为自己的胡闹,跟着自己来找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处的地方,又或许是早就不存在的地方。
林霏霏小心的四处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小心的取下自己的幂篱,等到顾明怀回头一看,疑惑的道:“怎么了,可是热的厉害,要不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
林霏霏小心的抿着唇,从袖子里艰难的抽出一张绣满了花的帕子,努力掂起脚尖,笑着道:“你出汗了,我给你擦擦”。
顾明怀见着林霏霏越来越近,心猛地跳的越来越厉害,恍惚之间,就见到那只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的触碰到自己的额头,还没有来得及想些什么,忽然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怪风,刷的一声就将附近的一户人家的门扉,狠狠地被关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吓得两人一跳,等反应过来,林霏霏瞬间意识到自己鲁莽行径,唬的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而顾明怀勉强的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眼角一动,就见到林霏霏手里的那张布满了花朵的帕子,忽的笑了。
林霏霏见他轻笑出声,也轻轻抬起头,眼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帕子上,笑着将帕子抖开道:“是不是太花了”。
依着顾明耳濡目染的的审美来说,也不好违心称赞,只低着头笑个不停。
林霏霏见他这般,也不生气,反而抬起脸道:“可是我很喜欢,你看这些花,我都很喜欢”,说完,还开心的掂起脚尖,拿着帕子,展在阳光下,轻轻转了一圈。
顾明怀第一次觉得她仿佛就在自己的咫尺之间,仔细去看她的手帕,才想起来当初她在船上绣花样,但是这恐怕是把每一朵的花拥拥簇簇的挤在方寸之间,虽然莫名的拥堵,但是瞧着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两人傻傻的对望着,忽然林霏霏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咬着唇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个茶楼休息一下”。
顾明怀自然比林霏霏更懂这里,这里已经是住宅的巷子,最近的茶楼恐怕要走上半个时辰才行,想到这里,顾明怀又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又见她唇角泛白起皮,眉头一皱,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
林霏霏戴回幂篱已经悄无声息走到一旁的人家,抬手轻轻叩了叩了门扉。
顾明怀还没有开口,院子里的妇人早已经打开了门,莫名的看着门外的一男一女,狐疑的视线来回打量,最后才干巴巴的道:“什么事,小娘子”。
林霏霏虽然隔着幂篱,但却努力露出自己最热切的笑容,语带轻柔道:“大娘,我和哥哥走错了地方,你能给两碗水喝吗?”说着话,就从香囊拿出了几枚铜钱,递过去。
也不知道是林霏霏的热切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这铜钱的缘故,妇人露出一丝笑容道:“等着啊”,说着,就嘭的一声关上院门,进屋里去倒水去了。
顾明怀见她带着银子,倒是好奇道:“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见你去准备带这些”。
林霏霏眨了眨眼,笑着道:“我是时刻带着这些”。
“时刻”
“嗯,有时候,爹爹会忽然就要走了,这时候,收拾东西就来不及了,最好是提前带在身上”林霏霏老神在在的说着。
顾明怀勉强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最后只能沉默的看着林霏霏。
林霏霏莫名尴尬的低着头,正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院门被忽然打开,妇人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只深褐色的茶壶,外加两只豁口大碗,熟练的蹲下,倒了两盏白水递过来。
顾明怀正准备接过,林霏霏却是双手接过两只碗,拿起一只正破了一个口子的瓷碗,咕噜咕噜的喝完,然后拿着一只装满水的右手手腕轻轻一晃,然后稳稳的倒在自己喝完的碗里,又笑眯眯的看着顾明怀道:“再倒些”。
顾明怀愣了一会,然而一旁的妇人却是鄙夷的看了一眼,心里明白这女子多半是担心男子嫌弃自家的茶盏,不免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还是赶紧倒了一大碗。
顾明怀有心想要解释,但是看着林霏霏一双眼热切的看着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或许在她的眼中或许就应该是这样的人,拘泥与世俗之物,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动,却是坚持将完好无缺的瓷碗小心的倒进去那只破了一口的碗里,接过来,只饮了一口,便觉得这水可真甜,应当是井水无误,但是,但是。
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妇人。
就见到这妇人一双眼里早已经没有了鄙夷或市侩,反而多了几丝慎重,糟糕,这水有问题,他手腕一抖,两只瓷碗却被一旁的妇人双手牢牢的拿住,嘴里抱怨道:“这位公子,莫不是要摔了我的碗”。
顾明怀懒得理她,指尖一动,袖里的银针已经稳稳的扎进了手上的穴位,可是,他连忙抬头去看,却见这妇人早就将碗放在篮子里,右手牢牢的扶住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的林霏霏道:“小娘子,这是不舒服吧,来,快进屋子里休息休息”。
顾明怀见林霏霏被她连搀带扶的往院子去,努力稳住身体,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服下,一瞬间,整个人就清醒了大半,眼见没有被阖上的院门,他甚至来不及多想,立即起身往里面赶去。
一进到这院子里,顾明怀就嗅到一股熟悉花香,往前多走了几步,绕过一道门扉,就见到一棵参天榕树下,一看,就见到一处院子里,繁茂的榕树枝叶长的极大,紧紧的挨着一处二层的屋子。
而在这屋子的长廊上,正摆着一副凉榻,而林霏霏正躺在这里,她戴着的幂篱已经被摘下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小桌上花盆里种着一株金露花,层层叠叠的蓝紫色花瓣随着夏末的晚风,来来回回的摇曳。
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正背对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看到这里,顾明怀心下一紧,顾不得多想,手里的银针已经犹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的直直射下这人后背的死穴,左手一动,一阵掌风直接将鲜花催成了粉末。
然而那人仿佛是察觉到顾明怀的动作,本是准备接下银针,可没有想到顾明怀下手如此狠,顾不得眼前的林霏霏,立即起身一躲,嘴里焦躁的呵斥道:“几年没见,你这小心下手怎么这么重”。
顾明怀一听这人声音,伸向怀里的手一顿,惊异道:“周云景”。
“臭小子,以前可是叫师父的,怎么还要动手打一架”说着,周云景看着他亦步亦趋的小心的警戒的模样,懒得多说,直接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盏切好的水果,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当初自己把这孩子从北燕军营里捞出来,谁知道过段时间,这孩子就跑了,不过在北燕这孩子可乖了,天天师父师父的叫。
“可是”顾明怀犹豫了片刻,仔仔细细回想着刚才下在茶壶里的药,他心下一动,诧异的道:“可是你如何知道是我。”
“你的声音,我听不出来吗”周云景反驳道。
顾明怀尴尬的笑了笑,走上前,右手立即摸上林霏霏的手腕,把脉,平定安详的脉象,应该只是睡过去了,心下一松才道:“你这怎么连旁人在也要下药,我是尝的出来,可是万一她”说到这里,不免有些烦躁。
周云景着顾明怀戏谑道:“怎么了,心疼了”。
“还是烦请师父赐下解药”
“这药可没有解药,不过等她好好睡一觉,再说了,我也不是这么不知道分寸的人,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等她醒来,就好”周云间用竹签往嘴里塞了一块新鲜的甜瓜,提议道。
顾明怀一听,也只得同意,忽然试探道:“刚刚师父是做什么”。
周云景想着自己刚刚为了躲避顾明怀的银针,动作之时,将手上的银针已经收到袖中,没想到这孩子的眼睛如此敏锐。
顾明怀见周云景默不作声,不肯作答,只好换了个话题,继续试探道:“不知为何师父会在这里”。
周云景见他说话绕来绕去,只道他必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少不得还要绕着这院子查来查去,想到这里,懒得敷衍,直接道:“还不是因为她”,说着下巴就点了点了林霏霏。
“师父是什么意思”顾明怀疑惑道。
“我给这丫头做事”周云景漫不经心道:“就是这里也是她定下来的地方”。
“我不太明白”顾明怀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
周云景见他不开窍,长腿一伸,往一旁的藤椅一躺,头顶上是碧云如玉的榕叶,右脚一点,整个人随着藤椅来回的上下摆动,又吃了一口甜瓜,顺手递过去道:“要不要”。
顾明怀刚刚中了毒,才解了,看着还在昏睡的林霏霏,轻轻一叹,笑着摇摇头。
“你胆子变小了”周云景总结道。
顾明怀浅笑不语,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不醒的林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