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查到了什么”杜永斌冷冷道。
“这世上的事,做过了,就会有痕迹,何况,这么大一件事”林霏霏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发呆,一双眼满是悲伤。
“北域平王的人你都抓起来了”杜永斌继续道:“你难道真照着北燕国给你的名单去抓人吧”。
林霏霏反问道:“平王很不喜欢辛大将军,是不是”。
杜永斌点点头道:“当年,若不是辛忠将北燕拦在外面,恐怕当年失去的就不止三座城池”。
“难不成,平王还指望着北燕占了长京,还会给他留个皇位让他坐”林霏霏忍不住讥讽道。
杜永斌头疼道:“当年,延平把我大哥,也就是她的亲儿子关在冷宫,最后非要逼他自尽,这样狠心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只有她失去了权利,我才能活下来,可在永定十一年,我们被你们皇祖母的人找到,带回了长京,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实在是怕了,怕我会和我大哥一样的下场”。
杜永斌长叹一口气道:“这个女人杀了自己的丈夫,逼死自己的长子,谁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所以你拿走了北域城防图,希望宁国乱起来,然后她就会无暇顾及你了,你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林霏霏苦笑道:“就像当年你不要了哥哥,那会也不要我和阿娘一样是吗?”。
“我”杜永斌结结巴巴道:“不要紧的,她没有杀传生,肯定也不会害你,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送你去和亲,还逼死你的阿娘”。
“我在北燕,知道是你偷了城防图,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死在北燕,也许我就不用再想这件事了,也许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林霏霏痛苦道:“但是偏偏我活着回来了,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这一次,平王担心辛大将军发兵,暗地里联系了北域的探子,想要拉着北燕人叛乱,我已经和辛将军说过了,那些人不久就会被送到长京,到时候,他们就会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如今,你是想要我为这些贱民偿命了”杜永斌冷然道:“你是疯了吗,我是你爹,他们了,他们不过是些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人,你要为了没有见过的人,要我的命吗?”。
“可是,爹爹,他们叫我殿下啊”林霏霏仿若被抽出了所有的力气,面上却是依旧镇定道:“只是,爹爹,我不知道你的代价在哪,我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通,我想上天或许早已经有了安排,反正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人逃的过这因果”。
杜永斌见女儿如此说话,颇有些神神叨叨,若是霏儿不追究这件事,想必下面也没有人敢牵扯到自己头上,心下一安,当即长叹一声道:“随你吧,希望你还能把我当你的爹爹”,说完,就匆匆离殿。
林霏霏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理清头绪,只觉得头疼欲裂,干脆道:“来人,去拿床被子过来”。
这边顾明怀只将谢传生安置在一旁,就翻身上了屋顶,静静地听着里面人说话。
待杜永斌走了之后,赶紧下来,将谢传生送上出宫的马车,自己则是立即赶回太极殿一看,刚刚还鲜血淋漓的大殿,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但是看着林霏霏裹着被子,往榻上一躺,睡着了,不由道:“胆子怎么这么大”。
顾明怀蹲下,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道:“怎么在这睡了”。
“这些天一直在为今天准备,太困了”林霏霏喃喃道:“你不困?”
“我还好”
“嗯”林霏霏迷迷糊糊道:“别吵我,让我眯一下”。
顾明怀看着她的右手上谢传生裹出来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慢慢替她拆下布条,重新上药,包扎,又看着她脸颊上沾的几滴血迹,轻轻擦拭干净。
他轻轻叫道:“霏儿,霏儿”见她不应,他瞧着她的右手,不停的用指腹划过她的皮肤,忽然,在她如玉般的小臂上,发现了一道伤疤,仔细看过去,像是一个孩童的齿印,这是怎么了,顾明怀轻轻抚摸着。
日头越来越盛,林霏霏是被饿醒的,虽然昨晚吃的羊肉让她的心理很不适应,但是她的胃却并不讨厌。
一抬头,就看到顾明怀正背靠着木榻,正煮着东西,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立即回头笑着道:“醒了”。
林霏霏点点头,就见到不远处搬着四个小炉子上正煨着吃食。
顾明怀笑着舀过一碗白粥,又装了些其他吃食,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道:“过来吃”。
林霏霏看着小炉子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一点点泛起木头燃气的烟气,正好对着窗外,不由起身坐过去。
“你的手受伤了,我喂你”顾明怀温柔道。
林霏霏没有拒绝,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的右手。
像是注意到林霏霏的视线,顾明怀继续道:“我包扎的手艺比你哥要强很多吧”。
林霏霏点点头。
顾明怀,端起白粥,自己尝了一口,又重新舀了一口,小心翼翼的吹凉,递过来道:“我发现你几乎从来不吃外面的食物,就是宫里的也一定要有人试毒,现在,大家都忙的很,今天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试毒吧”。
林霏霏听着他说话,无所谓的点点头。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如果你有喜欢吃的东西,我可以做给你吃”顾明怀看着林霏霏毫无芥蒂的使用自己用过的碗筷,不由心下烦闷,这丫头怎么没有开窍。
然而等到吃完饭,林霏霏也没说话,仿佛吃不吃饱,好不好吃都不重要。
顾明怀道:“你还好吗,当时你吃了很多羊肉”。
“还行,我这段时间有用过荤食”。
顾明怀一愣道:“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不喜欢的东西也要吃啊”林霏霏俏皮道:“何况有的时候,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这根本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顾明怀心里无奈,但还是收拾好东西,熄灭了炭火,掩上半扇窗户,以防秋风寒凉,惹得她身体不适。
顾明怀坐在桌子旁,眼巴巴的看着林霏霏受伤的右手,疑惑道:“为什么,那时候要拦住传生”。
林霏霏喂饱了五脏庙,太阳又正好,整个人被太阳晒的昏昏欲睡,听他问,干脆直说道:“哥哥的手上还是不要沾上和他同样的血才好”。
“可你杀了平王”。
“嗯,是我杀了他”林霏霏懒洋洋的重复道。
“你和你哥不一样吗”
“和我不一样才好”林霏霏慢吞吞道:“而且,你还记得当初在清园我说的话”。
顾明怀想到当初林霏霏告知自己要远离她,戏谑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林霏霏点点头,不说话。
“那你的胳膊上,为什么会有一个齿痕”顾明怀好奇道。
林霏霏这才抬起头,盯着顾明怀看。
“我是帮你包扎伤口,无意中看到的”顾明怀立即解释道。
林霏霏缓缓收回视线,又盯着窗外的天空看,犹豫了许久之后才道:“这是一个孩子给我留下的”。
“孩子”
“嗯,我刚刚到北燕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想回家,有一天,忽然就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的皮肤很白,他的眼睛发亮,他很生我的气”。
“为什么这么说”
“他听到有人喊我念静公主,就冲上来,咬住了我的胳膊,他咬的很痛,我被吓到了,周围的宫女也被吓到了,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开,我住的地方又偏,就连侍卫都找不到,最后宫女慌乱中只找到一把小剪子,她们就用那把小剪子扎他,扎了很多下,他的血流的到处都是,后来他就死了,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林霏霏回想起当初的往事,慢慢说着。
顾明怀心下钝痛,努力道:“我这有上好的祛疤膏,不如我为你上药”。
“我想留下它”林霏霏摸着手臂上的痕迹道。
“后来,燕国的宫女告诉我,这是他们从宁国掳来的人,听说还是一个小官的儿子,因为生的好,才被送进宫里来,不过他一家的女眷听说城门破的时候,全都自尽了,那个宫女还和我说,这个孩子算是好的了,有的还被送到奴隶营里,活着和死了没有太大的差别”。
“别说了”顾明怀忽然打断她。
林霏霏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着他道:“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消失的”。
顾明怀回想起他和杜永斌说的话,轻轻道:“所以你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林霏霏眉头一动道:“昨晚你偷听我和爹爹说的话”。
顾明怀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为他们讨到公道”林霏霏也没有责怪,反而继续道:“因为这是我爹爹做的,我能杀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却没有办法杀了他,所以并没有公道”。
顾明怀犹豫了会,不由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子不弑父,你没有错”。
“你判断不了对错”林霏霏疑惑的眨了眨眼道:“你是第二个摸过我头的人”。
“第一个是谁”顾明怀转移话题道。
“是燕王”
顾明怀脸色一黑,他实在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探讨她的前夫,尽管他早就死了。
“燕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霏霏摇摇头道:“不知道”。
“我只见过他一面”。
“一面”
“那会他要死了,我去求他一件事”林霏霏陈述道。
“什么事”顾明怀颤颤巍巍的开口。
“他答应了,只是我还是失败了”林霏霏道。
顾明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四年前,北裕关被破,他的爹爹当时身为礼部尚书,坚持要主战,但当时延平一力主和,后来,爹爹受了杖刑,被流放北域。
家中阿娘怀有身孕,爹爹被打成重伤,自己当年将娘留在郑国公府里养胎,自己跟着流放的队伍去了北域,再后来就认识了辛忠的儿子,辛捷,那会自己和辛捷常常偷偷溜出去,有一次我们遇到了北燕兵。
自己因为力竭,再醒来就到了北燕大军的兵营,再后来,因为当时北燕的御医周云景正好在检查药材,自己又略懂一些,便被带到了北燕皇城,也就是在那里,自己见到了林霏霏。
那天,雪很大,自己正煎药,忽然,周御医受到燕王召见,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月,眼见无人看守自己,悄声跟随,躲在屋顶上偷听,只看着燕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忽然殿门被打开,北风席卷的大雪很快就被屋内的热气冲散,侍女道:“陛下,是宁国的公主求见”。
燕王咳嗽了一声,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周云景道:“如何”。
周云景老神在在的摇摇头。
一旁的宫人都吓得低下了头。
燕王却是哈哈一笑道:“看样子,我很快就要回到天神的怀抱”。
顾明怀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个脸色蜡黄的男人吩咐道:“那可要开药”。
周云景道:“若是开药,只能减缓痛苦”。
燕王干脆道:“那就去拿坛酒来,再去烤只羊”。
“陛下,还是少食为好”周云景皱着眉头道。
燕王却是挥挥手道:“去开药吧,喝完药,我再喝酒”。
周云景眉头一皱,懒得多说,等走到殿外,就见到不远处,大雪的天,就见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跪在那里,又走进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