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每日只要不在灵堂就拉着云和躲到林霏霏的遂初堂,全心全意劝着皇姐要不还是和冯阑断了。
云和仿佛是被打的狠了,怎么都不肯松口,只在灵堂里,哭的越发厉害了,至于冯阑也没了消息。
而前朝自然顾不得上这场乱七八糟的国丧,一个个都在想着这最最重要的登基仪式,平王世子早早就去了信,如今见平王没有回信,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府邸,托着丧事的借口,硬生生的住进了皇宫。
一月之后,天越来越冷,林霏霏正翻书,就听到知语来报,殿下顾翰林约了您在书阁见面。
林霏霏自然知道自己的遂初堂也并不严实,懒洋洋点了点头,动身去了书阁。
待她上了二楼,就见到自己上次坐着的地方,顾明怀正倚着墙,翻着书,秋日的光,顺着冷冷的风,缓缓落了进来。
“殿下”顾明怀恭敬道。
林霏霏沉默不语。
“微臣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顾明怀笑道,自从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在这书阁等着,但林霏霏再也没来,若不是今日他传了信,恐怕她也不会来。
“宫外可是有事”林霏霏言简意赅道。
“有事”
“何事”
“殿下可听说了”
林霏霏沉默的看着他。
“平王和楚王打起来了”顾明怀上前几步,低声道。
林霏霏神情一变,但仍旧不开口。
顾明怀道:“这几日,世子想着要从长京发兵,但是朝中百官能说的上话的个个都是老滑头,不肯发兵”。
林霏霏细细一想道:“恐怕都等着了”。
“等什么”
“若是楚王赢了,自然是割了世子的脑袋,借花献佛”。
“若是楚王输了,他们就不怕平王进京,砍了他们的脑袋吗?”顾明怀疑惑道。
“这些世家大族,能够存活至今,明哲保身就是第一条,现在战事未明,虽然锦上添花比不上雪中送炭,但至少可以保全性命,而且这些勋贵文臣同气连枝,不论哪一个赢了,总不能都砍了吧”林霏霏说着,心中其实明白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武将。
这些武将俱是延平提拔出来,全部用在守卫长京,而这些武官的直属就是徐江,可如今紫霄宫被一把火烧了,徐家更是被抄家,关在牢狱中,生死不知。
反正是人都知道紫霄宫的火绝对和眼前的平王世子有关。
“殿下不担心吗?如果殿下开口劝谢家,说不得能够在平王面前得了好,到时候”顾明怀试探道。
林霏霏抬眼道:“谢允这是想把宝押在平王身上了”。
“谢大人倒是有点心动了”
“让他等着”
顾明怀见林霏霏说着果决,干脆的点点头道:“此话微臣一定转达”。
“以后无事不要进宫”林霏霏直接道。
“殿下知道,我日日来这书阁”顾明怀诧异道:“可是,殿下这些日子不来这里,可是因为我”。
“宫里如今是柔婉在管着,但她忙着其他事,”林霏霏摇了摇头,想着她整日听着那些朝廷贵妇吹捧她,根本就不知道宫里已经漏成了筛子,人人都忧心忡忡,又觉得机会到了,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继续道:“你自己注意点”。
“殿下一人在宫里,都不怕,怎么还担心微臣”顾明怀笑道。
林霏霏见他说不通,摇摇头道:“若是出了事,便直接去遂初堂找我,你好歹也是我大宁的探花,若是死于这蝇营狗苟之事,那就太可惜了”。
顾明怀听她说话,仿若自己和狄相相谈,便笑了道:“殿下,我”。
“我该走了”
“殿下,没有话,要给你哥哥吗?”
林霏霏愣了愣神,忽的笑道:“叫他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说完,就下了楼,走了。
顾明怀站在楼上,见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泛起一阵波澜,也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时间眨眼而逝,延平的灵堂还放着,只是后来因着平王和楚王打起来,世子也顾不上了,干脆就将棺椁放着,道士和和尚连夜唱经打坐,热闹是热闹,但守灵的人逐渐少了。
就连云和也哭不出来了,她本想着写信给冯阑,可这信送来送去,最后还是被赵大监特意送到林霏霏手上。
林霏霏拿着信,连打开的兴致都没有。
“殿下,这是想着如何处理”赵大监小声问。
林霏霏吐了一口气道:“劳烦大监,将这信给柔婉姐姐吧”。
“可,这”赵大监想着当初林霏霏救下两位殿下,怎么今日。
“拦得住这一封,未必拦得住下一封”林霏霏直言道:“到时候大监让人说上几句,让冯家的人拿出个态度,到底要如何”。
赵大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柔婉把这事捅到冯夫人那里,冯家若是想要娶柔婉,就干净利索的断掉,若是想要娶云和,那就别拖拖拉拉。
“可若是冯家选了柔婉殿下”赵大监委婉道。
林霏霏抬眼,淡淡道:“这不是很正常吗,要命还是要是要心上人?”
“殿下,这冯家若是站队了,这朝堂可就不得不站了”赵大监低声道。
“嗯,再晚点,就要下雪了”林霏霏喃喃自语道,心里却是想着在平王进长京之前,这长京必须明面上都该站队了,不然平王恐怕就不能安心的进城了,那可就麻烦了。
赵大监摸不透林霏霏的想法,若说这位殿下真的是平王的人,可这柔婉在朝臣命妇前,那话可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可若她选的是楚王,这楚王世子一府都死光了,若是楚王赢了,那自己的脑袋怕是也保不住了。
林霏霏心里盘算着时间,平王和楚王一战应当要有个结果。
果不其然,三日后,她和顾翰林在书阁相见。
林霏霏倦怠的坐在一旁的小榻上道:“他们谁胜了”。
“平王”
林霏霏愣了愣神,应了一声道“喔”。
“殿下不开心吗?”
“开心”林霏霏烦躁道。
这还是顾明怀第一次看出林霏霏的烦躁,连忙低声道:“殿下,可是出事了”。
林霏霏摇摇头。
“不过,殿下可知他用了北燕人”顾明怀冷声道。
“喔”林霏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当初北燕亡国,确实有一支被平王收拢”。
“可北燕人想要你的命,当初在清园里,他们就想杀你,你必须赶在平王来之前出宫”顾明怀直言道:“我今天是来带你出宫的”。
“我出不了宫”林霏霏轻轻道。
“为何”
“我可以出宫,但是谢家了”林霏霏一字一句缓缓道。
“那殿下是要束手就擒吗”顾明怀轻轻道。
林霏霏笑着眨了眨眼道:“你该走了”。
顾明怀感受着日光落在脸上,轻轻道:“殿下,让我待在这吧”。
“可我无法保全你”林霏霏冷静陈述道。
“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就好好待在这书阁吧”林霏霏静静的看着他道:“如果我真的死了,告诉我哥哥,把我烧成灰,葬在福州城青山路,十里街小通巷,第三家,那家院子里有棵大榕树下,那是我家”林霏霏轻轻道,她的人手并没有带来长京,如果自己失败了,至少应该回家。
顾明怀沉默不语。
林霏霏道:“你在替我难过吗,我认识的很多人,她们连家都回不了,还能死在宁国,多好啊”。
“嗯”顾明怀勉强点了点头。
林霏霏听着风呼啦啦的吹过,树影晃晃悠悠的落在书架上,一切都染上了金色的光芒。
明日又明日,平王进了长京,这整只军队带着血的味道,弥散着不安和恐惧,慢悠悠的走进皇城。
林霏霏那会正在诏狱,延平赐下的通行令牌还有效,而这会诏狱里有徐氏一族人。
“这便是徐家一族的男丁”牢头恭敬道。
林霏霏看着监狱里,换上囚服的男子和家眷,轻轻道:“徐潘你在吗”。
犯人见牢头走了,顿时个个喊起来道:“大人,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大人”。
一时之间,林霏霏的声音被人压下,可林霏霏也不着急,只的站在那,静静的等着人群安静下来。
忽的有人道:“这哪里是大人,分明就是个女子”。
林霏霏回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男子正坐在地上,背靠墙壁道:“你找谁”。
或许见有人出声,瞬间,大牢便安静了。
“你是谁”林霏霏轻轻问。
“下官刑部侍郎徐溪”。
林霏霏笑了,中秋前夜,自己见到的那份奏折,居然是这样的男子写的,他的眼睛温如暖玉,但是看着自己,却又带着一分清冷,哪怕身处在这样的牢狱,他的脊背依旧笔直。
徐溪见这个身披披风的女子盯着自己看,心下一动道:“你是念静公主殿下”。
林霏霏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叫自己,不由笑了。
而人群中,徐潘也注意到徐溪喊的这声,当即尖声道:“是殿下,殿下,殿下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找到我叔叔了”。
林霏霏放下手中的食盒,靠在牢门外,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平王今日进京,所以我来送送你,这是我找御膳房准备的饭食”。
“送我,为什么要送我,怎么可能是我叔叔害了长公主,怎么可能”徐潘哭着道。
“平王来了”徐溪怔怔道,良久之后,继续道:“殿下,你来送我们,是没错了,平王来了,我们徐氏一族的死期,的确是到了”。
“那不知,徐大人可有什么遗言”。
“遗言”徐溪想了想道:“遗言自然是留给血脉至亲,可如今徐某人的至亲都要与我共赴黄泉了,又有什么好留的”。
“那你这一生,就没有什么后悔的”。
“后悔,我这一生,少时读书,只后悔高中之后,没有外放为官,为生民做几件实事,只在京中狗苟蝇营”徐溪悔恨道,又看了看眼前的念静,担忧道:“殿下,你不如早日回封地吧,京中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平啊”。
林霏霏沉默的点点头,走了。
守在外面的牢头见着渐行渐远的林霏霏,想着宫里传来的旨意,小心的将刚刚所偷听到的事,一一记下,上报。
平王受了文武百官的迎接,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在长京城的大街上,已经多少年了,六十年了吧,自己刚刚三岁那年,先皇就逼迫自己父王去封地,还封了个鸟不拉屎的常州。
可是等到父王死了,先皇那个女儿,自己的堂姐,居然成了宁国的掌权者,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踏上这片土地,没想到啊,自己送来的嫡孙女居然成功弄死了那个老太婆啊。
百官看着垂垂老矣的平王,再看着平王身后,居然有几个北燕人,又想着城外驻扎的北燕军,心下越发不安。
等入了皇城,平王将统领的一万兵卒,安置在大殿外,看着孙儿双手奉上的玉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今日朕就要在这太极宫里与诸位大臣共饮”。
而谢宅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太学也因为平王进京,放假一天。
谢传生在外转一天,不停的打听消息,回府的时候,才听到下人来报,有一个客人,已经足足等了一天了。
“是什么人”谢传生好奇道,自从长公主去后,母亲每隔三日便会来信一封,信里说的都是些普通小事,母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让他离开长京,会到谢家,这人难道是谢府的。
他心里想着,走到堂前,就见到院子中,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色白皙,一看就是富贵锦绣养出来的贵人。
“不知贵客是”谢传生犹豫着拱手道。
“傻孩子,连你爹都不认得了”杜永斌回过头笑道。
谢传生浑身一僵,他其实还真的没有见过杜永斌,自打出生,他爹跑了,她娘产子大出血,勉强救回来,就被送到谢家老家去养病,自己则是在冷宫里待了十一岁的时候,才被送到谢家。
所以,这个男人。
杜永斌长叹道:“也是,你我父子,自你出生,就没见过,不过你可是见过你妹妹,如今,平王登基,她也死了,我才能回京与你们团圆”。
他看谢传生像是呆住了,当即指着一旁的老管家道:“你虽然没有见过我,可是谢家的下仆可还是记得我”。
老管家面色难看的点点头。
谢传生来不及多想,忽然道:“我在街上看到有北燕的人”。
“喔,你说是平王身边的人,无事”
“那妹妹了,妹妹会不会有事”谢传生急切道。
“没事,北燕人,他们,平王说了只要你妹妹替他们除了延平,就不会让她有事了”杜永斌说的含蓄,但那是谢传生浑身一冷,长公主是妹妹动的手,他立即道:“我听说宫里正在给平王办宴,爹你带我一起去吧”。
杜永斌一听自己儿子肯叫自己,立即点了头。
两人往皇城赶。
灯火幢幢的太极殿里,人声鼎沸,林霏霏的座位在柔婉的下方,平王正大口的喝酒,百官热热闹闹的说着祝酒词。
而林霏霏的对面坐的正是三个北燕人。
平王让人在门外架着篝火,烤了好几只整羊,切下来的肉被装在银盘里,送到北燕人面前。
北燕人则是看着林霏霏,低声说了些什么。
忽然,伺候的宫女端着手里的银盘犹豫的看了林霏霏几眼,便恭敬的走过来到:“殿下”。
宫女正准备开口,坐在最前面的北燕人忽然站起来,高声道:“殿下,这是羊羔身上最好的肉,请吧,乌雅”。
“他们为什么叫你乌雅”柔婉小声道。
站起来的北燕人像是听到了柔婉的提问,立即回答道:“这是我们的燕王赐给她的名字”。
柔婉点点头。
“殿下请吧”北燕人恭敬道。
林霏霏下意识的看向坐在高台上的平王。
平王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林霏霏轻轻一笑,点点头,拿起筷子,慢慢的咀嚼。
柔婉见她吃了一块,北燕人还没有坐下,脸色也渐渐变了,整座大殿里,慢慢的安静了,一盘烤好的羊肉,林霏霏吃完了。
她胃里泛出浓烈的恶心,唇上却勾起一丝笑意道:“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