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第2章 第 2 章

“小姐，老爷和少爷他们就要回来了，天下也太平了，我们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樱桃兴奋又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小姐坐好，手臂颤抖的厉害。

“小姐？你不开心吗？”

连翘摇摇头，含泪笑道，“开心，刚杀了几个贼，你和三娘一起把人处理了，这大喜的日子，别脏了我们的地。”

“哎！”樱桃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躺了几具尸体，她面不改色的将人摸了一遍，嫌弃的将尸体拖走，“就几根木棍也敢进村抢劫，果然是活腻歪了。”

天下初定，虽说战争没有了，这种杀人的“小事”却依旧没完没了，多的是过不下去的人，没有家的犬，被打破胆只敢欺软怕硬的寇。

当年五十来户人家的大村落，如今只剩十来户的妇孺，其余改嫁的改嫁，绝户的绝户，这次归家，又有多少汉子能回来？身体完好的又有几人？

连翘不愿多想，却不能不多想，心中的苦涩隐隐要超过喜悦。

“红豆，事情让小六他们抓紧查。”

“是。”红豆低声应道，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当震天的哭响夹杂着零碎的笑声传来时，连翘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早早跑出去迎接老爷和少爷的樱桃哭着跑了进来，“小姐……”

尘埃落定。

命运从来没有偏爱过任何人，无论他是何身份。

从不离手的长剑剁在地上，支撑着她瘦弱的身子缓缓起身，红豆沉默的站在她身后一步，连翘抬眼看去，几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跟在樱桃身后，明明一身伤病，满身的煞气却如恶虎。

“砰！”五人齐齐跪下，“小姐！”

连翘冷冷的看着他们，将他们与当年出征时的模样默默对比，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死在家主之前？

连翘不是嫉妒他们存活，但他们不该活的比主人久，分别多年，人心易变，她不得不多想！

几把剑同时架在他们脖子上，都是一群半大小子，手稳得很，可见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领头的连银用只剩下的一只手缓缓伸进怀中，架在他脖上的剑紧了一分，却没让他见血，一封带血的家书被掏了出来。

是用鲜血写在内衣衬布上的，雪白的布料早已被血垢和脏污侵染的脏臭不已，不用看，连翘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布上没写任何东西，只有一个符号“an”，她和哥哥约定的暗号，线条连贯，字迹熟悉，是她哥的信。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块,”连银解释道，他们不知道这个符号是何意思，当初征召太过匆忙，“一到队伍我们就被打散了，这是打散前少爷交给我们的，让我们务必活着回来！”回来保护小姐。

他们是连家家仆，护卫主家是本分，老爷和少爷接连战死，如果不是为了这份信念，他们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同一村同一族入伍的士兵往往安排在同一队，特地将人打散，那是生怕他们家的人死不了啊！

哥哥当年还那么小，他还是个孩子啊！

独自一人上战场，连翘都不敢想象他会经历什么！

连翘生生咽下一口血，脸色却还是惨白了一分。

“小姐！”连银膝行了一步，避之不及的剑锋划开了脖颈，带出一丝血痕，连翘只觉碍眼无比，“小六，将剑收了，扶你爹下去休息，樱桃，叫王伯来给他们看看伤。”

小六和连银皆是一震，小六只觉手上的剑沉重无比。

“我爹？”

“我儿子？”

僵凝的气氛一松，院里终于有了一丝欢快的气氛。

离家五载，老子不认儿，儿也认不出老子。

连翘压下心中所有想法，微微一笑，“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先前得罪了，银子叔，欢迎你们回家，待会儿让三娘做些拿手菜，我们庆祝庆祝。”

“小姐……”连银几人刚被扶起，又想下跪，庆祝？他们有何面目庆祝？恨不能小姐砍上他们几剑出出气。

“无论在家什么身份，出了门，入了伍，保家卫国，就是英雄，我们连家，可是出了几十位大英雄呢，回头，我们再给其他人立个碑，把名字记上，是英雄就该被记着，以后可不许再跪了，有几个人当得起你们一跪？我连家，不要家犬。”

不管他们当初因何入伍，大一统的功绩有他们一份，昭国能成为大一统的胜利者，总比失败者强。

于皇帝陛下而言，这场战争或许有各种缘由，对于这些兵丁而言，他们就是在保家卫国，大争之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想当亡国奴，就得拼命。

“是，小姐！”五人躬身抱拳，气势一下就不一样了，身旁的少年们崇拜的看着他们，有几个还不好意思的瞅了一眼，又一眼，让习惯老成的他们多了几分少年气。

连翘微微笑着看他们互动，带着红豆离开内院，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所有人才不动声色的收回关注的目光。

“你爹也回来了，不去看看他吗？”连翘轻声问道。

红豆摇摇头，恍若隐形人的气质和她爹如出一辙，对于她爹能回来这点，连翘倒是比其他人信心大点，只是想想他们父女以后的相处画面就觉得有趣。

“不用担心我，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的。”小人作祟，加战场无眼，兄长他当年，也不过半大孩子啊，捏紧手中的“an”，“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小姐，门外有人求见。”樱桃带着一位提着医箱的老者过来，打断了红豆的话，连翘此时已走到前厅，一眼就看到大开的门外站着两个人，虽着常服，气势却与连银他们一般无二，应当也是退伍军人，却更显气质，应是一主一仆。

连翘侧头，守门的小五牵着旺财让开一步，“两位请。”

连翘坐在主位，“两位是？”

男子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衣着朴素，面无脂粉，神情冷淡，手持一把长剑，看向他的目光冷漠无比，进屋便直上主座，毫不客气。

可以说除了一副好颜色，哪哪都和他听说的不搭边。

可是想想刚刚一路过来看到的场景，心中又是一软，“在下王少章，与令兄是多年兄弟，今日，特地将他的遗物和赏赐带回来，顺便来认认门，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

来人一口标准的大昭官话，连翘摸了摸剑柄，不置可否，男子气质温和，眼神清明，小仆也态度恭谨，看得出家教不错，心眼正，哥哥的眼光一向不错，是他会交的朋友。

连翘起身见礼，阻止红豆的动作，亲手接过兄长的遗物，“只有玉佩？”

少女的话语虽少，却听得出底气严重不足，眉目清冷疏离，瘦弱的仿佛风吹就倒的身子却将剑握得很稳，连乔若还在，怕是会心疼死，他暗暗叹了口气，“尸骨无存，节哀。”

“没见到尸体？”

“未曾，但至今已一年未曾归队。”这个年月，无声无息死在某场战役中的士兵不要太多，能够分辨遗物再带回来的更少，更何况他们这只一开始就被打散的队伍。

连翘心中早有预想，一再追问不过还不死心。

一年，也就是说，一年前哥哥还活着。

她握紧手中的玉佩。

这个时代，混沌，混乱，十里不同音邻村不能言，一国有一国的法，一县有一县的规矩，各地民风不同，钱币不同，学问不同，文字不同，就连道路，很多地方甚至没有路，只有人踏出来的道。

离了村子，很多人甚至找不到回来的路，你甚至不敢在异地病重，因为很可能无法魂归故里，哪怕想托付他人，别人也找不到你的故乡。

连翘不知道兄长之前在哪，可她知道，自己所处这片山脚下的村落是多么的“普通”，普通到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因为她们家在此落户，便直接叫“连家村”，哪怕到了县里，也鲜有人能说清楚来这的路怎么走，甚至分不清“连家村”和“李家村”有什么不同。

甚至因为方言问题，你可能连“连家村”三个字都不能准确沟通。

虽然燕国已经并入大昭国多年，说方言仍是主流，连家村因连父是昭国人的原因，多学一口官话的，反而是另类。

这也是为何往年征兵都以一村为单位，不但利于作战和管理，也是因为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所有人，就还有“回家”的希望。

能有外乡人愿意千里迢迢寻来，将遗物带回，还只花了“一年”时间，可以称得上是大恩了。

连翘自忖是做不到的。

这甚至不是对谁的承诺。

义兄弟而已，他们相识能有多久呢。

这人却一句邀功都没有，轻描淡写的仿佛他早就知道他们家在哪似的。

连翘摩挲着玉佩，郑重的跪下磕了一个头。

她此生不跪任何人，却觉得此人值得。

突如其来的行为让众人不及阻止，王少章只来得及将人扶起，“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抬起头的连翘神情比初见已软化许多，虽然不曾多言，他却已经明了，又忍不住叹道，“真是个好孩子，难怪你哥见天的夸你，以后叫我少章哥吧，我即将接任东来县知县之职，以后有什么为难的就来寻哥哥，我与连乔生死兄弟，你若愿意，我便认下你这个妹妹了。”

本地知县？这么巧？连翘的眉间不见动容。

“少章哥！”连翘应的干脆利落。

“哎，”王少章眉眼间的笑意比刚入门前真挚不止一分，如果刚开始只是想照顾好友的妹妹，这会儿是真的认下一个妹妹了，他随手解下身上玉佩，“来的匆忙，没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以后让你嫂子给你补上，这块玉佩你先拿着。”

连翘收下，顺手就往腰间一系，王少章笑着点头，“姑娘家果然还是该多点饰物，这玉佩大了些，回头让你嫂子准备些适合姑娘家的。”

连翘一脸淡定，她哥也有打扮她的嗜好，能做他哥的好友，她多少心里也有点数，“三娘应该将饭食做好了，少章哥留下用个饭吧？我还想多听听我哥的事。”

“今日恐怕不行，我还要走访其他几个村子，改日让你嫂子备好酒菜，我们兄妹好好聊聊。”

连翘略一想就明白，这几日正是老兵返乡的高峰期，王少章初来乍到怕他们生出什么事端，亲自巡视也好及时镇压，果然将人送出门外，还有一队护卫做寻常打扮守在外面，“那少章哥，过段时间我再来拜会您和嫂嫂。”

目送一行人走远，她嘴角的笑意消失，重新返还大厅，轻声道，“哥哥好歹还有块玉佩留下，父亲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小姐……”红豆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

连翘略微翻了翻赏赐，“看来哥哥真的立了很多大功，”他真的悄无声息的死了吗？“随我去书房。”

另一边，王少章也在和小厮谈起这个新认的妹妹，“慧极必伤，回去让夫人写信，将宋大夫请来。”

“宋大夫若是不愿？”

“连乔的妹妹，她必是愿的。”

“大人，我其实没看懂，您怎么就把随身玉佩给出去了？”那位小姐似冷冰冰的玉雕娃娃，全程没个好脸，磕个头，笑一下，大人就把代表家族身份的玉佩给出去了？自己认个好友的妹妹，和家族认位小姐回来可完全不一样。

“所以你是个蠢的，要是你有小妹一半，不，三分聪明，你家大人能省多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