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干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明镜往萧歌裤腿上抹了抹鼻涕道,“别杀我,我……我罪不至死。”
“不干了?”萧歌讽刺着说道,“躲在佛像后头捞钱可不是个轻松活?你上哪儿去能吃到这样的白饭?哦……还有贡品,难怪你可以一直待在山上不下山。”
“我已经饿了很久了……”明镜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挨饿的声音,“自从佛像被人偷走以后,镇上的人都不敢上山了,没人上来,我哪儿有东西吃啊……”
萧歌皱了皱眉:“佛像真不是你偷的?”
明镜道:“我没必要啊!”
萧歌面上不动,心里倒是认同了他这个说法。确实,从明镜的角度考虑,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给自己找事情做才叫意外呢。
“既不是你偷的,你同别人说清不就好了,这么害怕做什么?”
“我不是……瞒着嘛……”明镜抽噎着说道,“我知道甸镇上有人正在托人调查佛像的去向,只要他们在查,总有一天会查到我头上来,到时候我……我会被甸镇的人拉去浸猪笼的!”
“没那本事就别干那些事。”萧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让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萧歌没说话,撇开眼神看着前方。而明镜见他没动作,居然胆大包天地想要去够红尘剑。
“注意你的动作。”萧歌仄了下嘴道,“别得寸进尺!”
明镜做贼心虚地缩回手道:“是还有件事……但你不一定信。”
萧歌好奇道:“什么事?”
“你上山的时候有没有观察过预言山周围的天空?”
“天空?天空有什么奇怪的?”
“那山旁边呢?山旁边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没有。”
明镜吸了吸鼻子,或许是知道萧歌并非毫无商量可言的杀人魔头,说话也大胆了起来:“你还混江湖呢……观察力这么差。”
“你个假和尚!说谁呢你!”萧歌拎着他的后衣领道,“别打哑谜,你到底想说什么?”
“佛像被偷走后……其实预言山也发生了点怪事。你没发现吗?预言山像被无形的怪物框起来了,天上的云飘不出去,外头的鸟飞不进来,就连天空的颜色也被一分为二……佛像被偷走后,我睡不着只能看天空,结果发现星星也越来越密集,像是飞虫一样遍布夜空……这是什么……”明镜回忆至此居然有些害怕道,“每逢怪异天象,那必定要有大事发生……”
萧歌思索片刻道:“……会不会只是你忧虑太多,导致眼睛看出去的东西也不一定正确。”
“我可没骗你!”明镜大声反驳道,“当民间那些凶兆真的应验之时,我在这里的确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天象!”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顶多只会舞刀弄枪,这天怎么变,你可能得去问问天上的神仙。”
“不!不可能!你的剑不是一般的剑吧?你是除祟那一行的?!”
萧歌略微惊讶了一下,道:“你知道它?”
“只……只是感觉,气息……气息是这么说的。”明镜搂紧了萧歌的大腿道,“这次是真的奇怪,你不查查这里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或许佛像就是那东西偷走的……”
萧歌打断他道:“这个你放心,这里干净得很,你担心的情况不会出现。还有,别什么事都推给浊灵,浊灵虽然不干好事,但也不可能变出实体当偷盗的搬运工,这种只有人类才会干出的龌龊之事,冤有头债有主,就别瞎怪罪了。”
明镜闭嘴不言了。
萧歌单手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
“壁画呢?”
明镜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没有犹豫就坦诚道:“我画的。”
萧歌双手交叉叹了口气。
高僧是假的,预言山也是假的。以飞速揭露的真相仿佛往萧歌身上狠狠泼了桶凉水,白费功夫的结果叫人一时难以接受。虽然萧歌并不是冲着求得预言的目的来的,但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只是如此平淡地揭晓,多少都会带点恼怒。
对一事无成的自己有点恼怒,也对一路上不断激化他心中期许的人感到恼怒。
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消化的萧歌没有赶在当日下山,当然,他更没有明说要帮助明镜找回莫名丢失的佛像,而是硬顶着对方期盼的眼神,在先知庙里过了一夜。
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仅剩的东西恐怕早已在这么些年间被明镜消耗殆尽。萧歌和易儿在山顶空地上生起了火堆,用他们在山脚下没吃完的东西填饱了肚子,一直躲在先知庙里偷偷盯着他们的明镜终是忍不住被香味吸引,厚着脸皮喝下了萧歌递给他的汤水。
“我好久没吃过有味儿的东西了。”
“贡品都吃完了你怎么办?”
“啃树皮,或是吃虫子。勉强吊着口气。”
“你确实挺瘦,有没有想过一了百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了享后头的福气,我现在拼了命……不是,肯定得先保住我的小命。”
“你想错了,这就是对你撒谎的惩罚。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希望你渡了劫洗心革面。结果你倒好,反倒会错意了。”
“是这样……吗?”明镜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半分茫然半分认真地同他确认道,“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吗?老天爷真的会传达这样的指令吗?”
萧歌觉出了些不对,反问道:“你很信这些?”
“信什么?”
“信天上的事。”
“不得不信啊!你从甸镇经过的时候没听说吗?他们那儿的老祖宗镇长会爬到预言山上来看星星,从星星中获取信息。”
“啊!是用星星占卜!”易儿激动道。
“诶!对!还是小朋友你有见识。”明镜想半蹲起来摸摸易儿的脑袋,被萧歌一巴掌打了回去。“可惜他死了就失传了,现在也就只能听听故事。不过我想或许星星里真有些来头,佛像被偷走后我试过每天晚上都盯着星星瞧,但确实,没看出什么明堂。所以那老镇长也是真的厉害。”
“那月亮呢?”萧歌试探道,“月亮里有没有什么秘密?”
“月亮?盯着月亮看是会被咬掉耳朵的。”
“哦,这时候你又变了。”
“嘿嘿,我瞎说的。你会帮我找回佛像的对吧?”明镜越发嚣张道,“甸镇的人看星星也看月亮,只是他们都看不出来就是了。”
萧歌想了想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挺好奇的,你在预言山上住久了,没准能帮我分析分析?”
明镜一听立刻来了性子,摩拳擦掌道:“你说,我如果答不上来,就去梦里找答案,醒了再告诉你。”
“哟,这倒不必,你可千万别梦着我。”萧歌推拒道,“当年我约莫……记不清了,总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害怕听到雷声,每次一打雷就全身哆嗦,光是后背流的汗就能泡湿好几件衣服,谁抱都没用,只想往橱柜里头钻,要等雷声消失很久很久以后才敢爬出来。你要叫我形容当时的感受,那就是我总感觉能从雷声中听到噩耗,听到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旋律,那声音好像能将人拖入地狱,好像下到十八层也永世不能逃脱,自第一次开始,我就很抗拒这样的召唤。这种情况大约持续到了我七八岁那年,某一日恰好是天狗食月之日,那时候我扒着洞口往外看,什么都没看着就见一道银光撕裂了天空,随后一道响彻山谷的惊雷炸落在耳边,硬生生将我逼晕了过去。奇怪的事就是现在,等我醒来之后,能从雷声中听到地狱共鸣的情况消失了,不管多大的雷声落在我耳边都像风在挠我耳朵的痒痒,我对这种特定的声音不会有任何反应了,我不再惧怕雷声了,我的病好了!”
“就是这个!你的病和天象有关!”
“你就这么肯定?”
“这是典型的以毒攻毒!我问你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惧怕雷声的?”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雷声之后?”
“你看,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萧歌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你了解的比我多,甸镇里的人有出现过同样的问题吗?”
“没有,从来没有。”明镜十分肯定道,“恩人,你要小心了,这病能被雷声带走,也能被雷声重新带回来,稍不防备,恐怕有卷土重来之势。”
萧歌面色一僵:“过了就是过了,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吗?”
“嘘。”明镜冲他比了个手势道,“最近可能要下雨,山顶离天空很近,还是小心说话,别给上面的人听了去。”
易儿悄悄往萧歌身边靠了靠。
“你吓到小朋友了。”
“对不起对不起。”许是有把柄落入他人手中,明镜道歉时总是格外认真,“不针对小朋友,不针对小朋友。”
萧歌没去多想明镜话里的意思,这人是个撒谎成性的人精,说的话多半都是不可靠的,怪会糊弄人心的。但萧歌也不得不承认,这问题倒还不如不问,明镜一番“卷土重来”的言论确实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浪。
太容易相信人真是必须要改掉的毛病。
琢磨了一夜,当第二日明镜又舔着脸祈求萧歌替他找回佛像时,萧歌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知道了,佛像会找回来的。”
找一件丢失的东西似乎很简单又似乎很难,倘若林念在场事情应该会容易许多,可现在只能靠自己,多少让萧歌犯了难。嘴上这么答应着明镜,真要动手了却不知从何开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易儿突然拉了拉萧歌的袖子,叫他不得不分神低下头,听一听小朋友的请求。
“是不是和周公池那个浊灵一样,佛像也是被某个东西运走的呀?”
“易儿,这一点不太可能。明镜这人说话真假参半,但被人偷走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能不能先试试看呢。”易儿迷糊道,“我们是除祟的,应该也可以解决吧?”
“或许……如果公子在这儿,许多技艺应当是相通的吧。在认识你之前,公子曾经用阵图寻过一次物,确实好用。”萧歌道,“但不对……也不能就此陷入除祟的怪圈,而这样就会忽略许多本质的东西了,比如这佛像被偷走是……”
萧歌闭住了嘴,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看漏了本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