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天地似在混沌间重塑,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仿佛有无数恶魂在垂死挣扎,带着不甘与怨恨,如风般掠过耳畔,叫人心头微寒。
待鱼以寒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然焕然一新。
苍翠山峦依旧肃穆,天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洒在青石道上,而那座气势恢宏的陵云派大门,就静静地矗立于眼前,未曾更改一丝模样。
门前,依旧是那两名身着青衣的弟子,神色冷淡。
左侧那名弟子抬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扫过鱼以寒和云雪薇:“恭喜两位,破解了镜花水月,得见真境,顺利入门。”
鱼以寒微微挑眉,余光瞥见云雪薇抬手抚了抚衣袖上的尘土。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浮现出沉默。
云雪薇轻叹一声,低声喃喃道:“韩瑞和季亮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请两位随我来吧。”立于右侧的青衣弟子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去,袍袖一拂,便当先而行。
鱼以寒赶紧抬步跟了上去,云雪薇亦步亦趋。
两人脚下青石古梯蜿蜒而上,如同一条通往云端的长龙,镶嵌在青翠山壁之间。
山风拂来,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云雾缭绕在阶梯两侧,如烟似梦,仿佛下一步便会踏入虚空。
整个天地间似被无尽的云海笼罩,层层叠叠的白雾犹如绵延的浪涛,蔓延到视线尽头,给人一种飘然若仙的错觉。
鱼以寒之前就想不明白陵云派为什么要把石梯修那么长。
风声呜咽,四下间除了他们攀行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唯有这条通天之路延绵向前,似乎没有尽头。
“嘶——”云雪薇轻轻倒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扶着膝喘了口气,喃喃抱怨道:“这石梯怕是要登到天上去,我怎觉走了许久,竟还未见尽头?”
鱼以寒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道:“莫不是陵云派真要考验咱们的耐性?若连这阶梯都爬不上,恐怕也没资格踏入门内了。”
云雪薇闻言,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但仍咬牙迈步紧跟。
前方那名青衣弟子脚步不疾不徐,似已习惯了这般漫长的攀登,身形挺拔,步伐稳若流云。
云雪薇小跑几步,紧紧跟在那位青衣修士的身后,喘息间略带犹豫,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位师兄……方才我们在幻境之中,似乎遇见了一位前辈,他出手相助,救了我们一命。敢问师兄,那位前辈是何方高人?”
那修士本是步履从容,闻言脚下一顿,微微侧首:“前辈?你们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
云雪薇垂了垂眸,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后才小声道:“那幻境中……我们看到了一人,容貌与传闻中的鱼以寒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四周的风仿佛骤然凝滞,云雾环绕的山间仿佛也沉默下来,连风声都消失了半分。
那青衣修士的身形,僵硬了片刻,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他背对着二人,久久未语。
良久,才听他声音从前方传来,虽仍平静,却透着难掩的冷意:“……怎么会遇到那个叛徒。”
他的语气中,冷与厌交织,仿佛“鱼以寒”三个字便是某种无法触及的禁忌,轻易提起便引得天地生寒。
“以后此事,莫在宗门里其他人面前提及。”那位青衣修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虽不重,却透着威严。
云雪薇满脸不解,轻声追问道:“为何啊,师兄?”
那修士脚步未停:“你们新入门,不知晓宗门中有多少人对她恨之入骨。”
鱼以寒神色未变,步伐稳如初始,似乎这番话说的是旁人,与她毫无瓜葛。
云雪薇低声喃喃,忍不住道:“是因为……她屠了全门么?”
青衣修士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目光扫过二人,似有万般话语欲说还休,最终只冷冷一笑,淡淡开口道:“非也。是因为她伪装得太好。”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片刻。
他继续道:“鱼以寒少时入玄青真人门下,天赋异禀,根骨清奇,堪称百年难遇的天才剑修。年仅十五,便只身前往幽冥谷,寻得鸿霁剑出世,为师门立下赫赫之功。此剑一出,当年多少天才弟子慕名前来陵云派修行,皆是为了与她同门而入。”
他说着,目光投向远方那云雾缭绕的山巅,声音幽幽,透着几分难掩的嘲讽:“鱼以寒生性随和,看似毫无架子,待人接物皆是笑意盈盈,谁来请教,她都来者不拒。那时的她,光华璀璨,剑道造诣无人可及,宗门上下皆视她为珍宝,甚至有人断言,她必将登临剑道之巅,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云雪薇微微张口,似乎还未能完全理解这背后的落差,而那青衣修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语调轻飘飘地继续道:“可谁能想到,那样一副和善温良的面容下,竟藏着一颗狼子野心?直到那日,她一人屠尽陵云派诸长老,一剑将山门斩作两半,方才让世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那修士说着,神色忽然一滞,目光微微失焦,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月牙白衣裹身,剑光如雪,眉目间言笑晏晏,宛若春风拂过冰雪。那一瞬间,他恍惚得忘了眼前的山道,忘了身旁的二人,只觉时光倒流,曾经那个少女依旧站在山巅,衣袂飘飞,俯瞰万里云海。
可惜,明珠暗投,宝剑蒙尘。
他眼底的光芒骤然暗淡,仿佛被什么无情地掐灭了。他轻叹一声,声音低沉如石落深潭:“当年有多仰慕她,现在……便有多恨她。”
云雪薇听得一阵唏嘘,忍不住侧目看向鱼以寒,神情复杂,眼中满是未解的感慨。
待那修士继续前行,云雪薇轻轻拉了拉鱼以寒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易菡,我觉得她真的很可惜啊。明明前途光明,众星捧月,却还是入了魔道,背弃师门……你说,她当初为何会如此?”
可惜吗?
鱼以寒垂眸,唇角微微翕动,似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言语无力。
良久,她声音轻淡如风,低低道:“确实……很可惜。”
话语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叹息与回应,她眸色幽深,淡漠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嘲讽。
云雪薇却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话平平淡淡,却又带着几分萧索与遗憾,便也未再多问。
几人谈话间,不觉已至宗门。
凌云派作为天下第一大派,果然不负盛名,巍峨的宫殿群落绵延如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出流光溢彩,殿宇重重叠叠,气势恢宏。
玉阶青石,朱栏画栋,檐角悬挂着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宛若仙音缭绕。
那引路的修士将鱼以寒与云雪薇带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庭中修竹环绕,绿影扶疏,偶有清风穿堂而过,带来竹叶沙沙作响的声响。
那人淡淡道:“此处是你二人暂居之地,三日后宗门将举行收徒大典,尔等好生修整,养足精神。”
云雪薇疲惫地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略带抱怨道:“易菡,这一路奔波劳顿,实在是有些太累了。我先回房歇息了,待明日精神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凌云派四处看看,听说这里还有许多奇景呢。”
鱼以寒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与云雪薇道了别,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陈设简洁而雅致,木质的床榻上铺着淡青色的薄被,靠墙设有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盏铜制油灯,灯芯尚未燃起,显得静谧无声。
房间虽不奢华,但一应俱全,颇具修士清修之所的素净。
鱼以寒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扉,顿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映入眼帘。
窗外翠竹随风摇曳,葱郁的枝叶间透出几点斑驳的阳光,光影洒落地面,如碎金般明亮。远处可见山峦叠翠,云海缭绕,宛若仙境。
她倚靠在窗边,目光投向那片被云雾掩映的苍翠天地。
有多久了……多久未曾见过这番景象?
正当她出神之时,忽然一阵风声轻轻拂过耳畔,鱼以寒眉头微挑,抬眼望去,只见一只小小的白色物体从窗外缓缓飞入,带着几分灵动与轻盈,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那东西通体雪白,折痕细腻,似乎出自极为细致的手法,纸面上隐隐泛着淡淡的光泽,昭示着这并非寻常之物。鱼以寒眸光微微一动,指尖轻轻拂过那东西的翅膀,柔韧的触感传来,带着些许温度,像是被谁用心捻过。
是一只折叠精巧的小千纸鹤。
她静默片刻,抬手轻轻将纸鹤托起,只见那千纸鹤微微振翅。
千纸鹤微微一颤,紧接着传来苏玉那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语调拖沓而漫不经心:“你醒了?”
鱼以寒神色如常,将纸鹤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淡淡道:“我都醒了好几天了,你现在才发现?”
苏玉的声音微微拔高了几分,似是有些懊恼:“那不是出去采药了吗?你跑去哪儿了?我不是跟你说过,醒了立刻找我吗?万一你身体还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鱼以寒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竹影摇曳,声音平静道:“我此时在凌云派。”
那头的苏玉似是被噎了一下,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的声音才从纸鹤里缓缓传出:“……怎么又去了那个晦气的地方?真想去也行,只要……只要别碰上桑霍那家伙就行……”
鱼以寒手指轻敲窗台,声音平静如水:“我刚才就遇到桑霍了。”
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