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第23章 遇刺

谢明昭遇见了段珪口中所说的摩梭人，他们背了桃花盐沿途叫卖着。谢明昭借买盐之机与他们交谈了片刻，得知摩梭族竟是女人做家主，男人嫁给女人，女人制盐而男人将盐背到茶马古道上卖。这个风俗令谢明昭瞠目结舌，又在盐摊和一同买盐的南诏人聊了许久。每逛到一个摊位，或是和茶商，或是和花商，谢明昭总要买上些，然后和摊主闲扯几句南诏风土人情和地形样貌。

有行人推了车，吆喝着众人让路，谢明昭刚从谈话中回神，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一个手臂拉至路边。谢明昭一扭头就对上了霍衡的眼眸，她看到那双透亮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却也被路边的灯笼照得流光溢彩。

谢明昭揉了揉手臂，笑道：“啧，你眼睛真好看！”

一番话让霍衡回想起此前种种，在军营时，他因自己的好相貌而被不少军汉以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但此时，嘴角的笑意竟随着笼中烛火的跃动而变得晦暗不清了起来。

“我不喜欢别人说我生得好看，可是你说，我就觉得开心。”

许是被喧闹的声音淹没了，谢明昭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她撇了霍衡又钻进卖香囊的铺子，霍衡在鲜花摊位前驻足，案板上一盆雪白的茉莉花在五颜六色的花朵中格外醒目。一老妇人灵巧地串着茉莉手串，小小的白色花苞胖嘟嘟地挤在一处，煞是可爱喜人。茉莉花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盈盈充于整个街道，令人不由得沉醉其中，心神荡漾。霍衡心中一动，买了一串。

“公子是买了赠与哪家姑娘啊？”卖花老婆婆一边收钱，一边笑眯眯地打趣道。

刚从香囊铺子出来的谢明昭听到老妇人这一句，也打趣道：“这花可不好带过江去，得好好保存！”

但是霍衡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脸红吃瘪，而是径直向她走来。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戴上！”

谢明昭木楞楞地被霍衡捉了手腕，但卖花老婆婆就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委实不好意思抽出手去。霍衡给她系花，手指碰到她手背的那一刹那，谢明昭的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她庆幸不是白天，这窘样在夜晚还可以遮掩一下。

可霍衡似乎不会给手串打结，于是在谢明昭的手背上摩挲着又耽搁了一阵。谢明昭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俩人的肌肤接触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心头更是一片滚烫。

霍衡垂眸盯着她，眼底笑意分明，如拢了温和月光，光华流转：“很是衬你！”

“公子，再给你家娘子买对玫瑰簪子吧！你家娘子气质不俗，戴上这玫瑰簪子更是锦上添花！公子买一对吧！只要一两银子！”

谢明昭听得瞳孔一缩：第一，她不是他娘子；第二，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谢明昭正要出声反驳，霍衡却已经付钱买下了发簪。

“这玫瑰花簪子啊，可是取了最新鲜的玫瑰花，捣汁染色制成的，公子闻闻，这簪子上可是有玫瑰花香的！”小贩一边整理摊位首饰，一边絮絮叨叨。

“低头！”

“我...”

霍衡仿佛置若罔闻，只是轻轻将那对玫瑰簪子别在了谢明昭发间。霍衡的呼吸轻轻拂过谢明昭的发梢耳畔，暖暖的，也痒痒的，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透过衣衫传到谢明昭身边，清新中带着一丝凉意。

戴完之后，霍衡很认真地端详。谢明昭只觉得耳根发烧，非常不自在，伸手摸索着要拔下那个簪子，却被霍衡按住了手腕。

“很好看！”

谢明昭用另一只手扯了霍衡衣袖，急声催促道：“快走吧！”

宽大的衣袖内，霍衡攥住手心，轻轻摩挲着与谢明昭接触时的温存；与此同时，谢明昭亦是非常别扭地摸了摸那串已经戴在她手腕上的茉莉花手串。

谢明昭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条街铺的了。

正在街市拐角处，谢明昭突然被霍衡猛地一把圈在怀里，力道之大让她脑袋有些发懵。

“小心！”

霍衡拔剑出鞘，剑身寒光让谢明昭一个哆嗦。手起剑落，当即解决掉一个要近身的刺客。

当还有些热意的血溅到谢明昭脸上上，她才发现自己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人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捂着汩汩流血的右臂痛苦不已。

余下四人呈包围之势渐渐逼近霍衡和谢明昭二人，在四五步距离处，双方僵持住了，周遭净得出奇。

谢明昭心一横，干脆将手中的油纸包扔了出去。

刺客皆一愣，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个不明包裹上。霍衡瞅准这个时机，一剑砍伤当中一人，借着撕开的这个口子拼杀了出去。

霍衡紧紧攥住谢明昭的手腕，在小巷中左拐右拐，终于将那群人甩开。二人停下观察的空当，谢明昭一把扯了腕处的茉莉花手串，朝着岔路口反方向狠狠丢了出去。

不多时，杂乱的脚步逼近，但谢明昭并没有听懂他们的口令。当中一人似是发现了地上的白色手串，又是一阵低哝，接着脚步吵二人藏身的反方向渐渐远去。

谢明昭仍心有余悸，紧紧搂着霍衡的胳膊不肯撒手。霍衡哑笑，一边安慰她一边加快了步伐，终于七拐八绕地抵达了馆驿。

进了馆舍，谢明昭只觉手上有些许温热液体。点灯后竟发现霍衡的半截袖子已经被血浸湿，只不过衣裳是墨绿色，再加上灯光昏暗，不细看压根瞧不出来。

“血！”谢明昭倒吸一口凉气：“我去叫人！”

“先别！”霍衡一把拽住谢明昭衣袖：“这件事尚无头绪，切莫声张出去！”

“好，你等着！”谢明昭撇了霍衡，快步去自己房中摸黑翻出一个包裹，然后又去小厨房兜了两捧草木灰，迅速折返回霍衡房中。

“许久未练，手可能有些生！”谢明昭歉意一笑，但手上动作没停，麻利地拆开包裹：“你先把上衣解了，且忍一下！”

霍衡虽惊讶，却还是照做了。

他身形高昂，俯身低头，跳跃的烛光在肩头投下一片阴影。手臂肌肉坚硬，青筋微微凸起，身形宛如矫健虎豹，那是习武青年独有的蓬勃力劲。

谢明昭脸颊绯红。

她第一眼见到霍衡的时候只觉他虽清瘦，倒也匀称如竹，浅色衣衫更添了许多文弱之气，但也因此并不曾将他与力开三石弓，曾孤军深入漠北的少年将军想到一处。

当看到霍衡后背触目惊心的旧疤，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颇有些难为情，脸颊也发烧似地烫了起来。

“这么多伤，你当时，是不是很疼啊！”

谢明昭结结巴巴。

霍衡看着她小心擦拭掉伤口周边血污，抓起一把草木灰敷在伤口上。

谢明昭用轻得近乎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母亲见到你这样，恐怕，心都要疼碎了。”

霍衡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中，不知是那句轻若羽毛的话，还是轻若羽毛的指尖触碰，半个身子难以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霍衡看她低头小心擦拭掉伤口周边血污，抓起一把草木灰敷在伤口上。不经意间的触碰让霍衡心中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似是被一支羽毛轻轻撩拨了，半个身子难以察觉地轻颤了一下。谢明昭转身从包裹中掏出白布剪了，无比熟练地在伤口处打了个结。本以为到此为止了，霍衡正欲起身，只见谢明昭又翻出银针在蜡烛处烤了又烤。

“你居然还会医术？”霍衡微微讶异。

“唔...略通一点...家母身体抱恙，便跟着大夫学了些小技，也可帮母亲缓解一二。”谢明昭微微眯了眼睛，将烛台端得更近了一些，沁凉的指尖在霍衡结实的臂膀上轻轻摸索着，找准穴位后便指切进针：“莫要绷紧，放松！”

霍衡只觉得手臂处有明显的酸胀感，加之被扎处如被虫蜂狠狠遮了一下，不由得皱眉闷哼一声。

“就好了，且忍耐稍许...失了这样多的血，可得通一下经络。”谢明昭长舒一口气，抹了一下额头，却留下两道印子。

霍衡忍俊不禁，帮她拭去了脸上草木灰，道：“你这是何时学的？”

谢明昭没有回答，起身倒了茶，端到霍衡面前。

“哪里就这样娇贵了？”霍衡接过，看着谢明昭一脸殷勤讨好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你捞回我一条小命，我伺候你是应该的！”谢明昭一本正经说到：“在你伤好之前可以尽情使唤我！”

“至于什么时候学的，真是说来话长啊！”谢明昭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心满意足地咂舌道：“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跟着一老师傅学的，那个时候看他给家母行针，便吵着闹着也要学。那个时候经络图也没背好，再加上小孩心性，性子急了些，师父一个没注意我就已经给自己左手扎了三针，结果一下子左胳膊直接瘫了。还好师父连忙给我扎了三十多针才救了回来。我爹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净给师父添堵。连师兄都打趣我，说瘸子见了我都得吓得健步如飞，又怎么不算妙手回春的神医呢？”

谢明昭陷入往日回忆，一时难以自拔，屋内沉默了许久，霍衡心疼她如此伤心，便打趣道：“其实...你如此年幼，三针都能有那效果，也算奇才了？”

谢明昭狠狠把摇摇欲坠的泪珠又给憋了回去。

“今晚这事来得蹊跷，你且不要声张。”霍衡敛容正色道：“那些人，大概是西戎人。”

谢明昭若有所思地垂下头，道：“为何？”

“他们说的是西戎话，而且，他们对这周边巷子不是很熟的样子，必不是本地人。”

“正巧我也有一事要问霍将军。你又怎么对这小巷如此熟悉？”

霍衡扑哧一笑，轻弹了一下谢明昭脑袋：“你闷头看书那几日，我早就将这馆驿周围转了个遍，防的就是出现什么岔子。不过今日之事，或许并非南诏所为，而是西戎人...”

“他们倒是下手快...”谢明昭对着烛火沉思，道：“不过今晚这件事只能先委屈一下霍将军了，我还要等来日再见到王上的时候再行安排。”

“我这里没什么，不过，你怎么那么笃定你一定会再见到南诏王？”霍衡笑道：“你那日最后的漂亮话着实动听。可你将人家臣下骂得那么惨，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向王上进言将咱们逐出去？”

“那日漂亮话也并非全是奉承，我观王上确实是一位英主。在干戈利益面前，他还是扲得清的，要不然他又怎会叫段珪这般火急火燎地来周国？说到底，不过是他有意与周国结好，而底下的那些大臣不愿。西戎借此蚕食南诏，那些大臣亦不失高官赏赐，可王上就未必了。如今王上不过是要借我的口狠狠奚落他们一番，叫我替他说出他不能说的话，好让他们不敢多言罢了。”

“今晚如果不是你在，我大概是要交代在那里了！”谢明昭仍心有余悸，笑道：“你与裴清关系真好，平日里宴会旁人怎都请不动你。他只是提了一嘴，这南诏千里迢迢的，你竟是说来就来。”旋即又神神秘秘小声道：“莫不是他对你有什么救命之恩，又或者，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霍衡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明昭，欲言又止，只见她的步摇微微摇晃着，但似乎鬓边的南珠墨玉成了赝品，她的眼睛才是真迹。

“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明昭一幅了然的神情：“这般出力不讨好的事，必然是被他捏住了什么。”

霍衡轻哂，似是默认。谢明昭笑着起了针，又嘱托一番。半夜又来查看几次，确定无事了才安心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