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病房里站着几个人,分别是一个医生,断**一家子还有燕不归。
医生检查了一下仪器的运作情况,发现一切正常后转头对他们三个说,赶快出去,探视时间到了。
断**和张叶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医生出去后,断**瞥扫了眼床上的阿嬷,少顷痛心地闭了一下眼,沙哑着声音对张叶说:“我们出去吧。”
张叶的视线似乎绑在了阿嬷身上,断**话音落下之后硬是过了足足三分钟才“嗯”了一声。
张叶第一个出去,似乎是不想再看到阿嬷戴着氧气罩的样子。
燕不归和断**紧随其后。
了师书目送他们离开,再次抬手用全力治疗。
发现无力回天后,他将自身所吸收的日月精华输给了阿嬷,希望她还可以多活几天。
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去一趟如境都。
断**和燕不归依然坐在门口的座椅上,张叶大概被断**的助理送回家了。
座椅上的两人,一个神情恍惚,脸色苍白。
一个犹犹豫豫地握住另一个的手,安慰
道:“担心也没有用,你知道的。”
断**呆呆地没反应。
燕不归又道:“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
断**依然没有动静,半晌,他张口问:“借到钱了吗?”
燕不归说:“目前还没有,我再去试着联系一下我那几个叔伯,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借。”
了师书走后的第三年冬天,他们出资了一部电影的制作,上映后却票房惨淡,几乎没赚多少。
有了这次的经验,后续涉及到这方面的投资都是燕不归亲自出面。
后来有一家影视公司找到他投资,公司的老板是他一个亲戚。
他再三思量依然投了钱,然而他却拿着这笔钱跑路了,后来追回了钱,不久后又遇到财务空缺,出了一个大漏洞。让原本刚步入正轨不久的断氏集团,进入了慌乱期,断**联系了几个人,得知的结果是都不愿意借钱,几个月后终于有人愿意帮他们,然而只是杯水车薪。
现在还没把窟窿填上。
“……尽快解决吧。”断**说,“谢谢。”
燕不归苦涩地笑笑,又问:“了师书还没有找到?”
断**摇头,“飞出去的白线都被他扯断了,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了师书歪了一下头,愣愣地看着他。原来那些缠过来的线是断**抛过来的。
他没手机,没用过身份证,大千世界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白线应该是断**求人得来的。
他还以为是顾燕庭雇来的那个弟子放出来捉他的。
了师书心底涌现出一种别样的感觉,眸光微颤盯着断**的侧脸,只见他垂下眼皮,很轻地回握了一下燕不归的四指,把它们收缩在自己的手中捏着。
了师书刚刚说不明白的感觉退淡下去,抬眸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惊讶的不止了师书,还有燕不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被他攥在手里的样子,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皮肤触感,让他心跳加速。
燕不归目光移落在他脸上,问:“你……”
你是在我暗示我吗?
断**却好像只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抓到了一根稻草,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向救命的稻草叹息道:“不是人又能怎么样,人都不一定是人,他却永远都是一朵玫瑰花,我不该用假枪抵着他的头,我现在找不到他了,家里的玫瑰,好几天没浇水了。”
原本激动的心,却因为不经意间说出的玫瑰二字,不再激动。他扫了眼断**的侧脸将手指抽回,靠着椅背,透心凉。
断**并没有觉得异样,反倒转过头朝燕不归说:“担心没有用,我又不是医生,也没有那么多钱和过硬的关系,明天早上去见一个人,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燕不归“嗯”了一声。
了师书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医院大门口时常有很多摆摊的人谋生。一出去灯火通明,小摊的顶边悬挂着或红或白的灯,卖炒饭的师傅手里颠着锅铲,锅里的饭翻炒得金黄诱人,香气扑鼻。
他们共要了三份炒饭,寻了个位置坐下。
周遭依然很热闹,好像出了医院的大门,远离了消毒水的味道,家属们短暂地找到了快乐。
老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颠勺的声音,路边往来的车流声,遮掩住了曾经发生过的,或正在发生的病痛与苦难。
燕不归一点也不嫌弃脏乱的环境,他取了筷子用干净的纸巾擦干净,又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垫在断**眼前的桌面上。接着又给自己整了一套流程。
断**看着想笑,下一秒他忍不住,很轻地微笑了一声,问:“这么讲究?”
“…我爱干净。”
断**看了眼地上乱扔的塑料袋还有满地的炸串签子,视线落到他脸上,说:“地上更乱。”
燕不归将擦干净的筷子放自己面前,说:“他们又不进我嘴里。”
断**无声地笑了一声。
燕不归突然问:“你明天要去见的那个人是林氏企业的林业平吗?”
断**:“嗯,他之前想找我合作来着,但是被我婉拒了,明天他愿不愿意见我都是个问题。”
燕不归:“先不要把人想得太坏,我发现你是不是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是因为谢辞别吗?”
断**反驳:“那倒不是,有钱人普遍都这样,真的像你这样有教养,不会嘲笑一双两百块的鞋子也能穿得并不多,我只能像对待多数人去对待。林家家底很厚的,最近两年又在石油化工上大有作为,飘了起来,很难再往下看。”
他叹口气:“只能撞撞运气了。”
燕不归点点头,说:“明天分头行动吧,阿嬷这边就劳烦张姨了。”
“嗯。”
炒饭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开始狼吞虎咽。
大概是真的饿了,断**吃相一点都不斯文,燕不归却用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条不紊地往嘴里拨,保持着优雅。
他吃了一大半就搁了筷子,然后看着断**吃第二份。
街边的灯在他眼里亮着一个明亮的小点,上半身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他坐姿端正穿着一件卫衣,和其他坐姿随意自由闲聊的客人格格不入,眼睛弯弯地看着断**,几十秒后抬手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放在他手边。
断**刚好想喝水,他余光瞥到多出来的一瓶水,抬眼对燕不归说:“谢谢。”
“不客气。”
断**拿起喝了几口。
了师书看看燕不归又看看喝水的断**,他觉得他要开始讨厌燕不归了,还有,不许喝他的水!
了师书在生气。
吃完饭他们又进了医院。他在背后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原因地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
了师书要出发去如境都,这个林业平他不知道住在哪里,暂时帮不了断**。如果回来后没有谈拢他再出手也不迟。
他向别人打听了一下如境都在哪儿,又走了很久很久,路上遇到了好心的司机送了他一程,到如境都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
渝州最近几天雨水不断,道路湿滑难行,他在云溪城买了一把伞。
通往如境都的那条柏油马路,寂静悠长,两边的绿树参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在下,极偶尔的时候路边会窜出来几只猴子。
了师书一直走一直走,有小精灵好奇地躲在路边的杂草丛中看他,他也没注意。
如境都的三千级台阶上,枯枝和树叶沾着水迹,不太明亮的日光透过树林间隙照进来时它们会绿得反光。他静心爬了三千级的台阶,到结界时,雨停了。
他收了伞却差点儿误闯了结界。
是草丛里的一个小精灵及时好心提醒他,如果不是人要硬闯的话会灰飞烟灭的。
了师书瞠目结舌,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精灵道:“你身上有异常的花香味。”
了师书问:“我来这里有要事要见掌门大人,他们说如境都从不滥杀无辜,所以我才壮胆来的,请问还有别的入口可以进去吗?”
精灵飞到他面前,边绕着他飞边吓唬地说:“世上哪个门派都不会滥杀无辜,要进如境都这里是唯一的入口,像你这样有事求见的人数不胜数,掌门哪个都要见的话,还不得忙死,更何况你身上还这么多业障,掌门更不会见你了。”
了师书犯难了,“这……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害过人,这些是我替医院的病人治疗留下的。”
精灵深沉地说:“你还真爱管闲事,凡人生老病死都是他们的命数,瞎操心还捞不着好。”
了师书想反驳它,作为一个凡间精灵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呢。但他刚张开口就听到一声呵斥:“北宫雪!你又捉弄我!”
了师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宫雪是谁,就见结界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紫衣,头发用一个花环围着固定,留了一小撮发丝于左边脖颈处的女子。
看上去像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那精灵一看到她,立马扇动了几下翅膀大叫一声不见了。
素问脸上的怒气未消,北宫雪消失后她转眼向了师书看了过来,上下将他打量一遍,语气温和了些,问:“有什么事吗?小玫瑰。”
了师书看向她,想着应当是如境都长老了,便向她作揖,抬头道:“我想请您,探寻一下阿嬷的寿数。”
“阿嬷?你外婆?”
“不是,是…是我哥哥的外婆。”了师书尽量用人类与人类的关系和语法解释着他和断**一家人的关系,“我哥哥是我认识的人类,他的外婆在医院里,我试着救她,但是已经救不了了,所以我觉得既然无力回天,倒不如让她最后几天过得好一点,享受……天伦之乐。”
说到最后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词,他想阿嬷也不想最后几天在医院里度过吧。
素问默然,片刻下了台阶朝他面前走。
就在她走下来的短短几秒钟,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扎的发型和穿的衣服让他觉得这人很温婉,但眼神却透露着一丝凶狠。
了师书有点害怕,他缩了一下脑袋,却见这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可语气听着没有那么凶,她问:“你先告诉我,你身上的业障怎么来的?”
了师书把刚刚和精灵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结果却得到了同样的话,他这次终于把反驳的话有机会说出来了,“仙者为众生,应当救苦救难,众生皆苦才有仙者存在的道理,人类自作的孽你们有权不管也没有管的资格,可是疾病与霍乱从来都不是他们自找的。”
素问对眼前的玫瑰很欣赏,她觉得这朵玫瑰有这么高的悟性,是块修仙的好苗子。
“我们还没有成仙,仙有仙的难处,人有人的难处,大家都生活在这里,真的没必要为彼此付出太多。”
了师书强烈反对,忘记了害怕:“不,不是的,仙不是这个样子,仙者为苍生为天地,凡间精怪包括人类他们都想修炼成仙,仙者不能永生,他们求的不是漫长的生命,是……是是,是…”
他没修炼过,并不知道他们求的到底是什么。
素问说:“是走出时间,走出**的牢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走出,时间?”
素问看着他,说:“仙以人之躯不会永生,他们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没有概念就不会恐惧。对于人来说,时间让他们恐惧,前二十年在念书,后二十年在打拼天下,中年在带孩子,老了就只有等死的份,世界繁华他们还没有看够,年轻的后辈还没有长大,没有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们开始恐惧死亡,希望自己活得更长一点。”
了师书蹙着眉消化这些东西。慢慢地他懂了一些,这人说得对,人类的确会恐惧时间,他们很脆弱,害怕死亡害怕疾病,害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害怕离别。
而玫瑰只害怕长久的干旱和大风大雨。
那仙又为什么会对时间没有概念呢?
半晌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素问又回答起来,丝毫没有不耐烦,“仙之所以能成仙,是因为他们在凡间已经将人生八苦体验了一轮甚至好几轮,终有一天会大彻大悟,得道成仙。成仙后凡人所求的名利和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走出了**的牢笼,时间的长短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他们会平淡地等着死亡的到来,死后化作凡尘中的任何物件,用另一种方式获得永生,这就是仙的诞生和自然的陨落。”
“那怎么样才可以得道成仙呢?”
素问卡了一下壳,说:“得道啊。”
了师书:“您…”
说了和没说一样啊。
怎么得道,哦,她没成仙不知道很正常。
素问笑了一下,说:“寿数是一大禁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窥探不得……除非…”
有舍才有得。
了师书从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他做好牺牲的准备,说:“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素问却又笑了,“骗你的,你的悟性很高,之前的那句不为彼此付出太多也是骗你的。”
了师书觉得他被欺负了,因为害怕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和断**一样的骗子。”
素问看着他无声蠕动的嘴唇就知道他在骂她,不过她不和这朵小玫瑰一般见识,她笑问:“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了师书。”
素问喃喃地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点头道:“好名字,我叫素问。”
“你好。”了师书说。
“好了,你阿嬷现在在哪家医院里?”
“福建的一所医院里。”
“福建!”素问惊道,忙不迭地转头去看了师书。他的衣服倒是干净整洁,鞋子上却有些泥垢,黄色的泥土遍布在鞋子边缘,看上去很脏。
最近几日渝州和周边城市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看这满鞋的尘土,他是走过来的。
素问觉得他有情义,便又问:“阿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们知道你身份吗?”
了师书摇了摇头,说:“她对我哥很重要,我也很喜欢她,但要说是很重要,那倒不是。对我来说,阳光土壤和水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他们人类很看重血缘亲疏,我可以理解的。哦,你去了千万别说是我把你找来的,我哥知道我的身份,他四年前已经让我离开他家了。”
这要是换了北宫雪在这儿,一定会大骂他哥哥没人情味儿。但素问不会,毕竟谁也不想接受和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竟然不是人的事实。
素问“嗯”了一声,下一刻,她捏着宽大的袖口,把手摊在他面前,说:“把手放上来,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带我过去。”
了师书扫了眼那只干净的手,他突然觉得素问没那么凶,反倒让他觉得很温暖。
他道声“好。”就把手放上去了。
***
医院里的走廊依然静悄悄的,素问和了师书到的时候,就见阿嬷病房门口的座椅上仍旧坐着断**和燕不归。
他们腿上都放着笔记本电脑,在办公。
素问和了师书站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他们。
素问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外套,头发捆扎起来,和凡人无异。
她瞥扫了眼icu的大门,又把视线投落在断**和燕不归身上,过了几秒转头问了师书,“哪个是你哥?”
了师书指了指断**和阿嬷的病房说:“他,另一个是他同事,他们正对的就是阿嬷的病房。”
素问“嗯”了一声,说:“我进去看看,寿数将尽,你会告诉他们吗?”
了师书思考了会儿,说:“会的,他们应该也不会让阿嬷在医院里死掉吧,这里太冷了。”
素问将探究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师书脸上。
和千池流浪那五百年,她见过太多的妖和精怪,他们大多不懂人间情义,他们区分出好坏,却分不清善恶,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像了师书这样懂情的妖,不是没有,是很少。
他能在如境都山门口替苍生问出那些问题,说出那些话,对于妖来说十分难得。
他懂情却不懂爱。
他为了阿嬷千里迢迢来到如境都找她,为的不是救人,而是阿嬷最后的寿数。
还说阿嬷是他哥哥最重要的人,那他哥哥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又说,他喜欢阿嬷。
这便是情。
可他说最最重要的是阳光土壤和水,这又是不懂爱的表现。
情和爱是两种东西。情是给予爱是牺牲。
被她盯的时间有点久,了师书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素问如长辈看晚辈那样和蔼地摇了一下头,深沉地说:“你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红尘,有了牵绊,凡人所爱所求也成为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算是半个人了。”
了师书最先觉得惊讶,然后是不解……
素问说:“好了,我进去了,你在这儿乖乖等我。”
素问离开后,了师书怔住在原地。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一朵玫瑰而已,虽能理解人类之苦却再怎么样都不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她说他有了牵绊,是在说阿嬷和断**,入红尘也是因为他们。
情。
了师书脑海中倏地出现了这个字。
人类因为有情所以才会有**,有**才会有苦难,有苦难所以他们才会不得解脱。
正因为有情,断**拼上所有也要带他妈妈和阿嬷离开,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李一安因为要更好的前途所以会嫉妒,学校会把那些事情压下来,狐狸会替男人的妻子打抱不平,病房里会传来哭声,责骂与八卦……
人倘若无情,那世间就没了很多乐趣。每一个都像是冷漠的机器。
了师书好像有点明白,人类高贵的灵魂到底是什么了。
但是只有一点点。
因为他们活着在同类之间创造了无限的善与恶。
张叶这时候从楼梯拐角走进来,手里提着三份饭,到座椅前,说:“先吃饭吧,把工作放一放。”
断**抬起头接过张叶递过来的两份饭,说:“马上处理完了,不是让您在家里待着吗?这有我们就行了。”
张叶又憔悴了些,脸色特别不好看,她“哎”了一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说话轻飘飘的:“在这儿坐着比较安心。”
断**敲下空格键,合上电脑,刚张口就听旁边的燕不归替他说:“张姨,这儿有我们呐,回头如果阿嬷醒了估计还需要人照顾,他还要忙公司,如果时间调整不过来的话,您要是再累倒可就没人能好好照顾她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您需要没有心理负担的休息。”
“这……”张叶犯难了。
断**扭头看向燕不归,燕不归也朝他看了过来。
好吧,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没说话,走过去拍了拍张叶的肩膀,说:“公司暂时没什么大事,我还能过来,万一忙起来的话,就只能靠你了。”
“……可我觉得我还好。”
断**像哄骗小孩一样,说:“眼睛又红又肿还说好,您啊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再来换我的班好吗?”
张叶忧郁地看着他,又偏过头看了眼紧闭的icu大门,点了一下头。
将死之人的寿命可以窥探。
病房内,素问捏起兰花指两手金光掠过双眼,片刻后将几缕金光输到阿嬷额头上,给她渡了些真气。
一进来她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几天活头了。医院应该给家属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
阿嬷体内多出来的日月精华,应该是了师书输给她的,让她又挺了几天。
希望这些真气能让她平安如正常人一样走出医院,弥留之际再看看自己的儿孙吧。
出来后,座椅上就只有断**一个人了。
他边吃饭边哭,几颗眼泪掉到了饭盒里却浑然不知。而他旁边站着了师书。
了师书看向她,无声地问:“几天?”
素问比了个七。
了师书点点头,坐到了断**身边,小心翼翼地攥着他外套一角。
她等断**哭完,眼睛不那么红的时候退去了隐身术法,走到他面前,礼貌地问:“你好,是了师书的哥哥吗?”
了师书站起来惊讶着急地看着她,对她挥挥手,叫她不要说。
素问抬手示意他安静,又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那意思就是,小心我杀你。
了师书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怎么谁都欺负他,太过分了。
听到名字的断**缓缓地抬头,反应过来嘴里的一口米饭来不及咽,站起忙问:“你是谁?”
接着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了师书。
他又问:“他在哪儿?”
“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是他叫我来的,”素问面无表情,腰背又挺得直,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好了。”
断**难得遇到气场这么强的人,当即眯了一下眼。却听她又说:“凡人寿数极短,你外婆已经无药可救没几天可活了,别让她再在icu里住着了,了师书用自身吸收的日月精华,让她活了几天,刚刚我又用法术暂时让她无病痛,七天以后她就该走了。”
断**不敢相信,阿嬷只有七天的寿命了,“七,七天?”
“是的,我以为你会发飙呢,”素问说,“七天,看她还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她吧。”
“至于了师书……”她看了眼了师书,见他正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笑了,“应该快回来了。”
断**:“你是谁?”
素问:“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断**:“……”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见。”素问抬脚就要离开,转身时却在了师书身边短暂地停了一下,用暗语说:“你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不想成仙为苍生做更多吗?”
了师书看着她,转过头朝断**看了眼。
见他看着站在原地的素问纳闷地歪了一下头,问:“你是有什么还要交代的吗?”
这时,了师书摇了摇头。素问笑了一下,转过身对断**笑说:“我出了力,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断**刚才满脑子都是七天的事,都忘记道谢了。
“谢谢……大仙。”
素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转头对了师书说:“你身上的业障除了修炼成仙或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如果不想继续恶化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多管闲事。”
了师书沉默着,没出声。
断**都看蒙了,大仙对着墙壁说话了。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指着墙壁问:“师书在这儿对吗?业障是什么?”
素问:“造的孽或者是惹得脏乱,他救了医院的一些病人,可能……”
了师书拼命朝她摇头,叫她不要说出来。
素问最后没再说下去。
没等素问回答完问题,断**就对着墙壁叫道:“师书?”
一片安静。
“了师书?”断**茫然地看着墙壁说,“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是我太冲动了,那把枪是假的,我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那么做的,后来我有去找过你,查过消费记录却什么都没有,再后来我去求了一条线,但是都被你扯断了。”
了师书依然没动静。
素问看了断**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到了师书脸上,说:“我走了,你保重。”
断**还在道歉,了师书抬眸对素问说:“我送你。”
“不管他吗?”
了师书扫了眼断**,耍起小性子就是不理他。
——那把枪真的吓到他了。
“我送你。”了师书说。
素问抬脚就要走,断**叫道:“师书呢?”
素问回头对他说:“他一会儿回来。”
断**蹙着眉,问:“一会儿是多久?”
素问耐心解释着:“……几分钟后。”
断**这才让她离开。
了师书送素问出了医院,素问看了他很久,开口问:“他和你长得很像,你是吃掉了他的基因吗?”
了师书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怕素问责怪他又补充说:“我不是故意的。”
素问没说话,只是在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现身回了医院。
断**的餐盒放在一边的座椅上,他垂着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周遭人流往来不断,他却好像固定在那把座椅上一样。
了师书走过去。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断**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缓缓地站起。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容貌,平和安静。
眼里却徒然增添了些其他的杂物,不再那么清澈干净。
就好像一杯白开里,倒了几滴黑色的可乐,一瞬间浸染了整杯水。
他本该是干净无瑕的。
“师书?”断**的眼睛逐渐模糊,哑声道。
“嗯。”
“你愿意回来了?原谅我了吗?”
了师书摇头,“我不会原谅你拿枪抵着我的头。”
断**抬手想要触摸他脸颊的动作停滞不前。
“请你以后不要用那么危险的东西来对付我,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对你的家人出手。”了师书说得真诚。
断**点头,上前一步将他拥抱入怀,嗅着他身上的花香味儿,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了师书听到他哭,心里不好受,说:“别哭,我已经回来了。”
自从阿嬷住院和公司出事以后断**几乎每天过得都不好,高额的治疗费让他感到恐惧,再加上公司的大窟窿,就更加让他头疼。
公司的电脑前,医院的墙壁不知听了他的多少哭声。
一个星期前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纸张拿到手里的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变成了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剜着他的眼睛,刺痛他的心脏。
一瞬间他觉得天塌了,他扑通跪地,抽泣着,燕不归站在旁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
前天又下了一次,医院让他们别再做挣扎了,早早搬出去少交钱也让老人出去看看世界。
但他们依然不想放弃希望,万一有奇迹出现呢?于是便自欺欺人地一直让阿嬷待在这里。
今天早上他告诉张叶,明天打算把阿嬷接出去。
张叶还想挣扎,却没做阻拦。本来就做好了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心理准备,当那位大仙告诉她阿嬷还有七天的寿命时,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笑——终于知道了阿嬷的死期,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阿嬷不用漫长地等死。
哭是因为仅有七天,阿嬷就会永远离开他们。
成功路上的轰轰烈烈四个字,并不适合普通人,它的代价普通人承担不起。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彻底崩溃了。他不敢哭怕张叶看了难过,于是便只能强撑着。
曾当着燕不归的面哭过一次,那次他们喝得大醉,醒来时躺在一起。
行尸走肉般的地过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上天是仁慈的,林业平公司愿意帮他,阿嬷明天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师书也回来了。
真好真好啊。
上天对他不薄
楼梯拐角的燕不归,一如二十三年后的今天,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地注视着他们。
那天的断**喝得烂醉,他尚且清醒着,当断**摸索过来,摘掉他的眼镜再吻住他的时候,他没有推开。
就这么一醉,醉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