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有罪论》《历史的足迹》《天意难违》
了师书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这些书本大致地翻扫了一遍。
他看得极认真极仔细。晚上九点屋里还亮着一盏灯。他被书中的言论吸引,被书中的世界观所折服。
“人类是庞大的巨兽,人类是最高贵的生物,人类又是地球上一个小小的物种,大地接纳了它们,它哺育着万物,尽自己所能爱着每一个物种!”
“突然,它们有一天问大地索取更多,它们说,你拥有的太多了,能不能分享给我一些,大地慷慨地给了它们,却把自己推入了深渊的入口!”
“它们依然在不断索取,直到榨干大地的那一刻。它们向其他物种索取,向同类索取,向宇宙索取!它们吃同类的肉,喝同类的血!将它们的尸骨扔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任由尸骨变成一杯,风一吹,就散的黄土!不闻不问!”
“可它们忘了,它们终究也会成为一捧黄土,埋入地底,永不见天日!”
“人类是世间最残忍的生物,当远古的烈焰卷土重来,当天空出现裂痕,当大地不断摇晃,那是自作的恶果向我们伸出了惩罚的利爪,当历史的某个事迹与现在重合,当大地上到处都是征战,尸骨,鲜血,人们会扬起反抗的旗帜,将那罪恶的源头扼杀!”
“人类文明,终有一天,也终将迎来毁灭!”
“天意既人意,因果循环,六道轮回,皆是人性之其所以然。”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世间种种,从一个地方拿了什么东西,另一个地方就会少什么,正如有舍才有得。”
“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历史就是现在,现在就是历史。”
“恐惧已经来临,我们都困在它的乐园里,尖叫着徘徊游荡。”
一声声的诘问,如不断翻涌的波涛向了师书袭来。
每一个字眼好像叩击灵魂的质问,他像是被这些字摁住了喉咙一样,难以挣脱,难以呼吸。
他猛地合上《天意难违》,站了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
脑子里混乱一片,它们既清晰又杂乱地排列在脑海中,想要找某一句话时,却辨不清它存在的方向。
“恐惧已经来临,我们都困在它的乐园里,尖叫着游荡徘徊。”
是的。
正如他现在的处境。
“恐惧,罪恶……”他喘息着喃喃自语,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敲门声将他唤醒,他懵圈地扭过头看着那扇红色的门。
“先生,你还在家吗?”
是那个作家。
不知为什么了师书松了口气,抬脚朝那边走过去,到了半途他才反应过来是害怕什么。
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里,他想着敲响他房门的,会不会是一只野兽。
还好作家出声了。
他打开门,就见微笑着的作家收敛了笑容,问他:“你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吗?脸色不好。”
了师书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说:“呃……看了恐怖片吓到了,女鬼的面部好狰狞。”
作家露出歉意地笑,说:“抱歉啊,我刚刚敲门一定吓到你了。”
了师书真诚地摇了摇头,侧身让开一条道,说:“进来吧。”
作家很礼貌说了声谢谢,把果篮递给了师书,了师书犹豫了片刻将它接了过去,拿到厨房,打算清洗一些,茶几上的水果都被断**吃完了。
作家坐在沙发上,无聊,就问了师书:“我可以看电视吗?”
“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作家腼腆地一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这时了师书洗完水果从厨房出来,把一盘葡萄和苹果放到了作家面前,又倒了两杯水坐下。
作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桌子的水果,说:“本就是送来的礼物,怎么还给我洗了摆上桌了。”
“没关系。”了师书说。
作家又笑了,转头去调频道了。他调了一个正在播放的某个综艺频道,瞥扫了几眼又换了台。
了师书顺着作家的视线和他一起看着电视。
屏幕里的画面几经跳转,作家问他想看什么,他摇了摇头,说:“你看吧,不用管我。”
最后作家笑笑,换了好几个台最后留在了新闻频道。
画面里不知是哪个地方正在抗议,烈阳下,人们高举手中的纸张,如血般的字迹连在一起,像是通红的血海。
它们摇晃着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冲撞着,那些红色的字迹就好像是凶猛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然而那些人在呐喊些什么,了师书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时,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作家。作家却看着屏幕一言不发,眼里如湖水般平静。
这一刻,问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为什么会抗议,又是在抗议什么,都不重要了。
抗议已经发生,恐惧和动乱也发生了。随后会发生什么,了师书想无非两种,一是他们抗议的事情得到妥善地处理,二,不了了之。
“一千年前,一心救世,世代行医的洗净阁被灭的时候,就如同电视里的样子。”作家平静地说,好像在讲故事。
了师书拿起一颗苹果,削皮。
“那时战火纷飞,死伤无数,童氏一族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军事实力都高过洗净阁,萧家兄妹最后苦苦坚守阵地,当脚底倒着自家亲哥的尸体时,被用流着洗净阁民众的血的剑指着自己的时候,洗净阁已经是童氏的囊中之物了,萧亭本想自杀,剑都抵到脖子上了,却被百里风吟和策玄所救,造成了萧亭已故的假象,三个人逃出生天,童氏没有霸占洗净阁的城池,把它夷为了平地,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后来,传说萧亭为了复活洗净阁的民众和萧戊生,站在废城前跳了很久很久的祭祀舞,但是她所希望活过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复生,还传说在洗净阁刚灭不久,洗净阁附近包括洗净阁在内,出现了无数的鬼魂,有人说是洗净阁的人回来看看自己的家变成什么样了,再后来人们给这段故事,取了个名字,叫百鬼夜行。”
“可是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很久以后,萧亭带着一众人和魔杀了回来,童氏一族几百号人一夜之间全部葬身于萧亭的剑下,她带着童氏的骨灰回到了洗净阁的废墟之上,昭告所有死去的亡灵,她替他们报仇了。”
了师书在作家平淡的叙述中削好了苹果,把它递给了作家,作家道谢接了过去。
“童氏为什么要和洗…洗净阁打仗?”
作家摇了摇头,说:“没人知道原因,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据说,后来萧亭死了。”
了师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理由的杀戮,不知原因被压下来的真相,他的脑海中又回荡起上学时期某次试卷上的诗歌。
人类的毁灭,或许是咎由自取。
作家看他情绪低落,再次调了频道,这次是一个讲相声的频道。
两位演员穿着红色的褂子,一个站在桌子后,一个站在麦克风前,声情并茂地讲着各种段子,逗得台下的观众大笑。
了师书配合地笑了笑,却听作家接着说:“苍梧二十八年,如境都大弟子,也就是救萧亭的那个人,他遭了天谴,璇玑殿前尸山血海,他和他师父至今下落不明……
提到如境都,作家很明显地不同于叙述萧亭的事情,他变得忧郁,叹息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遭天谴,传说的版本有很多,说他伪君子,说他笑里藏刀,说他得罪了天帝,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那天本该是他的升仙大典,全如境都的人都为他庆贺,谁曾想最后却是血流成河的下场。”
作家:“如果他没有救洗净阁,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有这场祸事。”
“这是巧合吧。”了师书说。
作家:“因果轮回,还是巧合,只有天知道了……我该回去做饭了,谢谢你的苹果。”
了师书:“不谢,这本来就是你的苹果。”
作家想了一下,还真是。
他站起来了师书打开门说了再见之后,他就打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了。
断**拿着玫瑰花和打包的小龙虾回来的时候,了师书却不在。
他放下花和食物,边唤名字边推开卧室的门,没有。厨房也没有。
打了两通电话没人接。
于是他便再次出门了。
***
彼时,鼻青脸肿的了师书正在被一群人围在巷道里,他们面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站着,路边的灯光明亮,了师书却依然能认出顾燕庭那张脸。
其他人穿着休闲装,却个个看着凶神恶煞。
“你们想怎么样?”了师书问。
顾燕庭语气平淡,却刻意压低了嗓音,说出来的话就有一股火药味儿:“我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点,你那天是怎么安然无恙地从八号公馆离开的,又是怎么让断**到我公司实习的。”
了师书安静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你不是人吧。”
了师书胸膛起伏数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是。”
顾燕庭向他逼近,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皮鞋与地面的空灵响声回荡在狭长的巷道里。听久了鸡皮疙瘩都会爬满后背。
顾燕庭:“人有人的规矩,你既然不是人,还插手人间的事,不觉得过分吗?”
了师书:“过分两个字很适合你。”
顾燕庭冷笑了一声,向后退去,其他几个人就识趣地围堵上来。对了师书动手。
了师书蹙着眉,垂在身侧的手化了一把利剑。道了声:“得罪!”
他们迅速纠缠在一起,身影错杂,武器的交接声清脆地回荡在巷子里。
杂乱地脚步纷沓,交战了一段时间后,了师书用胳膊肘把一个人击打出去,接着又是一脚把对面围过来的一个踢了出去,紧接着提剑和对面的一个同样拿着武器的人,纠葛在一起,两把剑相交的刹那,掀起了一阵狂风和明亮的光线,昏暗的巷道瞬间被点亮,又瞬间恢复黑暗。
顾燕庭区区凡人,风和剑气冲过来的瞬间,就受不住颠撞着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
另一边,两把剑身相互摩擦,迸溅着星星火光,又往一边错开,两位剑主眼里透着不善,下一秒两把剑彻底分开,却在分开的须臾之间再次相交。
了师书这时候的修为,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没一会儿,地上就睡倒了一大片,那个和他用剑打架的人,被他一掌打了出去,再不能动弹。
顾燕庭茫然又惊讶地从地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或站或躺的,他花钱雇来的门派弟子,骂道:“废物!”
了师书扫了他一眼,转了一下手里的剑。今晚的月光很美,剑刃在月光下发着幽幽寒光。
顾燕庭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只想教训你一下。”
了师书却平和地说:“上天会审判你的,希望我们永远不会相见,我的身份请保密。”
顾燕庭没说话,了师书就当他默许了。
他只是出来散散步,想看看街上为生活奔波的人。
了师书刚在街上看到一个大叔高兴地从水果店出来,手里提着青提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带到了这里。
手机已经破碎不能用了,时间已经不早了。
断**该回家了。
身上还有伤,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缩到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边疗伤,想着要赶快回去。要不然断**会着急的。
但是……那些人都是门派弟子,至于是哪家的,他不是很清楚。
常说修仙是为了拯救苍生,如果没有苦难,没有自然的苦难又为什么需要拯救?倘若苦难是自作孽,那么就不需要拯救。倘若他们明白这一点的话,为什么从古至今修仙门派经久不衰?
修仙之人不可能不明白这点儿,所以还是需要拯救的。
但他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答案,答案,答案是什么?
人类高贵的灵魂到底是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赶回家的时候,房间的灯居然还亮着,断**还没睡。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橘黄色的光在断**的侧脸上沾染了一层光泽,他弓着上身,垂着眼皮盯着桌上的玫瑰花和漫着香气的小龙虾。
窗外是万家灯火,和车流的声音。
他打开门在门口站了半天,他的视线也不往这边看。
了师书觉得断**好像在生气,于是滑动了一下喉结,朝他走过去,打算道歉。
谁知,他刚张开嘴说了个对字,却听断**冷声说:“过来。”
了师书心中一惊,抬脚向沙发走,坐下后却见断**将剥好的小龙虾推到他面前,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了师书哪里敢吃,他说:“我出去散步了,手机不小心……摔碎了。”
断**仍旧不太高兴地“嗯”了一声。了师书抓着他的胳膊,诚恳道:“真的,我真的就是出去散步了。”
断**的眸光向了师书瞥扫过来,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垂下眼皮,去看了师书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五指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到。
他蹙着眉沉默了良久,突然向了师书靠近,一只手亲昵地捧着他的脸,眉心拧成了川字。眼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有愤怒有难以置信。
了师书背后一僵,问:“你干吗?”
断**倏地吻住了他。像野兽那样,毫无章法可言,带着极端的侵略性和攻击性,扫荡了师书口腔中的一切。
了师书知道断**今天晚上又不会放过他了,索性默默闭了眼,接受他的侵略,滑躺在沙发上。
当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的时候,断**放开他,坐起来,带着喘息沉默几秒,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了师书“嗯”了一声,坐起来的时候就见断**翻出手机,按了一通,然后把屏幕对着他。
是一段视频。
屏幕里,是一条黑暗逼仄的巷道,里面站着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一阵嘈杂的打斗声从手机里传来,刀光剑影地看不清里面的人长什么样。
这阵嘈杂使屏幕外的寂静变得紧绷,像是渐渐拉紧的琴弦,再加点力度就会断裂。
很快,能把这根琴弦拉断的画面出现了。
一个人拿着一把剑,剑身亮着红色的光,一个亮着黄色的光芒。前者转身的瞬间露出了殷红的眼珠,看起来特别可怕。
也就是在转身的时候,巷道对面的路灯,照到了他的脸。
那是他自己。
视频结束了。断**把手机丢掉,站在沙发边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了师书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过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断**哑声说:“我自保。”
“自保?”断**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温度,“谁自保的时候眼珠是红色的?!”
了师书站起来想把话说清楚,“你听我……”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
了师书难以置信,“你想杀我?”
断**强忍着某种情绪,他看起来十分痛苦,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
半晌,他艰难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了师书心里很难过,他难以形容那是什么。只能机械地问:“为什么?”
“我也是众生中的一员,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他像是懵懂的孩童,声音不大充满了疑惑。
断**一怔,表情有所动容却在下个瞬间,握紧了手里的枪。
他突然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半小时之前和那么多门派弟子打斗,武力值一点也不输于他们。
“我无法接受你不是人,无法接受和我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人,竟然TM的不是人!你明白吗?!你到底是什么?”他又问。
了师书眼睛看着他,指了指桌上的玫瑰花,依然哑着声音,说:“它。”
断**余光睨了它一眼,又看向他说:“玫瑰?”
了师书:“还记得你高二寒假在丛林中拔走的那朵玫瑰吗?”
断**若有所思。
“后来你把它塞到了你家卧室的花盆里,那就是我。”了师书说,“你们好像不能非法持有枪支,你在犯法。”
断**下意识地扫了眼手里的枪支,胸膛剧烈起伏,说:“这不用你管,现在,离开我家!”
了师书还是觉得难过,他低垂着头,枪口滑到了他的头顶。冰冷坚硬的支架让他难过,逼迫着他离开,让他回到那片早已是一片农田的旷野。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拨开额头上的枪口,靠近断**,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再见。”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断**颓然坐在了地上,他小声地抽泣,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既渺小又无助。枪支就落在他的脚边,如夜色般漆黑,然而里面没有一颗子弹。
了师书临走之前,找到了之前的授权人和后来公司成立不久的几个股东,再次迷惑了他们,免得像顾燕庭一样清醒过来坏断**的好事。
身上有些重,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积累了业障,先前的病是因为业障积累超负荷,无法排解导致的。
再次迷惑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身体没有感到沉重,应该是慢慢习惯了吧。
他走了很久,无数个白天黑夜过去,他终于回到了旷野。那片农田又变成了大片的树林,树木不高,却长得很好,枝繁叶茂。
他站在林前,偏过头望了眼巍峨的连绵起伏的山峰,它们好像连成了一条线,保护着他们,提供建造庇护所和食物的土地。夕阳落下来,山头染红,看起来富有强劲的生命力,天空的云缓缓地飘动着。
他站在那山的脚下,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了师书终于明白过来,他只是一朵小小的玫瑰。
他的控诉和疑惑在大自然在人类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他红了眼眶,断**的绝情,未知的答案,多日的劳累一瞬间挤压在心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哭了出来。
他感受到了一个词叫委屈。
他回到丛林,扎根在地下,和林中生物一起生长了好几天。
某天晚上,他突然想去看看啊嬷。于是他恢复人形又走了很久的路,来到了福建。
去的那天,刚好遇到他们搬家。门口停了一辆货运车,断**,阿嬷,以及张叶,来回于屋里屋外,忙着搬东西。
阿嬷比之前他见过的一次,又老了许多,皮肤松垮,老人斑也多了些,走路都慢了下来。
而张叶似乎在和谢辞别离婚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发丝中夹带着些银白。
他隐身于门口的树下,隐约听到阿嬷说,这个还能用,那个也不能扔,这些毛衣留着给你儿子穿。
“……您外孙媳八字还没一撇呢。”断**感慨道。
最后他开车带着阿嬷和他妈妈,还有一车的家具被褥离开了这里。
了师书想跟上去,却没有勇气。他害怕断**再用那把枪抵着他的额头。
但是他还是去了人类世界,他要探寻人类高贵的灵魂,也要知道修仙者常说的拯救苍生到底要拯救他们什么。
第一站,他遇到了一只狐狸。这只狐狸采阴补阳,杀了一个男人。他质问:“好好修炼不可以吗?为什么要杀人?”
狐狸说:“狐狸生来就是勾引男人的,少管闲事。”
“你怎么这么堕落。”
“堕落?我活了这么久一心只想增强修为,这样我就能不被抓去做围脖了,倒是他,他家中有妻子还要出来偷人,你说,谁更堕落?”
了师书竟然一时无法反驳,他措了一下词,说:“那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狐狸冷笑,说:“我不杀他,他会让另一个女人乃至一个家庭受更多的折磨,同样是女人,我是在帮他们。”
“一派胡言!”了师书气愤道,“任何人的生命都应该交给时间!”
狐狸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把死去的男人踢到了师书脚边,说:“你既然那么好心,就把他埋了吧,也算是行善积德。”
她说完转身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了师书蹲下把面色苍白的男人拖起,背到了一处靠山背水的地方,挖了个坑把他埋了,立了座无名的墓碑。
他跪在墓碑前,给男人磕了三个头,站起叹了口气离开了。
希望他下辈子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吧。
第二站,他碰到了一个服务员。她住在集体宿舍里,每天的工作是在后厨洗盘子,从早上十点开始持续到晚上十点,整整二十个小时,工资三千四。
她说,一开始的工作时长只有八小时,后来生意好了就加了四个小时,工资却还是三千四。
他去找老板理论,却差点害得她被开除。
她说:“我知道不合理,但是我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这里管吃管住挺好的。”
他问:“就这么甘心被奴役吗?”
她苦笑一声,说:“我要吃饭,要有住的地方,要用钱来换取衣物和…尊严。”
“钱可以换取尊严?”
“是的,钱可以买来世间所有,鹿可以是马……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了,就让我这么活下去吧。”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等我攒够了钱,我再也不要站在满是油污的水池边了。”
了师书慷慨地给了女孩儿很多钱,女孩儿眼睛放着光,手指动了动,最后却没要。
拿了她的尊严就掉到了地上。
可是还是很想要……
第三站,他终于碰到了修仙者。他们刚刚收服了一只为祸人间的妖兽。他隐身除去身上的花香味儿,藏匿于树后。
其中一个人说:“师兄,接下来我们是要把它带回如境都要掌门处理吗?”
“当然了,它法力还挺高的,我们几个能把它捉住就不错了。”这位应该就是师兄了。
另外一个又问:“嗯……我有个问题。”
“说。”师兄说。
“它本来就以人精气为生,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也在杀生啊?”
师兄却道:“它为祸苍生就该杀,不然人间就该乱套了还要我们干什么。”
“…哦。”
师兄:“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六道各有各的道法。”
了师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好深奥。
再下一站再下一站………
他的手上总会缠过来根白色的线,他每次都会把它扯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间已过了三年。
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大街上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的人,自称“国王”划分领土和臣民,无知地以为全世界都是他的公敌…
他去制止去讲道理,却被辱骂甚至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推倒在地上…
一些规矩是约束普通人的法器,是普通人翻越不过的围栏。就像羊圈之于羊群,即庇护也是一些人悬在他们脖子上的刀。
哭泣,辱骂,控诉,无奈,妥协,挣扎……
这是人自作的苦难,也是无法逃脱的牢笼。
上面的词语,都会在漫长的生命中遇到和它们握手。
当怪物吸食人,为祸人间的时候总有人出来及时相救。他们总在人们还没有察觉到灾难时,出手守护着这群人。
这群人中有很多面善心善的好人,为抓坏人牺牲的人民警察,为报一饭之恩的流浪汉…
原来他们说的拯救苍生是这个意思。人类自作的孽他们不管,也不掺和。
他终于明白不愿人道穷的意思。
然而他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第四年春,他来到了一家医院。这里才是苦难的聚居地。
一楼排到天荒地老的挂号缴费队伍,有一辆车救护车闪着红□□光,稳稳停到了门口。后门打开,几个护士医生抬下来一个满身是血,半张脸漆黑一片,带着烧焦的味道的男人,急匆匆地进来,大叫着:“让开!快让开!”
大门口像炸开了的油锅沸腾,叽叽喳喳地听不清在探讨什么。那个男人被抬入了抢救室。
了师书皱着眉,钉在原地不动了。焦味儿遗留在走道里,所有人的脸上都露着震惊和恐惧。
因为在抬过来往抢救室走的时候,他们看到那个男人的耳朵和眼睛烧得模糊成一片。
许久之后,他扶着墙壁继续往前走。二楼奔波于一楼行色匆匆的年轻人,病房里白色被子下安静地躺着的病人,有人腿骨折了,有的人头上裹着带血的纱布,有的在输液。而家属们有的在争吵有的在八卦有的温和地挑着病人喜欢吃的菜,放在对方的碗里。
再往上一层,便是内科疾病。这里的病人,治疗疾病所需的金钱和一楼有着很大的区别,有人抵着医院冰冷的墙壁哭泣。
他隐身进入各个病房,尽自己所能将他们身上的疾病治好,然而却惹了些浓重的业障,身体变得沉重,以至于在病房里响起欢呼和质疑声中爬楼梯的时候有些费力。
三楼是重症科室,走廊上来往的家属脸上没多少表情,他们眼神空洞,好像行尸走肉一样。
他轻咳了一声,再次进入了病房里。救治第一个的时候,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身体又重了一些,抬脚吃力。第二个的时候,感觉呼吸不畅,第三个勉勉强强,等到第四个的时候,他愣住了。
某个病房门口的座椅上,竟然坐着断**和张叶,还有燕不归。
那里面的人是……
不用多想,就是阿嬷。
年岁高了,疾病也就来了。
了师书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那一刻他真真实实地体会到了众生皆苦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朵玫瑰,所求不过土壤水分和阳光,就这样也可以体会到人间的苦难,换作生活在苦难中的他们该有多痛苦,人生八苦一样都没有从他们身边轻轻地擦肩而过。
死掉或许才是苦难的开始。但是人总归都是要死的。仙者也不会得到永生。
人类是多么渺小多么脆弱的生物。
寂静的走道上,响着细小的说话声,他听到燕不归哑声说:“住院费交了,阿嬷的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断**转头看了眼冰冷的icu大门,点了点头。
张叶的头发披散着,眼睛通红说:“算命的说她可以活到九十岁呢,一定会好的。”
了师书在他们的谈话中,进入了病房。
机器“滴滴”地响着,屏幕上的一条线不断起伏着。戴着氧气罩的阿嬷睡得安详。
她比之前又老了许多,头发全白,脸上到处都是褶皱。唇部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垂挂在脸上,这些特征,让她看上去远比她的年纪要大许多。
了师书俯身亲了一下阿嬷的额头,说:“我来救你了。”
他抬手治疗,却没法彻底治愈。阿嬷受伤的是大脑。大脑一旦被破坏,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但他仍旧坚持着,他喜欢阿嬷喜欢断**,阿嬷是断**最爱的人,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尽全力。
终于,十分钟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下一秒因为没有法力维持,现了人形。
临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只感觉到身上好重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