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月光炒剩饭 第9章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给唐婉作词的同时，给新婚妻子也做了一首词。

《离家示妻子》

明日当北征，竟夕起复眠。

悲虫号我傍，青灯照我前。

妇忧衣裳薄，纫线重敷绵。

儿为检药笼，桂姜手炮煎。

墩堠默可数，一念已酸然。

使忧能伤人，我得复长年。

同生天壤间，人谁无一廛。

伤哉独何辜，皇皇长可怜。

破屋不得住，风雨走道边。

呼天得闻否，赋与何其偏。

“明日当北征”“妇忧衣裳薄，纫线重敷绵”，与“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有太多的异曲同工？陆游与妻子的关系也是举案齐眉亲密无间的。因为“纫线”“酥手”，之间的感情难分伯仲，到底感情的天平偏向谁？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和唐婉之间的深情，只不过是爱而不得，因为爱情只存在于生离死别，而损耗于柴米油盐。唐婉是他命中的那束白月光，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如果走到最后经过似水流年的消磨，唐婉人老珠黄，也充其量是他衣服上落下的那白米饭粒子。唯一让这段感情名扬千古的是：陆游凭自己的妙笔生花靠着三分演绎，成就了一段凄美爱情故事。年少无知时曾被这个故事感动到泪流满面，那时候认为:他们俩是一对苦命鸳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结为秦晋之好。于花前月下，诗词唱和，鱼水相谐，后来专横跋扈的陆母，担心儿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耽误专心考取功名，又或许开始便对唐婉各种瞧不上。十年媳妇熬成婆，封建思想荼毒下的女子到了一定年龄，日积月累下的各种心酸压抑，导致了心理极其不正常。《亦如白母（白居易的母亲拆散了他和湘灵）焦母（孔泉东南飞里焦仲卿之母）》他们见不得别的女人比他们幸福，更见不得儿子对别的女人呵护有加。当忍耐达到极限的时候，他们总会以各种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而陆母终于她逮到了机会，以唐婉结婚三年不育为理由强行拆散了这对恩爱小夫妻。悠悠青丝被无情斩断，尤其是陆游几十年如一日不停的去沈园嚎丧，确实令人唏嘘不已。经年后才明白:他们凄美爱情的背后，更多是陆游表演的功力。放翁这个号，是陆游给自己取的，这个放代表着放荡不羁，那么任何人的约束对他来说好像无用的，如果不是自己意志不坚定 ，那么陆母也拆散不了他们。当时他在四川为做官的时候经常狎妓的，所以他的这个嗜好绝对诠释了自己放翁的名号。既然生性风流，那他对唐婉的爱会有多深，是让人心存疑虑的。陆游的主要关注点根本就不在唐婉，第一是求之不得的仕途，他甚至恳求前妻唐婉为他在赵世程面前求情，谋得一官半职 ，如果他真心爱唐婉，又怎会拉下脸不顾自尊去低声下气恳求，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保持尊严，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面子工程。二是他的北伐: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北伐大业。“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是他死不瞑目的毕生所求。最后是所有的愿望落空时，他寄情山水的无奈。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这三条才是他命中的重中之重，而非唐婉。只是多少年后，一个叫胡兰成的男人也学了他《今生今世》他写到:梦醒来，我身在忘川，立在属于我的那块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爱玲的名子，可是我看不到爱玲你在哪儿，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如果不知道他与八个女人的爱恨纠葛，这几句话肯定让世人瞬间泪奔。这终不过是一个渣男的临场发挥，把自己临摹的一往情深痴心不改，潋滟了一身花色，招蜂引蝶穿插于花间，对于女人他们拿捏的炉火纯青，收放自如。

少女初长成的唐婉在家人的精心培育下，文采斐然，见识不凡，清雅秀丽身形瘦弱却挡不住曼妙形姿。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情窦初开一见她便倾心，而她看到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表哥也芳心暗许。在陆游的百般祈求下，他母亲拿出祖传的一只钗头凤作为聘礼，两家欢欢喜喜定下嫁娶。那年十里红妆倾城，娇艳的新娘花轿中满脸堆笑，此刻她是多么幸福，脑海里全是从此与心爱的男子共度一生。拜过天地行过合卺礼，灯下的唐婉美若瑶池仙子。碧纱橱床上，眼波频频看向陆游，娇羞的用袖子掩映着粉红的脸，纤细柔嫩的双手如旱地连一样美丽。她强自镇定掩饰自己，心慌意乱的模样，看呆了一旁静立的陆游。一番海誓山盟，从此花前月下墙里墙外，携手的两个人脸上挂着蜜甜微笑。从此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相爱之人身边的日月都是飞速而过，不觉新婚快一年。那日她坐在窗下镜前，用红丝带把头发梳成一个鬟，两片散发垂在耳边，趁映着冷肌如雪，她插入发间那只定情的钗头凤，金光闪闪下趁映着面若汝窑天青，细细画了一个小山眉，朱唇玉面精心打扮后，手里持一枝牡丹花，温婉的依偎在陆游怀里问是花好看还是自己好看？陆游说“娟娟小姐花容月貌，岂是一枝俗花可比拟。”说完他眼里有光，唐婉喜不自胜。

新婚燕尔的第一个秋天，他们在一起采集菊花，唐琬用纤纤玉指缝制一对菊枕，陆游看着绣花针在她手里飞舞，他十分紧张，生怕绣针扎了唐琬的手，嘴里絮絮叨叨着小心，紧张的来回看着她手里的针，唐婉报来羞涩一笑。那日她在绣着枕上一对鸳鸯，看着丈夫书桌前写字，她悄悄过去摆弄着砚台为他研墨，丈夫抬头的时候两个人深情对望，此时陆游忘记了下笔，满眼都是妻子。菊枕缝制完成，新房里曲曲屏风和深深幔帐，都沾染了那幽幽的清香。少年夫妻的那份恩爱缠绵，亦如那菊花的淡雅绵长沁人心脾。美人在怀从此君王不早朝，他懒怠了功课，荒废了学业，调弦不成调，学书徒弄笔。此时陆母看着这一幕心生嫌隙，开始对唐婉不满。本来陆母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她觉得唐婉太过瘦弱聪慧恐无大福，只是拗不过陆游的苦苦哀求，毕竟舐犊情深。只是两个人婚后一心卿卿我我，陆游无心功名，陆母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日陆游写了一首《菊枕》诗作为他们夫妻新婚后定情之作，陆母看了之后勃然大怒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这么贪恋儿女情长？”她开始了对唐婉横眉冷眼冷嘲热讽，柔弱且心思细腻的唐婉噤若寒蝉，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婆母，让陆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几次三番看着母亲斥责自己心爱的妻子，陆游心存不满，私下里他哀求母亲对唐婉好一点，谁知道火上浇油，母亲更加变本加厉。时间飞速流逝，陆游连着三年科考名落孙山，而唐婉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她开始由不满转为愤怒。

那日陆母听闻邻家新媳有孕，回家对着陆游便是一顿臭骂道:“养只不下蛋的鸡，当宝贝供着，你贱骨头啊！”唐婉听后羞愧不已。此后唐婉开始被母亲隔三差五的恶声斥责，她哀怨的哭声阵阵萦绕耳畔，而他只是无奈怯懦的不敢言语。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母亲以唐婉不能生育为理由，声俱泪下的逼着他写下休书。他玩了一个缓兵之计，把唐婉安排在乡下别院里，等母亲气消了再接回，唐婉也欣然接受。那个阴冷的雨天，唐婉简单收拾好了东西，她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陆府，在陆母眼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家仆送她去了别院。在别院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只是陆游不方便，只能隔三差五的跑来私会，等待的时间漫长焦灼而又甜蜜。那日陆游派人送信告诉她晚上来别院，让她一定等他，夜色降临她徘徊门口陆游经过的小路上，痴痴远望，就是不见爱人的影子，时间过了好久还是不见陆游的影踪，她脸上挂着泪水失落的回到院子，想关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婉儿”。听见声音她飞奔过去，一把扑入他怀中，我以为今晚你不来了呢？”陆游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傻瓜答应你了我一定会来，以后记住不许再哭鼻子了。”唐婉痴迷看着他幸福的点点头，在别院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光，世界分外美好。陆游怕唐婉寂寞，也经常召集一些朋友饮酒赏花，宴席上诗词唱和，很快他们的事迹遍布朋友圈。

文人墨客说文嚼字，岂能少得了达官贵人装饰门面，只有他们华丽的粉墨登场，才能称得上雅致别趣。以赵世程的皇族身份，这种聚会肯定是座上宾，能请到他陆游那蓬荜光彩生辉。那日赵世程受邀去陆游城外的别院，本来他身体不适不想来参加的，只因朋友再三邀请难以推脱，他又是厚道之人，不忍拒绝朋友的一番盛情，只得忍住不适前往。如果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源于无意间那一眼邂逅，那么红尘紫陌不经意的回眸一定是上天有意安排。人间初识惊鸿面，浮生如梦只为你盛世颜，咫尺外梦中人近在眼前，那一刻他呆住了。只是隔着陆游这个望断天涯，遗憾冲淡了他重逢的喜悦，如果上次山路相逢的遗憾是小桥流水，而今的遗憾似波涛汹涌。年华惊鸿一瞥，似水轻描淡写，此时她已是这个金屋里的小娇娘，一如既往的装饰素雅，为她添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眼前人眉黛泛翠，玉面露出羞涩的绯红，纤姿娇柔美若一幅画。她看到赵世程眼里多了一丝惊奇，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原来恩公就是赵大官人，那日山下登徒子非礼，多谢恩公出手相助，搭救之恩妾身没齿难忘，如若不弃，随时恭候光临寒舍，以备薄酒酬救命之恩。”赵世程摸着脑袋：“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完他木讷的看着唐婉，有些脸红有些结巴，有些人只看一眼便入骨一生。从此别院里时常出现一个身影，而唐婉多了一个吟诗作词的至交，他惊奇发现唐婉不止聪慧而且才思敏捷，各种诗词典故对答如流。一见钟情加上仰慕之情，让他不由自主深深入迷。

那日黄昏他来到别院，闲坐无事坐在庭前等出门许久的唐婉，忽然间想起她那张绝世姿容的脸，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遥记那年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朦胧月色撒下点点清辉，趁映着梦中女子眉黛似远山，回眸的眼神极其灵动，耳边乱发拂过她雪白的脸庞，瘦弱的肩头因含泪抽搐而颤动不已，一尺紧握的腰身不胜衣带宽。萧瑟的秋天里，梧桐叶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落下，亦如她眼神的起起伏伏。她一个人坐在绿沙窗边，背影朦胧，在袅袅升起的沉香烟雾中，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梦中他心头一紧，心动的感觉刹那弥漫整个人，刚要跟女子打招呼的时候，东方吐白，家童唤醒了沉睡的他，醒后他摇头轻笑原来是一个春梦。心里暗暗惋惜:如果梦中人出现在眼前，那么不管阑珊深处，还是晨曦微露，都想与她朝朝暮暮共度。他拼命公务，想忘记梦中的女子，只是身影越发清晰。那夜孤枕难眠，悉悉淬淬的虫声穿过纱窗，星辰映在夜色中，钟声已敲五更，想念如撞心的小鹿，而回忆如潮水眼前尽是你含泪的双目。他于长夜难眠里想起当时的初遇:那年杏花微雨，春寒料峭，庙前的山路上，几个无赖对着一个女子动手动脚，旁边的丫鬟模样的人吓得躲躲闪闪，女子惊慌失措。赵世程一眼望去，刹那在劫难逃，那是梦中女子楚楚动人的纤弱窈窕。他不假思索飞奔而去，顾不上一个人赤手空拳，断喝一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调戏良家妇女，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几个泼皮见一锦衣男子，浩然正气威风凛凛，不觉吓退几步，不过见他只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可害怕了。这群无赖以多胜少，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寡不敌众几番招架下来他挂彩了，鼻子流血眼前迷糊眩晕，他摇摇晃晃步伐趔趄。几个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大声疾呼，家丁们闻讯赶来，不多久遍制服了这群无赖。那个小姐样貌的女子上前递来手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鲜血，动作轻柔，亦如她的体态轻盈。眼前女子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那一刻的他忘记疼痛，眼前一亮，此刻甚至他觉得受伤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他呆呆的望着女子，女子则羞涩的低下了头，她小声说:“多谢公子，您没事吧，都流血了，”说完她歉意的低下了头。赵世程赶紧说“没事没事，皮外伤而已，小姐无需担心”。他怕路上再遇泼皮流氓，让家丁一路护送，奈何唐婉只让送到城里，慌乱之中他也没有问她的府上闺名，或许有些人错过便是一生。

而今不经意间相逢此地，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笑靥如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是苦涩。再见这张脸，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无法割舍自己的情感，明明知道她是陆游的人，使他依然愿意不停的来别院，只为远远观望一眼，只此一眼今生足矣。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也只能将唐婉深埋于心了，朋友妻不可欺，他坚持道德底线，绝不会有越轨行为举止。只是世事无常，人生难免风云突变。陆母的闻讯赶来，让暴风雨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唐陆彻底分道扬镳。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蜚语传进陆府，别院的一对恩爱男女，终究瞒不过狡黠的陆母。那日她听说陆游晚上要到别院去私会唐婉，她怒气冲冲赶去了别院。门口等待的唐婉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陆游来了，高兴道：“郎君我备了上好的信阳毛尖，现在品尝正是口味最佳。”一个声音传来：“谁是你郎君呢？你怎么这样不要脸？唐家怎么能教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礼数，不顾礼义廉耻的东西？”她对着唐婉遍破口大骂，而柔弱的唐婉一脸茫然，毫无反抗之力，她只有默默垂泪。记不清几个月了，只有陆母几次三番过来怒骂羞辱，而陆游毫无音信。等待的日子枯焦漫长，心岸开始荒芜死寂。她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那日陆母大摇大摆而来，她得意洋洋道“游儿新娶王家女儿不到两个月就有孕在身，七个月后将喜得麟儿，我们陆家香火有继，以后定是子嗣绵延不绝”。说完她得意洋洋的看着唐婉，而她听后万念俱灰，只看见陆母在不停的说，而自己眼前一片漆黑。许久陆游不知什么出现在她眼前，他满脸愧疚说：“婉儿听我说，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的心里只有你，永远不会容得下别人的。”她眼神涣散目光空洞，气若游丝对陆游说:“你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都这个份上了，咱们听之由命吧。”不知什么天空下起了大雨，她浑然不觉说完便跑进滂沱大雨中，她一步一趔趄，最后无力前行跪在水洼里，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眼前，陆母的话像钢刀，刀刀插入心扉，让她肝肠寸断。而陆游就这样被下人押回了陆府，他无法顾及雨中的唐婉。不知听谁说了陆母的大吵大闹，闻讯而来的赵世程后面飞奔而来，他看着全身湿透的唐婉，内心一阵痉挛，一把搂唐婉入怀，“便是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一直守护你到老。我这辈子只想娶你这个女人回家，除了你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只要你愿意，我这就找媒婆去你家提亲。”唐婉凄绝的看着他：“你是皇甲贵胄，岂有娶别人下堂妻的道理，赵公子无需安慰我。”赵世程决然道:“我可以放弃身份放弃地位放弃荣华富贵，你可愿随我归隐田园，粗茶淡饭果腹。”唐婉看着他凄绝的点点头。

他的家族听说他要娶别人的下堂妻，犹如晴天霹雳立刻炸开了锅，母亲以死相逼，他便回敬以死明志。他禀明父亲的时候，父亲直接给了他俩大嘴巴瓜子:逆子你想气死我直接说，”他昂首挺胸的面对父亲:“您打我的劲头力道十足，跟小时候一样重，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就是打死我我也要明媒正娶她回家，如果今生无缘，那么我愿生不相欢死同家。暴怒之下父亲对他动用了家法，不多时打的皮开肉绽，他就这样不吃不喝的无声对抗。母亲又心疼又着急：“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什么**汤了，让你这样宁顽不顾，我真是没辙了，你随意吧。”赵家挑了一个良辰吉日，把唐婉娶回了门。那日街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听说皇室子嗣的赵世程娶陆家的下堂妻，轰动了整个京城。他们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让誉满京城的赵大公子这样痴迷。花轿过处，任何人也没看到唐婉的脸，不免有些遗憾。婚后除却公务，赵世程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唐婉，对她嘘寒问暖呵护有加，闲暇时间陪她游山玩水，园林里赏花作诗，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唐婉的脸上开始有了会心的笑容，她不再蹙眉紧锁愁容满面。所谓爱屋及乌吧，母亲看着唐婉聪慧温婉贤淑举止得体，开始慢慢由不满变成慢慢接受，一步步对她和颜悦色。可是庞大的赵府，总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唐婉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赵世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宠妻心切，他见不得任何流言蜚语，那日他让管家召集下人丫鬟厨娘们，声俱厉下的斥责：“要是有人再敢背后议论夫人，重责五十大板，赶出赵府用不录用，”此后无人敢对唐婉指指点点。那日圈舍的一只老母鸡从圈里跑到园子，逗得小狗跟后面不停的追，一时鸡飞狗跳。一个女仆气不打一处来：“不下蛋的鸡吃白食也不消停。”心思细腻而敏感的唐婉，总是在患得患失间杯弓蛇影，而宠妻狂魔赵世程用自己的诚心慢慢打消她的顾虑。一眼醒来，是你赋予的繁华盛世，她在月洗苍凉里，双目开始含笑。十年历程赵世程苦心经营，嫁给他唐婉实属三生有幸。如果没有那次沈园的再度陆唐重逢，这对历经磨难的小夫妻，或许会平淡两相守至终老。

与唐婉分别后，那是一个春天，陆游独自一个人在山阴沈园游玩。园里花开正浓，此刻江南草长莺飞莺歌燕舞，只是世界的热情似火与他无关，眼前只是自一个人的悲喜自渡，回忆过往，思念成殇。那刻骨铭心的相恋，如同胸口的朱砂痣，穿过缱绻旖旎时光缝隙，如今只留下斑驳的回忆。婚姻与爱情来回拉扯，现实与梦想终不会握手言和。尽管他与新娶媳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是意难平，男人的通病就是白玫瑰与红玫瑰定律。正当他对着繁花落寞独斟独饮时，听见人语喧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震撼之余他抬头看见了分别十年的前妻唐婉，及唐婉的丈夫赵士程。看到她悲伤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他扔下酒杯，一心想逃离，因为此刻心爱的人已属他人。他们就像天边的牛郎织女，中间隔着长长的银河系，又如棋盘上的红黑二帅，中间隔着赵世程这个楚河汉界。此刻眼前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千山万水外，她像宫墙里的柳树，可望而不可即，远远看她一眼，心底五味杂陈。宽厚大量的赵世程此刻瞧出了逆端，他温和的望着唐婉说:“为夫公务在身，不能逗留太久，这一壶黄藤酒劳烦夫人给陆兄送去吧，”说完体贴的避开了。如果赵世程知道这壶酒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直接造成了唐婉香消玉殒，那么便是打死他也不会让他们单独见那一次，只是婆娑世界终属恨撼，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冥冥中自有天意，谁人能胜天？杯酒下肚，昔日的如胶似漆涌入心头，他想着唐婉从前的种种好，执手相看的两个人热泪奔涌而出，凄然啼下。尽管分离多少年，他依然感觉到了唐婉的一往情深，那杯酒他一饮而尽，苦涩经喉再入心肺，唤醒他沉睡已久的悲怆，今日重逢，早已沧海桑田，满目山河空念远，你永远不再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带着万般悔恨，他挥笔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钗头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再美好的遇见，也难抵岁月偷换，物换星移终是郎薄情。撂下笔，头也不回的决绝离去。第二年唐婉独自游荡于沈园，熟悉的笔迹入目，震撼之余新仇旧恨袭来，她肝肠寸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划过苍白的脸庞，倾诉着生命的惨淡。她提笔回应: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阑珊。难，难，难！

人成各，今昨非，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世间万千名医，惟相思难治，思念成疾，久治不愈，病入膏肓。病床上她一口药也不吃，赵世程晃着她的双肩说:“你赶紧吃药啊！我求求你了，再这样折腾，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你。”唐婉眼里流下了几滴眼泪，他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心爱女子，不禁悲从中来，对着眼前的她默默祈祷：我赵某从来不信什么神灵，这次我希望上苍保佑，以我之命换你安乐长生。”唐婉看着满脸焦灼的他，眼泪止不住流下，她孱弱无力的说：“如果有来生，一定早一点遇见我，不要再让我在别人那里受苦，此生嫁给你，妾身死而无怨”，说完溘然辞世。看着唐婉的脸安静祥和，再无生前的愁怨，从此伤痛哀愁也与她南辕北辙。当悲痛刻入骨头的时候，木然而立的他没有泪流，处理完后事他进入军营，从此再无嫁娶，四十岁的时候战死沙场。无任何诗词悼念亡妻，精心呵护别人的下堂妻十年，胜过千言无语 ，爱不需要任何语言，行动便是最好的表白，我爱你悄无声息埋于生命里直至奔赴黄泉。

最长情的告白，不是陆游随手拈来的那首《钗头凤》，而是赵世程十年如一日精心呵护，他他出身高贵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第五代玄孙，赵仲湜之子。皇族贵胄的他风流倜傥，儒雅随和，才华横溢，是当时万千闺阁少女心目中的偶像。万人敬仰，可是他却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娶回别人的下堂妻，礼法社会里，嫡系皇族出身，对他的家族无疑是巨大的丑闻。他大约是用了必死的决心，顶住空前绝后的巨大压力，才娶了一个别人休弃的女人回家。奈何郎有情妾无意，终究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如果我是他内心该有恨的，只是他宅心仁厚，天性善良，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带着满腹伤痕走向战场，余生再无归期。或许那年大雁夕阳下越飞越远，他的满腹愁绪，如草色迷离空中游丝，万千痛惜编织成罗网，让他在黄沙静默，明月无言里，塞外大漠处，岁月漫长里痴痴难忘，思念如芳草萋萋无边无际恣意生长。遥记诗情画意的当年，都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百转千回，大漠孤烟，长河落月下，别离已成霜。酒醉流霞，鬓染霜华，天涯处，望极飞花，谁落卿家？等一曲浮生散尽，等一人相思落空，一眼醒来经年隔世，你在月洗苍凉里，双目含泪。十年历程他苦心经营，嫁给他唐婉实属三生有幸，只是卿本命薄，无福担当这情深意长。

陆游他每次去沈园掉念唐婉，其实不过是借题发挥，有几次是他的小妾死了而已。他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着，绕不过去沈园这道槛，去世的前一年写下了: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沈园的鲜花年年开放，花团锦簇，虽然换了几次主人几次易名，风景依旧似当年，只是看花的人已经香消玉陨。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终不过是黄土一捧，只是眼前的遗憾开出绚烂春花，朵朵是你旧时模样。八十四岁的他已是风烛残年（在古代是高寿），便是唐婉反魂归来大约也不会认出他。唐婉被休后，他娶回的夫人保持四年生仨的记录。如果被母逼，床笫之欢岂能造假。渣男多会演绎，亦如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妻子韦丛病重的时候，他的怀里确实搂着一个薛涛，而韦丛死后两三个月，薛涛被他弃之脑后，很快他的怀里又多了一个刘采春，四大才女中有两个收入他的囊中，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没有实质的内存储蓄至情至圣的情感，空余虚无的花言巧语赚噱头，空泛无力只为语惊四座。而陆游确实应该有悔恨之痛，他固执的不肯让伤口愈合，每次快要结痂的时候，都要重游沈园，自己揭开伤疤，然后故作玄虚的撒一把盐，再写上一首诗，不知道有没有流几滴鳄鱼的眼泪。或许他意识到了自己戢害了唐婉的一生，间接谋杀了这个痴心绝对的女子。只是再怎么梦断香消，四十年里终他依旧膝下儿女成群。沈园是唐婉爱情凄美的传奇，也只是她一个人的情有独钟，遇见爱心泛滥的人，却造成自己的决堤之灾，这不啻是咎由自取。她没有张爱玲的果断与从容，当胡兰成寄给她一本《今生今世》后张爱玲嗤之以鼻随手一扔，且胡兰成死后她居然有一种收到红包的惊喜，爱之深恨之切，她能做到快刀斩乱麻，而唐婉的拎不清致使自己最终走向毁灭。拨开沈园凄美的绝恋，不过是一地鸡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旧时婆媳矛盾关系步步攀高，最终由琐碎上升到水火不容仅此而已。世人往往以自己的主观癔念，强加于历史人物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又有几个人可以走进别人的内心去窥探一隅？

可是花开两生面，人性佛魔间，任何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尽管瑕不掩瑜，可是瑕疵依然固若金汤般存在。赵世程不爱国吗？如果不爱有岂能战死疆场？陆游用的是语言表达，而他的行动表明一切，亦如他对唐婉的一往情深。世人只知陆游四十年的刻骨铭心，他的煽情赚足了回头率，只因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又有谁记得淳朴温和的赵世程？一声不吭的他才是这段感情最大的受害者。那年看山看水独坐，花开花落年年，浩瀚银河，月与星交相辉映，一轮明月在手，缕缕凉风扑羽扇，云端美人花颜醉温风，十里荷塘，亦如你红尘初妆模样，忆当年他与唐婉的初见，可曾有过后悔？如果有他不会在唐婉死后决绝的走向战场，这个朴实无华的男人用自己宽广的胸怀完美演绎了至情无语大爱无声。多年后让让扼腕叹息的不是《钗头凤》的爱而不得，而是千古倒霉蛋赵世程。一曲《钗头凤》爱而不得的陆游成了千古害人精，只是谁人知晓求之不得的赵世程有多痛？又或许他是幸福的，因为飞蛾扑火的那一刻，燃起他心中的所以热情，哪怕自取灭亡，对他来说也算是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