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月光炒剩饭 第72章 大唐文起八代之衰——韩愈

去往阳山路上，步履沉重，想着道途险恶，他一个人只身在外想，身边再也没有嘘寒问暖之人，怀孕的妻子一旁默默拭泪。他看着垂泪的人，心下万般不舍，打起精神故作轻松，不让妻子看出内心的不快。嘱咐十二郎家里的一切事物都要尽心打点，耐心等自己回来。而后摸摸妻子肚子，假装兴奋：“小家伙、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叫父亲了吧，等我回来你给我打酒喝，”说完咧嘴就笑。妻子看了他一眼：“瞎说什么？看你笑的见牙不见眼，你回来他说不定还没下地呢？”他奋起眉毛：“回来就有叫爹的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十二郎悻悻道：“小叔叔、此去路途遥远，你一路保重，我等你回来，我母亲给你做了几双鞋子，放在行囊里，你记得鞋子破了的话，拿出来穿啊！”韩愈：“有劳嫂嫂了，等我回来再好好侍奉她，你要孝敬嫂嫂，她拉扯大咱们俩实属不易，天色将晚你们回吧。”他转身看向妻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夜晚蚊虫多，早些回去吧 ”说完怕他们继续往前送，他摆摆手扬尘而去。妻子看着他远去，内心自然是黄连拌陈醋，除了苦涩就是酸处。十二郎看她一语不发便劝慰：“小婶婶小叔叔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在这里也看不见他，徒增伤悲而已。”两个人嘴里说着往回走，可是谁也不肯走出第一步，看不见韩愈的身影，便爬上高坡继续远眺。

行至离长安十余里外，妻子静静伫立在半山腰的身影，依然停留在脑海。前路不但天高路远，家人的音讯也逐渐渺茫，想着荒蛮的阳山，据说野兽横行，民风彪悍，此去生死未卜，心中不仅落满惆怅。天渐渐暗下来，错过了驿站，只得踏月继续前行。天空那轮犹如未经磨拭的铜镜，点缀在晶莹剔透的银盘里。明月照耀远处的长安，妻子十二郎如今彻底看不见，天色微凉，身边再也没有人，细腻披衣看着他。时光水岸，风轻露寒，山河枫叶红，露在草尖生，思念如画桥间冷月，遍洒薄凉心中。读懂了岁月赋予的难舍难分，用一杯青酒，煮相思成双，等烟火深处静静守候，红尘路上的你。

从夏至深秋，菊花渐渐凋零，梧桐树叶片片摇落征途上。风儿吹起晶莹露珠，打湿衣襟，阵阵凉意涌上心头。远处皎月映着湖光山色，面对潋滟寒冷的水波，万千思绪落愁海，心中的悲愤就像那缓缓流淌的江水无休无止。亏得还有被贬临武县的同僚张署，他们作伴照应，一路上倾诉，心中的苦闷少了些许。京城到阳山，相去2500多公里，一路在季节往复间穿行，云山阻隔的隆冬腊月，天地朦胧，雾霭氤氲漫苍穹，凝华素绒、万树银装落双目，景色恍如仙境，只是无暇顾及的两个人冷成一团，越过雪厚路滑的终南无人山区，穿过道路险要崎岖的蓝田关，行至波浪起伏延绵的洞庭湖上，经过屈原自尽的汨罗江的时候，两个人下去祭奠一番，同样一腔赤诚不同时空的人儿，在汨罗江上，一个死去一个活着，活着的并不比死的更好过。隆冬寒风凛冽的汨罗江面，像是蛰伏的巨龙从海底一跃而起，掀起的滔天巨浪呼啸而至。眼前一幕、两个人不觉惧怕，倒是蔚为壮观。张暑看着眼前甚觉豪迈大声道：“我想要扬起风帆，乘风破浪，驶入浩瀚无垠的江心，寻找北冥鱼，乘上它幻化鲲鹏直上云霄，追随天界法力无边的诸神，打破这世间不公……”韩愈也大声：“有生之年我想在人间，看着我的百姓衣食无忧，个个笑逐颜开……”叫喊出来，两个人的苦闷瞬间释放出来好多。同时江边举杯，第一杯洒入江中敬屈子，而后两个人碰杯子呼：“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子你未完成的壮举，交于我二人……”说完放声大笑。饮罢不语、江风寒凉凄苦中，想起了日思夜念的妻儿，想到此刻的妻子也正想他吧，随即赋诗一首：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我们就像水中的两条鱼儿，本来期待着相濡以沫，可是如今无奈别离，不知此刻谁在陪伴你？天涯沦落，星辰寂寥，我愿做你的入眼灯火，化作一盏千年寂寞，等你在灯火阑珊，光阴瘦，纸泛旧，以妻子的口吻写的这首诗，一字一句描白首。仿佛间，看到妻子微微向他一笑，唇齿间一股芝兰香随风飘来。轻唤一声郎君，朱唇如樱桃微启，婉转如莺的声音便醉人心魂。从回忆中走到现实，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没有人能够摆脱，因为人终其一生，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再也没有第三种方式，会让生命这个缺憾圆满。不想一味颓废下去，要走的始终留不住，就只有大步向前，以坦然姿态面对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发生？但是后天肯定一目了然。冬天的衰草已枯黄，狗尾巴草摇曳在风里，伸手忍不住撸过狗尾巴草的淡黄毛绒的穗，一种手心丰盈的触觉美好，触发了他某跟神经，使得他突发奇想重振旗鼓，要想改变眼前，就从从改善自己做起吧。

阳山重山峻岭，叠嶂险要无比，到处竦立崎岖，交通极其闭塞，这里土地贫瘠，荒烟蔓草间，怪异之事时有发生。江河湍急险要，山林里的狼虫虎豹因食物短缺，饥饿难耐之下，常常出来伤害百姓。更加奇怪的是，这里大江大河里的石头利如剑韧刀尖，常常因为锋利划破船底，翻船溺死人的事件比比皆是，人们竟习以为常。山间到处是毒虫，被咬到便毒发身亡，更有那双头的毒蛇随阴风阵阵来袭，令人不寒而栗。这里气候也是忽冷忽热，寒暑倒置，夏天经常飘起鹅毛大雪，深冬突发酷热难耐，因四季失常，导致颗粒无收的事件时有发生。严酷的生存环境，瘴气肆虐，经常瘟疫横行，因并无良药可医，一旦不幸沾染，只有等死的份。加上愚昧无知，农耕不发达，人民生活十分困苦。韩愈在《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描述阳山的气候和瘟疫：“穷冬或摇扇，盛夏或重裘。飓风最可畏，訇哮簸陵丘。雷霆助光怪，气象难比侔。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疗。”作为繁华都市走出来的韩愈，来到这个贫瘠的山区，他的第一反应是：“阳山，天下之穷处也。”初来乍到，面对这鸡犬不闻的穷山恶水，他头痛欲裂。自己虽在这里是县令，可是手下一应俱无，因为唐代制度是：县级单位编制管理中，县令下面必须设置县丞、主簿、县尉、录事、司户、司法、典狱、问事、白直、市令、博士、助教等官员等等……眼前除一名县令外，连县丞或县尉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吏，还分散在江边方圆几十里的竹林里居住。机构不健全也就罢了，这里没有居然规章制度可以约束人民的不法行为。而且法纪更是无处可循，客观条件恶劣，开展工作缺人少财举步维艰，只有自己一步步摸索着前行，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虽然自己眼下困难重重，可看看眼前人民的生活，没有一件像样衣服也罢，有时候吃口饭都成大问题，热汤热水更是天方奇谈。没有衣服可穿的人，山岭野外常常衣不遮体，有的甚至赤身**。草窝山洞里居住的那些人，男人除了狩猎不会别的，女人也不会蓄养任何家畜，耕种更是闻所未闻，比起活都活不起的他们，自己仅仅是困难而已，他被贬的郁闷心情，彻底被眼前治愈了。一个心怀天下的知识分子，看着底层还有这样一群人，他震惊了，抱着一定要改善他们生存环境的决心，他一鼓作气，废寝忘食投入到工作中去。在四处碰壁中，摸打滚爬尝试着，总结出经验后，便兢兢业业投入工作。面对落后，他改变固有思维模式，积极开拓创新，不但把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带到阳山，改变当地人以狩猎为主的生活方式，以货物交换为噱头，让人们把自己没用的东西拿出来置换需要的，这一举措促进当地经济发展。还把中原文化带到阳山，教化诗书礼仪，恩泽惠济四方，他还为为阳山留下诗文约三十多首，为这个落后的地区，免费打了好多广告。

韩愈治理阳山近两年光阴里，他施农耕、行仁政、兴文教，整顿社会秩序安民，从而改变了阳山蛮荒穷困的面貌，一时间他盛名远扬。街上童叟见到他，拉手拽衣襟，纷纷不舍得他往前走。他不但勤政、而且爱民、今天能办完的公务，绝不会拖到明天，廉洁奉公外，更是身作则投入民间。农忙季节，面对无钱买种子的百姓，搭上自己有限的俸禄，使得他们抢节气的有限时间，能够顺利播种。田间地头经常看到他赤脚下田，一身泥巴，教导乡民如何耕种施肥。对待下属他多恩少罚，下属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经常忍俊不禁，他丝毫不摆县太爷的官架，跟着傻笑，在阳山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成了人人敬重爱戴的父母官。他从监察御史贬为阳山县令，系阳山县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贤令。牧民山上他侃侃而谈，听课的孩童鸦雀无声，耐心聆听他的教诲，博学多才出口成章的县令老爷，让一众乡绅更是交口称赞，人民在他的教化下，开始懂得了礼义廉耻，街上赤身**的再也不见。狩猎扑鱼的更是在动物繁殖的季节，不再赶杀，因为只有动物繁衍生息多了，人们才有更多的食物下饭，手下留情，也是为了自己以后的食物更加丰盈，不得不说他教化的结果相当到位。北宋《新唐书》中记载，因他“有爱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为促进当地社会的文明开化，百姓的安居乐业，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如火如荼进行工作的时候，此刻的家里哭声震天，床上躺着的嫂嫂双眼紧闭，十二郎摇晃着她哭喊：“母亲你为何要抛下十二郎，和最惦念的小叔叔撒手人寰？小叔叔还未曾见你最后一面，你就这样走了，让他回来情何以堪？”卢氏泪眼娑婆，几个孩子赴在嫂嫂身上哭着喊：“伯母伯母，起来带我们出去玩吧，我们还要吃你做的胡饼呢？你快起来给我们做……”卢氏拉起几个孩子，看着他们抽搐的样子，想着丈夫归来遥遥无期，内心的悲苦无处释放。丈夫不在的时候，自己临盆、食欲不振时，嫂嫂变着法荤素搭配，让自己每天吃得津津有味。她不只是精心呵护，每天陪在身边，扯东扯西就是不让为了不让自己抑郁成疾，没如今想到她却积劳成疾，而今未曾享受天伦之乐，便驾鹤西行。

眼前眼泪鼻涕横流的十二郎，除了哭对他母亲的后事好像没有任何表示，如果两个人都只顾啼哭，谁来安排嫂嫂的后事？她起身：“十二郎不要哭了，嫂嫂的心愿身后是想与大哥同穴的，生不能相守死同家，对他们俩来说是彼此的向往。如果你小叔叔在，一切都好说，如今只剩咱们娘俩，你只顾啼哭的话，怕误了正事。眼下完成嫂嫂最后的遗愿，才是正理，虽然她生前不曾提及，我知道她心里是这样想的，所以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十二郎一筹莫展抽搭着说：“小婶婶你看如何是好？家里这种情况……”卢氏：“眼下我派人去城西棺材铺，准备上好的棺木，我给你准备了盘缠，本来我想陪着你回去的，你看看这三个孩子，实在是行动不便，只好由你自己扶柩送嫂嫂回老家安葬了，这样不但可以了了她心愿，能竭尽所能最后为她做一点事情，我们也安心，日后我对你小叔也有所交代，你看如何？”十二郎：“小叔外放，家里捉襟见肘，婶婶的钱从何而来？”卢氏：“你无需操心费用，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十二郎最后替你小叔尽一点孝道吧，这样他以后会心安一些。”从灵堂出来，她吩咐丫鬟去当了仅有的首饰，折成银票交于十二郎，一切准备停当，安排十二郎上路。

夜晚十二郎疾书一封，寄于韩愈，告诉他母亲与世长辞，多亏了小婶婶帮着准备后事，不然自己真是力不从心……晚上收拾妥当，只等明天赶早启程，第二天天色微微亮，她便起身给十二郎准备了一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看着他们一行缓缓而去时，天色已大亮。几日的连续操劳，她有些体力不支，扶住路旁的树稍微休息一下，亘古如斯的柳树，百年光阴里若无其事的矗立这官道两旁。它不管历史如何沧桑巨变，更不管人世朝代的兴亡荣辱，自顾自的茂盛着，寂静无言看人来人往。远山叠翠柳如斯，朝阳里、想起自己的夫君，那年院子一壶酒，清风绕竹席，蔷薇爬满院墙。向晚紫藤架下闲茗茶，持酒相看，时光暮色倾城，落花轻扬，一地碎红。两个人悄然不语，清心相惜，寂静两欢喜，暖风池上小荷入画 。一个声音拂过耳畔：“此生有你，苦累都甘之如饴……”“娘亲娘亲回家吧，大哥哥已经走远了……”回头她看着丫鬟领着两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才知道这娃儿需要喂奶了，她叹息一声：“你们的父亲啥时候回来啊！”说完泪水涟涟。在无人的夜晚，将所有的凄冷寂寥释放，久久徘徊于庭院，不肯回屋，曾经以为，两个人走到一处并不容易的，现在才知道，分离则更难。夜深露重，心在荒芜中彷徨、徘徊张望，希望门口有他熟悉的身影。

身边的耿直之臣贬的差不多了，再也没有异样声音起伏的时候，恭维皇帝佬儿的话如涛涛洪水泛滥成灾，他的耳朵开始起茧子了。就像山珍海味天天吃，任谁都会味如嚼蜡，换种口味尝尝粗茶淡饭刷刷肠道，促进排毒也是养生之一。他想起了韩愈的刚直不阿，毕竟百姓的困苦生活，也不会闻所未闻。内心开始了点点愧疚，君王的心海底针，谁也猜不透他怎么想的时候，一直诏书快马加鞭传至阳山，催韩愈尽快回京，官复原职。阳山人民在韩愈离任后，更将其读书讲学的牧民山改为贤令山，以纪念韩愈的功绩。十二郎的信前脚到，皇帝的诏书后脚跟来，想着嫂嫂从小一手带大自己，他设了一个灵棚祭祀，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心中悔恨交加。羁旅中的人有什么资格忠孝两全，对于嫂嫂的后事，妻子只字未提，他明白妻子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得此贤妻，哪怕再多的颠沛流离，自己的心上也会修篱种菊。

回返途中他站在山顶，环顾四野、眼前自己曾经为之不遗余力，锲而不舍改造的地方，其实也没初来时那么不堪。晚风清凉，不远处，开荒的农民，在野田犁地翻草，那耕地的剪影，落在他眼中，倍觉欣慰。村落外围的水泽，在夕阳红霞里熠熠反光，倒映水中的村居金光闪闪，远处流云下，是无尽的原野，如今种满稻谷。夕阳落在山川，险峻中添置了一丝柔和 ，别有一番田园美。远处烟火袅袅人家，稻花日色两相迎，小孩儿和露摘篱菊，手里拿着黄花，跑到枫树下笑嘻嘻，亦如当年跟他与十二郎打闹的那群娃。淡墨走笔、丹枫描漆红。涧水浮落叶，一池枯荷也曾碧莹莹与明月为伴，如今陪伴秋水长天红叶，残荷奇秀，摇曳入画境。澄净明亮处，红白黄落相间，原来此处美景胜长安，离开的时候，自己竟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