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月光炒剩饭 第44章 北宋遇柳永（四）

水亭风满袖，慵懒午醉醒时，松窗竹户，听一场绿意敲窗，赏一抹荷塘碧色，抬眼处处生机，推窗目下皆畅意。漫步山脚下，避一避暑气，不入山，已能见林荫翠色，阳光映照，周身一派晴明。池树相应，碧绿相间，波澜不惊，亭院清风虽无影、可却带来丝丝凉爽。信步回家，坐下休息，妻子信手一杯茶，一旁扇着的小扇引来阵阵微凉，神清气爽仿佛夏热不那么长。竹篱烟火黍饭香，小庭烟火穿笑声，梅豆嫩笋堆盘，新茶杯中细细品，举杯盏，藏欢喜，漂浮细尖隐香悠悠，荡于唇齿之间，茶不醉人人自醉。无官一身轻，在自家园子里避世临水，翠竹绕篱径，眉间住满欢喜的人相对而坐，汤汤清甘，絮絮入喉，柔和润滑于肺腑，沁人之脾，仿佛从山涧清泉而来一股幽香，青翠于溪涧，清香丝丝回味绵若空。生活虽然拮据，家里的贤妻总是把平常盘中餐，通过自己的一双巧手做成人间至味，温婉的妻子也从来不会让他有衣食无着落的担心。所以富贵闲人惯了的他，也丝毫不知道刚才出门的时候，妻子正数着有限的几个铜板，为下一顿的炊烟生起发愁。她万分不舍，从自己枯瘦的胳膊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命丫鬟去当铺当掉换些柴米油盐，丫鬟有些不高兴道：“小姐；这是老夫人留给你的一点念想，难不成你真的忍心当掉吗？姑爷应该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了，总让您一个妇道人家今天典当这个明天典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妻子嗔怪：“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等他高中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咱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丫鬟：“但愿吧，只是您身体不好，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要注意点才好，要不请个郎中瞧瞧吧？”妻子说：“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明白，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丫鬟：“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姑爷，为了他把珍贵的那点首饰都典当了，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说着嘟嘟囔囔便走出去了。丫鬟出门后，她突觉有些眩晕，长期的营养不良，腹中胎儿不见增长，肚子亦如当初的扁平，她有些不安，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当风花雪月不能填饱肚皮的时候，嫁给这样一位风流大才子，确实是一种煎熬耐力的比拼，便是他许诺的海市蜃楼，再怎么天花乱坠，连丫鬟都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可是这个傻女子依然无怨无悔。所谓的爱就是：遇见你死心塌地，哪怕刀山火海，哪怕天雷滚滚，我不入地狱谁入？趁着他们都不在家，安静下来整理整理自己的《乐章集》，把平时丈夫的诗词归类，写写自己的内心感受，腹中的胎儿给了她最大的希冀，让她载着快乐的心情向阳而生。期待逆风翻盘时举杯同庆，想着自己抱着一个大胖小子，与心爱的丈夫微笑立黄昏，披衣觉日子倍温，她哑然失笑。为了那一天努力隐藏自己身体的不适，一次次的头晕眼花硬是被她掩饰的天衣无缝，就连柳永也没看出来。她不想让他担忧，再说便是生病也无钱调理，让他徒增伤神而已，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慢慢会恢复好的，只是需要时日，这样的信念使得她人前她强打精神，看上去除了消瘦，并无异样，因此所有的人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直到那一天，再一次眩晕，肚子重重磕在桌角，痛苦的喊叫一声，便昏死了过去……等她虚弱的醒来后，看到地上的血迹，床前站了好些个人，神情十分焦灼的看着她，柳永泪流满面，丫鬟正夹泪带汗的哭嚎。见她醒来后，跪在地上的人儿——柳永，紧紧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哽咽：“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妻子眼里无神，她痛苦的闭上眼睛断断续续问：“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柳永赶紧安慰：“孩子没有了，以后可以再生，我们有的是机会，只要你平安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看着柳永，眼里不住流泪：“刚才郎中的话我听见了，你不要哄我了，我走后你不要哭，不要让我放心不下，好好吃饭，天冷勿忘加衣，衣服我给你做了很多，够你穿些年岁了，一定要善待自己，不要让我死不瞑目。”说着她从胳膊上褪下来两个金镯子，又吩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丫鬟：“这些东西带到坟里也是浪费，一个去当掉准备我的棺木，不要大操大办，让我入土为安就好。一个留给你，算是我们主仆一场，我累了，我要好好休息去了，我走后，你替我好好照顾官人，不要伤心，若有缘；来世我们再聚……”说完她闭上了眼睛。柳永发狂的抱住她，悔恨的泪水汹涌澎湃，他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无法接受妻子的突然离去，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血丝渗出来，似乎都没有感觉到痛疼。床上安静躺着的人，任自己千呼万唤，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他绝望的看着那个在自己最困顿的日子里，给他暖色的妻子，希望奇迹可以发生。淡饭粗衣随分过，她那么安静不争的一个人，在他最贫困潦倒的时候，给他无私的爱，无微不至的照顾。哪怕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依然爱他爱到骨髓里，燃烧尽自己的生命，给了他所有的温暖，留下一点余烬，便永远的离他而去。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梦醒后眼前人灰飞烟灭，留给他这样伟大的无情。哀伤弥漫着他整个世界，自此的人生没了父亲也没了妻子，生命中最强大的后盾与之渐行渐远，贫困潦倒的他，整个世界馅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慢悠悠从无望的泥沼里拔出来，他打开妻子去世后从来都不敢打开的妆台抽屉，涌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迹，封面写着《乐章集》挥散的墨香，仿佛流淌出誓言，婉约着旧日情怀，泛黄了斑斑泪迹。她过世的这些日子，发稍布满霜华，自己脸上填满沧桑，熟悉的一行小楷让他不忍直视，点点滴滴记录着他多年所写的词，精心整理成册。自己呢；确实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写过的东西从来不留底稿，而她默默记录这一切，从未告诉过他，泪水滑落在稿子上，手止不住发抖，他颤巍巍拭去纸上的泪珠，只见妻子开序深情写道：“外子耆卿，工于词，常有佳句，振荡人心，余女红之余则悉觅之，而志鸿爪，亦敝帚自珍耳！夫耆卿之作，散失者多，韩之词，传之则少，且温韩之词，香艳见长忧时伤世则无，而余夫所作虽多绮语，却含义深沉，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不知者谓其冶艳，知之者则知为渠于词坛之心力……”柳永何其幸运？自己的爱人是同一屋檐下的人，自己的枕边人是自己的知音。茫茫人海知音终难觅，他又何其不幸？只有短短几年与她共度朝夕，科考之行更是让自己与她聚少离多，妻子被透支的重逢之喜，竟然早早成了永别。她香消玉殒后，自己是这样的万念俱灰，只想随她而去，奈何桥上不再让她一个人寂寞难耐。妻子是他颠沛流离，不息生命中唯一的桃花源，也是他此生孤寂长夜床前那缕仅存的白月光，挥墨画你的样子，一世痴绝落笔为安。思绪渐渐凌乱，时间恍若静寂许久，痛惜如潮水般在心中蔓延。窗外不觉乌云片片，暮水潺潺，他居然浑然不觉。院中的芭蕉，展开了绿叶，雨声敲打出动人魂魄声声叹息，芭蕉叶上落愁雨，入耳皆是断肠声。阑梦临窗，飘忽的碎心随雨声跌荡。抬头望远方，细数长夜未央。檐下的雨，打湿了他所有的无望，助长了无限悲苦，独自面对风雨、人生泪、生出多少恨？是韶华错付，还是自己不知珍惜拥有？万念俱灰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自从妻子死后，阴阳两隔，枉自千万遍念叨她的名字，再也无人应答。来到初见妻子的园里，往事不堪回首，当初他们种下的花儿依旧绽放，如今只有自己花间独自徘徊，追寻着空气中的花香，仿佛妻子的体香。春风拂面柔而轻，远望悲生，点点勾起了痛彻心扉的思念。花不语，是心中的凄苦无处诉；乱红飞，是心中的愁绪理还乱，旧时牵手的地方，洒下一地憔悴。有一种爱，叫无望的等待，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这世界那么多人，唯独你让我追悔莫及，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若可以，下辈子我们再牵手，重续今生缘。

此后妻子的死是他生命中难以愈合的伤口，白天的繁忙使他麻木不仁感受不到痛楚，夜深人静当思绪放飞自由，伤痕处让他彻夜失眠，就这样日久天长反反复复中进行。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苦难深重而止步不前，所以时间也必定是一剂良药，岁月也充当了最好的修复师，让他的伤口随着似水流年逐步走远。苦难这个大师赠予他最大的磨砺，砥砺前行，卸去繁华转身落幕，再遇三变，“游戏青楼，直把群妓当倩娘”，看着歌妓们一张张生动的脸，妖冶的舞姿，风情万种的神态，他灵感迸发文思泉涌，很快勾栏之中遍布三变词，声色场中女子得到他一阙词，便是最大的炫耀资本，多情才子与烟花女子结为最抢手的组合，终于他成为了浪子柳七。角逐烟花巷，醉生梦死外，流连于青楼，过着浪子柳七的生活 ，戏如人生的日子倒也洒脱，直到他又遇到了谢玉英，那个与妻子容貌十分相似的女子，令他一时有了归属感的女人，他才恢复了柳永。柳永与秦观性格有些雷同，每次跟相好的歌女伶工分别都会哭得肝肠寸断，以为就此金盆洗手，从此不再涉足感情半步。只是秦观疑似抑郁症患者，每次都要感伤到想自行了断，而柳永则是拿的起放得下，感情上做到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日繁花一地落红后，翻篇香艳依旧如故。成长就是这样，不断告别，不断遇见，于是生命中有了不同于以往的质感，这便是苦难赠予生命的唯一财富吧。等到有一天，那些伤口淋漓滴血的地方长出最炫美的花朵：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几番屡次不第下来，科考的志向与自己南辕北辙，他不再执念于济国安邦。可是命运就是这样，虽是不可预知，可是它的神秘莫测，令万事万物都有时机。属于自己生命的高光时刻不会把任何人抛却，只是以不经意的姿态，奔赴下一场流年。当你执念追逐时，往往欲速则不达，等你已无心再恋战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想着一个人背起行囊，浪迹江湖的时候，反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风雨褪去后，柳永的世界那是一片阳光明媚。曾经因为词风艳丽言语颓废，被仁宗唾弃的柳永一直科举不中，当他打算放弃这条科举之路时，仁宗这老兄不知是哪根筋出问题？他突发奇想，并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落第的莘莘学子，不仅放宽录取通道，而且降低门槛，十年寒窗磨一剑，还好这把剑总算锋利，柳永最后终于荣登进士这条阳光大道，并被授睦州团练推官。这个时候他老大约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了吧，还好他老人家只是喜极而泣，没有像范进那样喜极而疯。这时他的老友范仲淹正在苏州任知府，他从京城出发去外任，途径苏州时，顺道去拜会，于是有了那首有名的《瑞鹧鸪·吴会风流》姑苏之行也遇见了生命中另一个魂牵梦萦的女子——谢玉英，所谓好事成双大致如此吧。柳永比范仲淹应该是大几岁的，他们在大中祥符八年一起参加科考，范仲淹当时一举而中，而柳永名落孙山。此后为人正直的范仲淹风里来雨里去：边塞、州县、京城、处处有他高风亮节的影子，鞠躬尽瘁成为一心为民的清廉官吏，而柳永则沉迷于青楼教坊，日日笙歌皆寂寞，夜夜新郎自欢噱。日复一日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春天让一个任何生命都焕发出活力，此时的柳永也辞旧迎新，当他平步青云的时候，而范仲淹却调到苏州治理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