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宋秉初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让他顾不上反驳云榷。
他身上常备着两个手机,其中一个看上去设计很奇怪,市面上没见过,是军方的东西。他接起来,对面传来清脆的Alpha少年音:“少校,我已经到分所了,程工也接了上面的通知,一起准备就绪!现在就等傻子过来给咱带路了。”
宋秉初稳坐不动:“好。”
“老头一共从1-17派了几个人来?”Alpha问,“能周旋的开吗?”
“周旋?”宋秉初说,“没这闲空。这些搞研究的,好奇心重,用点偏门办法。”
“好嘞!”Alpha说,“需不需调人手过来?防着那些人狗急跳墙要动手。”
单宋秉初自己,有危险的可能性不大。
且不论他的单兵作战能力无人能及,宋唯先派来的人就不可能会主动来伤害他。
看在SS级进化的份上,他也舍不得动宋秉初半分毫毛——不然当年也不会在抛弃他们母子后,一听说宋秉初的基因很特殊,又急匆匆地将他从E基地接回来。
但是现在不止有宋秉初。
他伸直长腿,看向那扇通往隔间的紧闭的门,想到自己掌握的资料,宋唯先这三年来对云榷的所作所为,无不透露着“物尽其用,用完即扔”。
就这次西北行,在宋唯先眼里,云榷的唯一用途就是“解药”,易感期半年一次,一旦云榷“被用完”,就会很危险。
这老头明明根本不把云榷的命当命,但云榷为什么就非得顾及着那点“父子情”!明明云榷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又不重和自己的情呢?
所谓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就真的这么重要吗?比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还要重要,比他命也要重要……总之在云榷的世界里什么都很重要,除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宋秉初面色不虞,拒绝道:“不用。”
*
下午六点要去开会,云榷早上起得很早,在飞机上又几乎没睡,他计划睡两个小时再起来吃饭。于是将行李大致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洗个澡。
他刚将上衣脱掉,门突然被人暴力推开,云榷扭头看去。
宋秉初正拿着通话中的手机,见状脚步一顿,视线从云榷的脸上一路滑到他纤细的腰际,最终落在在他后腰很偏下的那个红色纹身上。
手很痒。
他很讨厌云榷这个纹身,每次都会把那里揉得很红,像纹身掉色晕开了一样。
他眉宇间隐忍,险些就想推翻自己刚才立的flag,扑上去解决了才好。
但显然不能。
他没有看太久,就移开了目光,冷峻的脸庞在内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不近人情,“跟我住在一起就这么让你痛苦?”
云榷迅速套上衣服,“对。”
“你就这么恨我。”宋秉初看向他。
逆着光,云榷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没有恨你。”
宋秉初点了点头:“确实,你只是特别不喜欢我。”
云榷低着头,用力攥了一下手里的衣服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句。
他对宋秉初的感情,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但是绝对不会是“特别不喜欢”。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直到宋秉初突然拿出手机给经理打过去电话,“我这儿有个人不相信你们这里没多余的房间了,你跟他说,有没有多余?”
宋秉初走过来,把手机贴在云榷耳边。
电话对面,经理满头大汗,点头哈腰:“啊是的是的,是这样的,您的名字是后来增补的,我们这边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已经订完了。哦对,咱们这儿所有的酒店宾馆都被订完了。”
云榷:“什么人订完的?”
经理:“旅游,旅游嘛。”
云榷无奈:“哦?今年咱们这里宣传做得这么到位?年末公司都不用年终总结,大学也不用期末考试,钱也不赚了学也不上了,脑子也坏了,这里一没景区二没滑雪场,零下二十度都跑来玩一二三木头人?”
“……”
宋秉初面不改色,把电话及时拿走,解救了汗如雨下的经理。
“这嘴皮子还挺能说。”宋秉初喃喃了一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装起来。
宋秉初出去之后,云榷匆匆洗了个澡就躺下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了和宋秉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和人的初见还是很美好的,竟然让他一时间不愿意醒过来。
他初到宋家时,说感谢上将的救命之恩,愿意做一切事情回报。上将说他年纪还小,帮不上什么,于是将他打发去帮忙带儿子,一个小Alpha。
那时候小Alpha宋秉初十一岁,刚被宋唯先从E基地接回来一年,中文都还说不利索,他从小个子就很高,有一双又大又漂亮的蓝眼睛,见云榷第一面就意有所指地喊“Котенок”。
云榷听不懂,但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以为自己来了真天堂,都看到天使了。
等到上将和蔺伯离开后,云榷艰难地跟宋秉初沟通,问他那个什么“卡就那可”是什么意思?
天使笑得腼腆又狡黠,但是话到嘴边又忘记中文是怎么说,最后终于意味深长地憋出一句:“kitty。”
云榷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灵光一闪,记起逃跑途中曾经看到过的广告,“kitty猫?是吗?你想要那个猫?”
宋秉初噎了半天,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最后囫囵点头。
云榷很窘迫地搓了搓手,没怀疑这大男孩为什么喜欢kitty猫,只是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没有钱,要不我们看动画片?电视上应该有吧。”
他说着就要生疏地操作着开电视,但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的认知里电视上什么都有,但其实他从小压根没看过几天动画片,并不知道kitty猫到底是不是哪部动画片的角色。
万一找不出来,宋秉初会不会很失落?
在他慌乱的时候,宋秉初突然捏住他的手,摇摇头:“Нет!”
随后他在云榷茫然无措的目光中笑了起来,指着云榷,“You!kitty。”
云榷彻底愣住了。
那时候他刚从拍卖场出来不久,身上还有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泥巴味。上将把他带回来之后,Beta佣人强行给他洗了三遍澡,过程中表情很嫌弃,但即使他说了无数遍自己可以洗,佣人也没有放心地离去。
他也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嫌弃,毕竟宋家富丽堂皇,像城堡一样,这里的人对他怎么嫌弃都是应该的。
直到城堡里的王子说他是kitty。
等云榷醒来时,宋秉初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说服自己现在已经和过去无关了,不要把无端地希冀寄托于现在的宋秉初……毕竟现在确实是他对不起宋秉初,要怎么报复都是应该的,毕竟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他,甚至多数时候还会因为宋秉初的一些行为而发脾气。
他是个很不合格的“被报复人”。
云榷叹了口气,可是他和宋秉初之间,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连正常相处都成问题。
宋秉初恨他过去的欺骗,见到他就夹枪带棒。而云榷也没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毕竟真相如此,他确实是心不诚的骗子。
他们现在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分开,分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可偏偏宋秉初的病无法治愈,又偏偏他是目前唯一的解药,信息素强硬地将两个仇人捆绑在一起。
有时云榷也很理解宋秉初——不得不把这辈子最恨最讨厌的人带在身边,发病的时候还得亲他抱他,这确实是很让人的反胃的一件事。
命运不公。
宋秉初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足够辛苦了,命运却还是不愿分给他一个合格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