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走在路上,有些心事重重。
他昨天还是把一切告诉了梁荀,从最开始的如梦似幻,到昨天的真实可怖,从轻抚拥抱到狎弄轻吻。
它变得越来越完整,行为也越来越……□□。
这一切都令岑冬难以启齿,不仅仅是因为它下流无耻的举动,更是因为这样诡异灵异的事件说出来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相比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听到这话的人更可能认为是他精神出了问题,恶劣一点的恐怕会认为是恶心男同性恋的桃色幻想。
但岑冬还是告诉了梁荀。
学长为他付出了很多,不求回报。
如果梁荀想要一份坦诚、一份信任,那岑冬愿意毫无保留地奉上。
学长为他做了太多事,极重的恩情难以还清。
他已经亏欠学长太多。
他不想再看到学长脸上流露出落寞受伤的神情。
“嗨!冬!”
后背突袭的力道让岑冬往前一个踉跄,他转过身,是朋友罗莎。
罗莎是他到这所学校读书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罗莎搭着岑冬的肩膀,喘着粗气,抱怨道:“冬,我一直在喊你,你怎么不停下来。”
“抱歉,罗莎,我……我没有听见。”
罗莎没有理会岑冬拙劣的辩解,抬手戳了戳他眼尾的创可贴,关心道:
“冬,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划了一道小口子。”
这张创可贴是梁荀给他贴的,也就是在梁荀用碘伏为他的这道伤口消毒的时候,岑冬坦白了一切。
罗莎盯着他看了半晌,秋栗般光洁的面庞显得有些忧虑,“冬,你的脸色好差。”
岑冬只是笑笑,他昨天一宿未眠,自然面容苍白憔悴。
她思索片刻,兴奋地提议道:“不如我给你做个占卜吧!”
“占卜?”岑冬有些迷惑。
“恩。”罗莎点点头,“我的姑母伊西斯是名占卜师,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她那学习塔罗牌。”
“我可以给你占卜一下,测测运势,或许能给你一些指引。”
还没等岑冬答应,罗莎就不容拒绝地拉起岑冬的手,拽着他跑向教学楼。
岑冬顺着罗莎的力道一起奔跑起来,没有拒绝,默许了她的提议。
尽管他并不相信罗莎的占卜能得到什么结果。
但这是罗莎对他的关心与好意,他想好好珍惜。
罗莎带着他熟门熟路在教学楼里找到一间杂物间,推门进去后反锁上门。
房间久没有人使用,因二人的进入,激起一阵灰尘,在穿过玻璃窗的光束中,跳跃浮动。
“咳咳。”岑东捂住口鼻,咳嗽了两声。
然后他就看到罗莎从一堆杂物找到了一张桌子,正试图拉出来。
见状,岑冬连忙上前帮忙。
拉出来桌子后,罗莎又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桌面擦干净,一粒灰尘也不留。
这才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塔罗牌码到桌面上。
罗莎神情肃穆,让本来没太当回事的岑冬也认真起来,按照罗莎的指示切牌、抽牌。
最后,罗莎依次翻开了牌阵中的四张牌。
随着一张张牌被揭开,罗莎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最后一张牌的牌面映入眼帘时,眉头纠结得拧在一起。
“高塔、宝剑、审判……”
四张翻开的牌静静地躺在桌上,罗莎喃喃道,“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怎么了?”岑冬因为罗莎的疑虑不安的神色有些紧张。
罗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双眼死死盯着牌面,焦躁地抓了抓蓬松卷曲的长发,嘴里咕哝着岑冬难以理解的词汇,试图解出牌意。
…………
浴室里蒸腾着热气,岑冬蜷缩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鼻尖以下全都没在水中。
温热的水流仿佛带他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冰冷失温不断战栗的身体慢慢舒展开,得到了抚慰。
罗莎的占卜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但似乎又得到了。
塔罗牌自燃了,青色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吞噬了纸牌,七十八张无一幸免。
如此超自然的现象清楚明白地告知了岑冬,一之前切都不是幻觉,真的有东西缠上了他。
随着四肢重新变得柔软,岑冬努力转动因恐惧无法思考的大脑,试图分析“它”。
事实上,昨天晚上是岑冬第一次那样真切的感知到它,在一种极其清醒的状态下。
大概一个月前,岑冬就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有东西不断纠缠他,就如同今天那样猥亵他的身体。
因为是梦,所以岑冬第二天醒来后对梦中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尖刻的恐惧也被淡化。
这虽然影响了岑冬的精神状态,但一切尚可以忍受。
至到最近……
那到底是什么?
岑冬心底浮出一个人的名字,但很快被他按捺下去,强行抛诸脑后。
但一层阴影还是笼在心头,无法驱散。
已是凌晨,卧室内还是灯光大亮,岑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无法入眠。
他不敢入睡,害怕一闭眼它就会来,害怕再次陷入那种清醒却无法醒来的状态。
但或许是太久未休息导致神经衰弱,即使灯光大亮,他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盯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就在右边的角落里。
岑冬侧过身体,蜷缩成一团,死死盯着面前的空气,眼睛里满是血丝。
它在靠近……
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但岑冬就是知道。
有东西站在床边,俯下身,靠近岑冬的面颊,阴冷的气息拂过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岑冬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不断地渗出。
就在它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岑冬倏地掀开被子,绕过它,爬下床,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自己的卧室。
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发生在几息之间,岑冬跑得飞快,不敢回头,害怕那东西就在身后追着他。
一切的礼仪、顾忌都被抛之脑后,岑冬跑到梁荀卧室门口,直接推开门,扑到床上,紧紧抱住梁荀。
卧室门粗暴地被推开的声音惊醒了梁荀,但还未彻底清醒,紧接着就有一个人猛地扑在自己身上,死死用力,抱住了自己。
梁荀被岑冬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还是下意识地回抱住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从布满冷汗的脖颈到那节收紧的窄腰,一下一下轻抚过岑冬背后凸起的脊椎,带来一阵暖意。
梁荀用了点力,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怎么了,小冬?”他声音轻柔。
怀里的人只是颤抖着身子,沉默着,没有回答。
梁荀搂着他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落地灯。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驱散了黑暗。
“做噩梦了吗?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呢,我会保护你的……”
像安慰半夜被噩梦惊醒的孩童,梁荀絮絮地说着些话,不停地安抚着岑冬,没有一丝不耐,仿佛做过上千遍般熟稔。
半晌,在梁荀温暖地怀抱里,岑冬终于挣脱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恐惧,意识渐渐回笼。
但他没有松开环抱住梁荀的手,一双手紧紧攥住梁荀胸口的睡衣,喃喃道,“它又来了。”
梁荀的身体僵了一瞬,低声问,“你看到它了吗?”
“不……但我、我能感觉到它。它就在我的房间里,我的床边……”
岑冬说话的声音很是虚弱,在这寂静地深夜里都很小,得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到,仿佛怕惊醒什么怪物。
说着,岑冬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地战栗,梁荀用力回抱住他,尽管并不相信,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那现在呢?你还能感觉到它吗?”
或许是梁荀平静温和的语气给了他勇气,岑冬慢慢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柔和的暖光照亮了屋子,显得温馨又宁静,岑冬什么也没发现,那道黏腻的视线也消失不见。
“没有。”岑冬小声道。
梁荀拍了拍岑冬的肩膀,松开了臂膀,将夹在二人之间的被子抽出,裹住了岑冬。
被子还带着梁荀的体温,骤然的温暖让岑冬颤抖了一下,他盯着床头那团暖黄色的光晕,涩声道歉。
“对不起,学长”
他又给学长添麻烦了。
两颊传来一阵温热,一股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力量捧起了他的脑袋。
梁荀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无奈,“小冬,你不必为此道歉。”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如果你真的为此感到抱歉,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和克洛小姐见一面。”
克洛是此前一直为他进行治疗的心理医生。
岑冬看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忧与恳求,他点了点头。
梁荀似乎松了口气,“那就明天吧,你明天应该没有课,我下午陪你一起去。”
不是的……不是的……
岑冬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的幻想……
想要告诉学长今天发生的事,想要让他相信,想要有人和他一起面对……
可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满是忧虑。
不能再给学长添麻烦了,岑冬想,而且学长也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然也不会让他去见克洛……
梁揉了揉岑冬的脑袋,夸奖道:“小冬真乖。”
微亮的天光透过窗帘,太阳即将升起。
“天都快亮了,再睡一会吧,嗯?”
头发被揉的散乱,岑冬的脸有些发热,咕哝道:“别把我当小孩哄。”旋即声音变得更加微小,“我能不能……在这睡?”
梁荀愣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他眨了下眼,似是玩笑,“小冬让我陪睡,求之不得。”
白嫩的脸颊浮起两团红晕,岑冬有些不好意思,但接着他的神情僵硬了一瞬,脸色变白了几分。
岑冬低下头,避开梁荀的目光,轻且快地道,“我睡了,晚安。”
说完就躺下,转过身背对着梁荀。
无声的抗拒。
梁荀看着那鼓起的一团,灰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黯然。
暖黄的灯光熄灭,卧室又陷入一片昏暗。梁荀躺下,侧过身,抬了抬手,很想把身边的人搂在怀里。
他的指尖弹动了几下,没能伸出手。
只是转头看着岑冬的侧脸,悄声说,“祝你睡个好觉,小冬。”
岑冬本以为会因为身边有人而无法入眠,但后背隐约传来的体温、鼻间柔和熟悉的草木香气以及耳畔清浅的呼吸声,一切都让他感到安心。
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很快,他毫无防备地进入了睡眠。
身旁的人已经熟睡,梁荀闭着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为什么……小冬已经停药半年了,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为什么……
他努力回想最近发生的事,试图找出引起岑冬再次发病的原因。
但可惜,他没能发现有什么可以刺激到岑冬的事或物。
不过搜寻记忆,他意识到从一个月前开始,岑冬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是很好,有些敏感、易受惊吓,还总是很疲惫。
因为跟进的病人病情发展进入到关键期,几乎整天都泡在医院里,所以忽略了岑冬,没能及时察觉到岑冬的变化。
都怪我,要是多关注一些小冬,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梁荀很自责,尽管他并不是心理科医生,但久病成医,一路陪岑冬从最灰暗的日子走到现在,他也查阅了很多资料,他很清楚,出现幻觉是很严重的情况。
他只能希望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