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它又来了。
岑冬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掀开他的衣摆,顺着他的腰际线向上抚摸,动作轻柔旖旎。
很奇怪,岑冬的意识是清醒的,皮肤的感知是如此鲜明,但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眼睛被胶水黏上似的无法睁开,只能如同一具尸体,任由它玩弄。
恐惧蔓延全身,心脏也随着它动作一寸寸收紧。
当它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胸口,尖锐到疼痛的冷意顺着血管蔓延至脏腑,心脏被冻结,停止跳动。
当然,这是他的幻觉,他的心脏安稳规律地跳动在胸腔中,如同每一个熟睡的夜晚。
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来回游移。
应该是它的嘴唇,岑冬猜。
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在不安地颤动,或许身体认为这只是一场噩梦。
两瓣冰凉的嘴唇从颧骨上移,轻轻贴在了纤长的睫毛上。
然后……是湿润柔韧的触感。
啊!!!
他灵魂深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蚀骨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它在舔舐自己的眼球。
恐惧已经到达了顶峰,岑冬想要远离这一切,哪怕代价是死亡。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舔完左眼后,它如法炮制,用冰冷黏腻的舌尖掀开了另一只眼皮,轻柔缓慢的舔舐着眼仁,如同在品尝珍馐美味。
岑冬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难熬,尖刻的恐惧化成利刃搅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除了那根冰冷濡湿的舌头。
岑冬恍惚间听见有人正焦急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终于,它离开了。
岑冬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但他的四肢百骸却顷刻间变得冰冷,不自觉的震颤。
被控制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内心压抑许久的恐惧这才反馈给身体,冲刷着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经络。
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人肢体僵硬,白着一张脸,血色尽失,一双杏眼睁得很大,目次欲裂,琥珀色的瞳仁失去了色泽,照不进一丝光亮。
梁荀一手抚着岑冬的面颊,一手摇晃着岑冬的肩膀,不断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岑冬一丝反应也没有,如同植物人一般。
梁荀将岑冬半搂在怀里,岑冬的睡衣已被汗水浸透了,身体却冷的吓人。
也许是紧贴的皮肉传来的温度,岑冬恢复了神智,像是溺水之人骤然获救,浮出水面,猛地大口呼吸起来。
岑冬突然抬手狠狠抓向自己的眼睛,梁荀被吓了一跳,立刻控制住岑冬乱舞的手臂,可岑冬的眼角处还是被指甲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手臂被抓住,岑冬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木偶一般机械地转过头,直愣愣地盯了面前神色焦急的人半晌,像是在确认什么,突然伸手紧紧搂住了他,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整个人缩成一团,拼命往其身上贴。
梁荀措手不及,被岑冬带到床上去,混乱间,岑冬手脚并用,缠住了梁荀,像一只蛇绞杀猎物,又像一株藤蔓缠绕树干。
梁荀呆了片刻,立马也用力回抱住岑冬,轻拍着怀里人单薄的脊背,轻声安抚着。
“没事了,没事了……”
亲密的接触,还是岑冬主动,但梁荀心里一丝喜悦也无。
岑冬的表现让他怀疑是心理疾病的躯体化症状,害怕是病症复发。
过了一会儿,岑冬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四肢不再冰冷,渐渐回暖。
梁荀松开手臂,推了推岑冬的肩膀,想看看他的脸,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但岑冬只是将手臂箍得更紧,把头埋进梁荀颈窝,拒绝离开他的怀抱。
这时敲门声和电话声一同响起。
是梁荀叫的医疗急救。
梁荀接了电话,告诉医生病人情况稳定许多,请他们在门外稍微等一下。
“我们去医院好吗?去检查一下身体。”梁荀轻柔问道。
“……不要。”怀里的人否定了这个提议。
梁荀希望岑冬去医院能做个全面检查排除身体疾病的可能并接受心理评估。
再次询问后,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又一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梁荀没有勉强,拨打了急救电话,告知自己已不再需要急救。
但对方告诉梁荀,他们必须亲眼看到病人,确认无事后才可以离开。
梁荀试着哄岑冬从自己身上下来,可岑冬只是环紧了手臂,脑袋在他脖颈间拱了拱。
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颈间,有点痒。
像他小时候养的的那只小白狗。
心底的一处蓦地柔软下来。
梁荀坐起身,调整姿势,将怀里人的腿盘在自己腰间,用一只手托住岑冬的屁股,站了起来。
梁荀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什么都没说,默许了他的动作。
手臂处两团浑圆的触感鲜明,梁荀摒弃掉脑袋里不合时宜的绮念,抱着岑冬给急救人员开了门。
褐发灰眼的女医生看着如同树袋熊一样挂在男人身上的瘦弱少年有些诧异。
但面前高大的亚洲男人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二人的姿势有何奇怪,理所当然一般和他们交谈,言语清晰,温和有理。
要不是戴着眼镜的男人出示了二人的证件,证明他怀里看不清面容的病人是成年人,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遇见了人渣变态。
或许看出了她的疑虑,男人用手捂住怀里人的耳朵,隐晦地解释病人曾有严重的抑郁症和PTSD,并用手机出示了曾经的诊断证明。
女医生的疑虑被打消大半。
按照流程,在检查病人生命体征平稳,确无大碍,并收取费用后,急救人员就可以离开了。
女医生按照流程一丝不苟地完成检查。
只是离开前,女医生又看了眼那个一直没有抬起头的男孩。
白色的的丝绸睡衣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脊背,两片肩胛骨在秋风中震颤着。
这让她想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只不慎坠落在人工湖里的白鹳。
冰冷的湖水打湿了它还未褪去的雏绒,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鸟拼命的煽动着翅膀,想要离开冰冷的湖水,重新回到蓝天。
但却只激起了层层涟漪,最终挣扎着,沉没在湖底。
只余几片雪白的羽毛飘在湖面。
脆弱又美好……
“先生,我建议尽快带病人去医院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因为一点莫名柔软的情绪,女医生在职责外多说了句。
“好的,谢谢,我会的。”梁荀礼貌道谢并承诺道。
关上门,梁荀抱着岑冬进屋倒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轻声哄道,“喝点水,好吗?我一直在这,不会离开的。”
怀里的人渐渐松开了铁箍一样环在他颈部的臂膀,揪住他胸前的衣领,低声啜泣起来。
胸口处很快弥漫开一片湿意,梁荀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抽泣哽咽的声音。
听到岑冬的哭声,感受着胸口蔓延开的湿润,梁荀反而松了口气。
情绪能够发泄出来总归是好的,怕就怕连发泄表达都不会。
整个人变成能吞噬一切都深谭,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空洞与疲惫。
就像以前……
岑冬哭了一场,缓过劲来,意识到二人的姿势后,有些尴尬。
前面被极度的恐惧摄住了心神,为了从活人那汲取温暖,试图驱赶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才紧紧抱着梁荀不肯撒手。
现在恢复了理智,觉得二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岑冬就松开攥着梁荀衣襟的手,低着头,想要拉开距离。
但不知是何原因,或许是岑冬推拒的动作太轻,梁荀并没有如岑冬所愿放开手,仍是将他半搂在怀里,俯身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低声道,“喝点水吧。”
岑冬没有拒绝,捧着杯子小口地喝了起来,甜蜜的蜂蜜水顺着食道流下,温暖了五脏六腑。
“小冬,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岑冬握紧了杯子,指节用力,绷得青白,他抿了抿唇,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梁荀没有追问,只是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了被攥得死紧的玻璃杯。
“那我们去医院好吗?”
“不要!”岑冬大声拒绝道,他讨厌那个地方。
岑冬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小声补充道,“我没事,真的不用去医院。”
梁荀没再说话,二人间一时沉默下来。
学长好像有点生气了……
岑冬垂下眼睫,不敢去看梁荀的眼睛。
他感激于梁荀的照顾,也知道自己接二连三的拒绝梁荀的好意,有些不识好歹,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样的事……没人会信的。
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小冬,你知道我早上怎么叫你也不醒的时候我有多紧张吗?”
“我答应姥姥,会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没照顾好你,如果我能早点发觉……你就不会……生病了。”
语气依然温柔体贴,但暗含的自责与难过却搅得岑冬的内心慌乱不已。
“小冬不愿意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肯定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是的!”岑冬抬起头,看着梁荀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急切道,“你很好!学长,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安排我留学,给我屋子住,给我做早餐、帮我应对傅……”
岑冬喘了口气,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的父母,你真的很好,好到我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梁荀看着那双因为哭泣还有些红肿的眼睛,被泪水洗刷过后的眼瞳如同雨后澄澈的天空,柔和的灯光在他眸底映出细碎的星光,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信任和感激。
那样真挚、那样热忱。
那双眼睛里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自己,但却没有他最想要的东西。
梁荀相信岑冬说得每一句话,他想没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中产生怀疑。
他听着岑冬细数着自己为他做过的一件件事,但他并不在乎。
此刻,他只想拥抱他,亲吻他。
亲吻那张喋喋不休,却说不出一句他想听的嘴。
但梁荀只是长叹一口气,抱住了岑冬,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岑冬,我该拿你怎么办。”
输的人永远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