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 第86章 骚乱

云浥川开了空间裂隙，直通他的别墅，可谓省时省力省车费。

有段时间没住人的宅子散发着有些阴寒潮湿的气息，似乎能闻到四处弥散的霉味。云浥川推着几个大件快递进门，开灯，快递自发拆开堆在一边，是个装下成年男性还绰绰有余的……四方玻璃鱼缸。

比叶清一大了不止一圈的那种。

云浥川给鱼缸放好水，把叶清一放进去，赤着脚走回卧室，关灯，关门，整间屋子又陷入黑暗，非常符合赤鱬一族的生活环境标准。

叶清一一身衣服入水自动化成轻若无物的薄纱，轻轻飘飘在水里四散，带着叶清一往下沉。沉底的叶清一呛了两口水，睁眼。

不过是几十天没回，竟然就对这片方寸之地有了隔离感。云浥川说回家，回什么家？

他早就没有家了。

二楼卧室传来的气息波动柔和又平稳，从征兆上看，云浥川已经睡着了，并且是熟睡，一时半会绝对醒不过来的那种。

……睡得真快。

虽然恢复了部分记忆与力量，可身体到底还是元婴的身体，即使有力量也不能大肆挥霍，脆弱的元婴承受不起。就像兰珈的人类身去承受不住迦陵频伽日渐膨胀的力量一样，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在使用力量后会进入短暂休眠以进行适应，表现出来就是睡眠。

兰珈不知道自己是迦陵频伽，无法对力量进行控制，自然也无法控制进入休眠的时间。但云浥川不一样，他能游刃有余地从桑珠雪山回到南川，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回家，甚至还想的起来要拆快递——无不说明一个道理，即使暂时陷入低谷，甚至失去身体，青漪山主的本质依旧不变，他……不需要自己的同情与多余而无用的关心。

叶清一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鱼缸完美符合他的审美，水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水，但叶清一并不想继续待着。叶清一从鱼缸中坐起身，难以遏制的眩晕从后脑勺扩散到全身，脚底打滑的叶清一又一头栽倒摔回缸里，溅了一地水。

好痛……

他模模糊糊想到，扒着鱼缸边缘仍然试图站起，再摔回去。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痛，可终于压不住不断攀升的睡意，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别墅里依旧一片黑暗，二楼传出的灵气波动依旧平稳柔和，毫无变化。叶清一扶着头晃了晃，感觉总算把自己脑子里的水晃出来，人清醒了不少，疲倦一扫而空，身上也有力气了。

云浥川还没醒。

一楼没有日历只有时钟，由于是完全不受控制的睡眠，于是叶清一也无从得知到底睡了多久，只能从隐约露出条缝的窗户里看到天色黑沉，估计自己睡的时间不短。

连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惬意，鱼缸水里的灵气散得差不多了，叶清一伸个懒腰翻出鱼缸，靠着冰冷的玻璃思索接下来该做什么，心底一片茫然。

桑珠雪山封印寒英之精的神魂真是很小很小一片，几乎没承载任何信息。融合完毕倒是花了不少时间，可因为没有反馈，叶清一甚至没有一点实感，简直感觉自己融合了个假的神魂碎片。

要说有什么，好像神魂确实更结实了些，然后就没了。

没了，连剩下的神魂碎片在哪的线索都没留一点，简直像是……被刻意抹去了。

于是叶清一真的只剩下无所事事的茫然，昆仑山主不知在何处，另外两位……

他掐掉自己的念头。

不能提，不能想。该怎么做，山主大人……不，云浥川自然会有决断。

恰好这时某个角落响起细微的声音，响过一遍，挂断，又响，是云浥川的手机铃声，他上楼时没拿手机。

叶清一找了一圈，拎出一只黑色机子，是特保局的装备，来电显示是暗间开头的署名，叶清一没见过。

云浥川以前的手机对他不设防，叶清一掂量了下，估摸着这好像不是以前那只，只能试着用旧密码解锁。

密码没改。

屏锁开了，电话接通，对面是个机械刻板、腔调有些奇怪的声音，叶清一居然能从这样刻板的声音里听出焦急与害怕。

“云先生！那个、那个佘摧又被送回来了，而且快失控了！哇呀呀呀呀你别过来！”

电话匆匆忙忙被挂断。

叶清一才想起来了自己在暗间还挂了个职，还算特保局的编外，尽管不怎么干活……他也没什么愧疚就是了。

但那个佘摧他有印象，暗间的长住人员，竹叶青成妖。修为不错，所以污染时长很长，污染程度也深，几乎就是吊着半条命苟延残喘，偏偏又不死。

叶清一把污染清除，拉回这半条命后佘摧就顺顺利利修出了人身道体，还被部门收编了。叶清一也不清楚是被派去了哪儿的分局，毕竟只是完成工作，没上过心，要不是这条小蛇还算乖觉又会来事，叶清一估计就连一点印象都不会留下了。

他想去看看什么情况，哪怕是……看在云浥川工作的份上。

暗间此时乱成了一团。

已经修出人身道体的妖失去控制，失控瞬间爆发出的灵气是相当可怕的，其混乱的灵气不仅对妖本身会造成严重伤害，还会影响环境——包括影响其他妖的稳定度，最坏的后果就是形成连锁反应，一个拖一个下水，造成大范围失序。

作为前身是钦天监的特保局历史上遇到过不少同类情况，可谓经验丰富。特保局重新设立时便吸取前人经验，对各种情况都做了紧急预案，然而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佘摧被送过来时情况还算稳定，然后崩溃得猝不及防，什么预案都来不及用。

“启动隔离，状态稳定的转移，打开B5！”

“佘摧……无法靠近！灵气波动指数已经超过8了！”

“不对，佘摧外部检测出异常灵气残留，没有备案，警惕入侵！”

“转移完了没有！地面动物出现异常行为……让地面组警戒！”

“灵气波动指数还在上升……”

叶清一到时眼前就是这么一副鸡飞狗跳的乱象。

匆忙中有员工余光瞥见叶清一，吱哇乱叫：“叶老师！云先生呢救命啊要转移不完了！咴！叶老师你小心佘摧！”

叶清一后退一步，避开仿佛吃了膨化剂的巨大青蛇。青蛇擦过精钢铺成的地板，留下不规则的粗糙痕迹。

“哇啊啊啊佘摧的蛇毒！我嘞个娘啊！人呢，一线都跑哪去了！”

青蛇盘踞而起，一双棕黄色蛇瞳已经牢牢锁定叶清一，吞吐着森冷的光芒。

暴烈的气息覆盖青蛇全身，伤人伤己，蛇鳞不断开裂，然后掉落，碎得连粉末都不剩。再拖上一会儿，青蛇自己就会崩溃，失控带来的死亡不要说留下完整尸身，连魂魄都会化成无序的灵气化归天地，三魂七魄一个不留。

看似清澈的水流从巨蛇齿间喷出，腥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叶清一挑眉，轻松避开，毒液便将精钢地板腐蚀出一个深坑，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有毒。

不仅毒液本身是剧毒，腐蚀后产生的气体也是剧毒，没有蛇毒本身立刻就能送人去幽冥的效果，腐蚀性带来的折磨却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相当歹毒的玩意。

叶清一心里门清，竹叶青的毒到不了这个程度，就算变异了也到不了。再看佘摧全身上下那点若有若无的火气……

他收起指尖的三昧火，灵气组成巨大的肥皂泡将佘摧包裹其中，没了云浥川从旁压制，这工程做起来颇为麻烦。不是不能暴力压制，但是暴力起来，暗间估计要毁去大半。

麻烦。

青蛇在灵气失控的同时也丢了脑子，灵气泡泡一裹，顿时只会笨拙地左冲右突，行动起来毫无章法。

叶清一让人组织有序撤离，一边按着灵气泡，海量灵气灌进去，给青蛇全身上下都来了个大清洗，洗着洗着就发现青蛇的心只剩下半颗。

菜无心可活，人无心不可活，妖这种生物也是一样。整个身体都没了还有元婴顶上，这是大妖的专利，修行不到家的小妖最多提高防御减少受伤，加速身体修复，佘摧还没用灵气代替心脏的本事。

被困灵气泡的青蛇满地打滚，焦躁不已，叶清一任凭佘摧发疯，他自岿然不动，终于从半颗心被啃啮过的边缘抽出了一丝有些奇怪的灵气——或许不该说是灵气，更像是某种刺激源。

不断刺激佘摧灵气暴走失控的刺激源，与污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微妙的合力。

叶清一把污染也一起清除了。

没了外部刺激的佘摧顿时安静下来，整条蛇瘫软着越缩越小，最后恢复成不到婴童腕子粗细的小蛇，低低喘着气。在叶清一的感知中，他虚弱得随时会死。

佘摧半抬起头，蛇信吞吐：『叶老师……』

『还记得我？』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惜我要死啦，我会不会是修成人身道体后活的最短命的妖？我又丢脸啦。』

『你不会死。』叶清一用灵气捏了半颗心给佘摧填上去，轰开见危机解除就围上来看到吃瓜群众，冷笑，“转移去B5的那批呢，情况稳定了，你们这么闲？”

围观群众顿时作鸟兽散。

『这颗心先借给你用，自己用灵气修复新的心出来，会吧？』

佘摧睁大了眼睛，有了半颗心的辅助，全身灵气回路完全稳定下来，便又重新化成人形，连连点头：“会，会！咦，叶老师你？”

佘摧的人形没穿衣服，只在部分皮肤上有鳞甲覆盖，叶清一手指抚摸着她心口皮肤，低声问：“这里是怎么伤的？”

被触碰伤口的佘摧全身都颤抖了一下，她心口正中有一条细长的伤痕，非常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伤口下正是佘摧的心脏，佘摧在修出人身道体时还是受到了一点污染影响，不像普通人一样在胸口偏左。

见佘摧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叶清一又问了一遍。

佘摧愣了一下，摇头：“没注意过。”

叶清一又搓了一下，指尖上多了一抹极细的金沙，金沙又变成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叶清一指间微微颤动。

“迦楼罗……”

听清楚叶清一说了什么的佘摧又抖了一下，这次是因为害怕。

迦楼罗鸟以毒蛇为食，最终贪食自破，上下翻飞七次后**而亡，只剩一颗纯青琉璃心。

“不可能，你不可能从迦楼罗手下活下来。”叶清一又摇头，迦楼罗是毒蛇天敌，佘摧这么一条小蛇塞牙缝都不够，断不可能还给她剩下半颗心——半颗心上还有清晰的啃啮痕迹。

“你之前在出什么任务？”

“考古。在湘城。”佘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对力量的掌控能力不太好，虽然灵气波动指数到了一线的标准，但是出任务可能就不太……嗯，正好文物局来借人，我就被借出去了。主任说我本体只有那么大一点儿，正好适合进入墓葬中一些活人不太方便进入、也不方便挖掘的地方……”

说到这里，佘摧拍了一下脑门，惊呼：“我想起来了，我进过墓里的一个耳室，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没留多久就退出来了，那个耳室里好像……有一尊鎏金人面鸟，我没放在心上，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失控被送回来了，还好没破坏墓葬，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看见过什么鸟了，倒是见过铜蛇，出了事的也只有我一个。”

问到这里，佘摧一时半会真的想不起更多，叶清一便不再问了。安抚好佘摧，又下了B5层治疗受佘摧波及而不稳定的异妖，暗间的不稳定因素被清扫一空，叶清一自己也精疲力尽。

靠着沙发发呆，只要没精力，就不会去想任何与恢复状态无关的事了。

叶清一闭眼，强迫自己享受这种状态。

耳边是修复损坏设备的轰鸣声，所有人都在四处奔忙，只有他闲着。

金属摩擦声响起又停下，怯生生的、略有些耳熟的机械声音响起：“叶、叶老师……你有空帮忙，找一下一只走丢了的麻雀吗？他是、他是昨天才被送来异妖，刚刚清点时，才发现不见了……”

叶清一睁眼，全身都被白布覆盖的怪人抱着医疗箱，连看都不敢看他。

“是你啊。你这人形……”

怪人严依头低得更低了。

“麻雀走丢，可不该由我来找。”

“是、是我冒昧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严依看不清神色，转身就要走。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这个忙我帮。”

暗间天花板的灯光雪亮，叶清一问：“他和普通麻雀比起来，哪里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