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 第111章 公开

与叶云二人面对九尾狐时祥和到接近诡异的氛围不同，齐梁市，乃至整个华夏，只要能接收到网络信号的地方都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涂山沉睡得太久，即使还保留了一部分对外界的感知，也完全没有“要对凡人保密”的意识。他活跃的上古年代，人与妖并存，妖族强大，人族恨不得在幼崽刚出生时就将有关妖族的一切信息都塞进幼崽脑子里，耳提面命都来不及，哪里能想到如今竟然连提都很少提，只在修行人口中流传了。

是以他非常坦然地逃离青丘岛，又非常坦然地回到青丘岛，一点伪装掩饰都没有。

而叶清一倒是有心想隐瞒，然而最初碎片被涂山拿捏，他是有心无力，之后则是知道隐瞒已经毫无意义，干脆放弃。

如此一来，东海上发生了什么那真是一目了然——部门当然是有应对措施的，但设施需要提前开启，而青丘岛浮出海面得实在太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突然出现的海岛还能归结为地壳运动敷衍过去，可岛上的那只巨型九尾狐，就不是什么“全息投影”能搪塞的了。

这套说辞不新鲜了，解释成拍电影根本没人会信，只会怀疑上层是不是准备搞事，反而对名声不利。

第一时间了解了情况的特保局上层都一时间两眼一黑，而一直紧密关注东海海面情况的冯翔更是觉得自己这位置坐到头了：向普通民众保密，一直是部门最重要的工作宗旨之一，这事从自己手上经过，然后一口气把所有要隐瞒的情况全抖了出来，一点补救余地都没有，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他已经在想该怎么减轻一点上面对自己的处分了。

而网络世界远比把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多少人的部门热闹，齐梁市这次地震虽然没造成太大人员损伤，但动静着实不小，本来就引起了不少关注。东海上的拍摄画面一出，借着地震相关资讯的东风，立刻就以燎原之势传播开去，可比谣言传播得快多了。

而有关部门意识到、接到通知要控制舆论时，发现整个华夏互联网已经完全失控——根本控制不了了。不仅是华夏互联网，连国外也受到了波及。

#世界上真有神仙#这个词条以惊人的速度冲上大眼热搜第一位，热度居高不下，相关部门可以压热搜，但无法阻止视频的流出与传播。大部分群众对此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回事？

仿佛一睁眼一闭眼，天就变了，变成了另一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陌生模样。

随之而来的还有阴谋论甚嚣尘上，一会儿是华夏官方在进行基因工程研究生化武器，一会儿是外星人入侵不怀好意，一会儿又是世界末日人类终将灭亡……毫无例外，都是相当负面的讯息，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并且这些谣言的流传似乎还隐约指向一个方向，不过多时，部门就琢磨出来，这是背后有人在操控啊！就等着这个时候出来添乱呢！

部门乃至整个华夏上层早就有逐渐公开的意图，如今被迫提前，还没拿出行动备案，先被各种奇怪的谣言阴谋论打了一闷棍。被迫提前公开还可以忍，传播谣言不能忍，当机立断找到当年那些经历过特殊事件、被部门请去喝过茶的民众，发下任务。

于是又过了没几个小时，网络上又掀起了一股谈论身边发生的灵异事件的热潮。借此，还真有不少民众发现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奇妙事件并不是意外，而是妖族，或是其他什么存在留下的痕迹。

那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无数人通宵刷着热搜，在没有任何外力干预的情况下，#世界上真有神仙#词条竟在热搜第一位挂了整整一晚上！

在各种极端的情绪下捱过了一晚上的民众在或亢奋或恐惧中，精力终究被消耗殆尽，等情绪平缓下来，留在心中的就是填不满的空虚与困惑。

一种不安感正在酝酿，就在这时，华夏官方发布的词条便以一种强悍无比的态度空临热搜第一。不仅是大眼热搜，城市广播、广场投屏，甚至是村里的常年放着戏曲天气预报的无线电台，能开始循环播报关于灵气与修行者的消息。

仅仅如此还不够，青丘事件之后三天，全华夏各地接受了基础培训的基层干部，甚至就是修行者本人，开始进行入户宣传，工厂加紧制作的宣传册如流水一般涌出，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相关知识给全国上下普及完毕。

庞大的国家机器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与效率运转着。

饶是叶清一活过许多岁月，也见过许多人族坐下的创举，还是为此震撼：“这行动效率可真是……如果妖族也能如此，或许如今的世道，就不会是人族大世了吧？那人界也要改称妖界了，呵呵。”

纵使是玩笑，也到底有些独属于妖族的意难平。

云浥川不答，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叶清一发顶。

年轻的妖族不知究竟何为天地轮回，妖族走下历史舞台是必然，人族大世是必然。而总有一天，人族也会经历这个轮回，成为新霸主的赞歌，于无尽时光中湮没。

轮回不会停歇，只有天地永恒。

世界便在一枯一荣，一生一灭中长存。

非人生物走到明面上来，就难以避免地会与占据着世界的人族发生冲突。这些冲突未必算什么大事，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人族与妖族的思维方式不同，但种族差异摆在这，一些才成妖的年轻妖族又不能很好的控制住力量，冲突就被放大了。

华夏上层从青丘事件上热搜之后就十分关注舆论，更是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密切关注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发展，妖族在人类世界的融入就成了重中之重。在这么有心关注下，自然也能发现，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刻意引导冲突发生……如果已经有了冲突，就放大冲突，总之，十分不令人省心。

最初有关部门以为是境外势力干扰，毕竟非人种族不仅存在于华夏，同样存在于人间别的国家。即使国家与国家之间关系并不好，但不约而同的，所有国家都选择了隐瞒非人种族的存在。稍微有点眼光的领导者都知道，种族与种族间十分容易发生冲突，尤其是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由此，每个国家都有类似华夏特保局一样的部门，而国内环境不支持这个体系运作的国家中，则有各种各样的秘密联盟、结社帮助隐瞒非人种族与修炼者的存在。总之，这一方面在哪里都能算是秘密。

然而本来相安无事的格局率先被华夏打破了，这种情况下，其他国家无论如何也瞒不下去，便只好学华夏的样子，顺势公布，将一切曾经隐藏在水下的都放到台面上来说。

问题出在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华夏一般的效率，也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华夏这样对本国的掌控力。在特保局这个粘合剂的努力下，华夏国内的矛盾基本在发展严重前就被解决了，而做不到这一点的国家顿时就被国内情况搞得焦头烂额。

“所以……他们要将华夏拖下水，扩大矛盾，好让大家一起共沉沦？”叶清一饶有兴味地说道，“他们怎么不看看特保局的加班强度呢，自己不努力就要砸了别人的碗，在妖族里也是要被唾弃的。”

或者说，这样的妖在上古的妖族中根本活不下来。对妖而言，弱小又不努力真的是原罪。也只有现在，妖族式微，所有妖族都有人族这个共同的威胁，才比上古时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族温情——只有一点点，多了没有。

短短几天被拉去开了好多次会的杨媛媛疲惫地摇头：“一开始我们确实以为是敌对势力渗透，华夏面对的不仅是扶桑，事实上，华夏和很多国家关系都不怎么样。平时表面上相安无事，有机会一个个都恨不得落井下石，自己不好的时候绝对也看不得华夏好，将矛盾转移出去，甚至对外发动战争……这种荒唐事历史上反复来过好几遭了。但这次不一样，上面去查了，查不出。”

“查不出就能说明不是吗？”叶清一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笑意不深，其中蕴含的似乎是怜悯。

“能有能力做出这事的都是老对头了，实力怎么样，互相之间也很清楚。”杨媛媛说到这里，颇为自豪，“华夏在这方面不能说是绝对的第一，也一直保持着优势，其他国家想要反超，很难。彼此知根知底，知道都有些什么手段，而且以一个国家的体量，想做什么却完全不留痕迹不被发现，太难了。但偏偏这次排查完之后发现，在背地里搅弄风云的不是其中任何一个……总不会是其中之一忽然研发出了什么新技术？可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仅仅舆论手段根本不够，最终还是要用灵气和法术对情绪进行引导……连这些痕迹都没有。”

她咬着牙，手指无意识在纸上勾画：“全世界的灵气都是共通的，以目前已有的手段根本无法拦截，即使研发出了新技术，因为灵气本身的流动性，也根本瞒不住……而且新技术哪里是这么好研发的……”

如此安慰着自己，然而被抠得破破烂烂的纸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况且要研究灵气、利用灵气确实是一时间很难做到的事，别的不提，华夏光是为了能将灵气用数据表达出来这一项技术，就研究了几十年，近些年才初见成效——这成效到底是不是天地间灵气浓度升高造成的也很难说。

部门收集了大量极有天赋的科研人员与修行人，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说是举国之力来做这一件事，尚且不易，难度可见一斑，杨媛媛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未知事物终究是令人恐惧，华夏这么大一个国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当然是希望能尽早抓出来就尽早。

杨媛媛又哀叹了一声，随手扒拉了下没怎么仔细梳理的头发，顿时有好几根长发脱离指间，轻飘飘落地。那发量看上去，愁煞人。

叶清一完全没分给愁秃了头的杨媛媛半个眼神，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做事不留痕迹这个描述令他想到了某个存在，但他又不能说。

不能说，就只能旁侧敲击提建议了，于是道：“这些事也分摊给部门，你们还要居中调停，忙不过来也理所当然。但如今灵气浓度回升，曾经十万里挑一的修道人才比以往或许有所提升……人族好奇心重，求知欲旺盛，若是能再筛选出一批有修道天赋的，不说短时间内有所成就，也不需要他们加入部门，只要他们入了修炼之门，自发便会调和与非人种族的关系，你们的工作量就能减轻了。”

半死不活趴着的杨媛媛一愣，问道：“灵气浓度……和修道天分，真的有关系吗？可从古代记载的文献上分析，几千年来人群中有修道天赋的人口比例并没有大幅变化……没有证据支持的话不能乱说啊……”

叶清一简直要叹气了。

“一来，人族典籍对此事记载得隐晦，难以衡量；二来，人间已经经历了近一千年的退潮期，整个退潮期内灵气浓度都极低，能有什么明显变化？你觉得一百加一和加二区别大吗？而现在……总之是进入稳步上升了，之后还会出现井喷期。到那时再考虑这些，就真来不及了。”叶清一隐去一部分不适合说的，真心实意觉得为人族出谋划策实在是一件费脑子的事。

杨媛媛于是不说话了，似乎是在考虑叶清一所描述的方案的可行性，又是写写画画，又是给人发消息，好一会之后才道：“下次我会尽量劝服上面的领导采用这个方案……只是这么一想，短时间工作量又得上升了。而且我们都是宗门与师父一对一带出来的，想要普及教育，怕是还得出个修订方案和教科书，还要找合适的教师……”

眼看着又开始头疼了。

叶清一笑道：“你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大范围检测普通人的修道资质，我这里倒是有一块先天奇石，天生亲和灵气，判断资质从不走眼，却不适用于人族，也只有一块。”笑意颇有几分微妙。

杨媛媛的脸色于是从惊喜又恢复成充满菜色，喃喃：“我尽量……我尽量和上面提一句……呸！我又不是搞技术研发的，怎么要我来想这些？！技术部门可比我们闲多了！”

叶清一的笑容里充满着促狭，终于有了些少年模样。少年面目总表现出与之不太符合的表情，总让杨媛媛觉得全身不自在，现在被他这么一笑，倒觉得放松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叶老师提出的建议——”杨媛媛提起精神，也跟着笑，然后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想起了什么，“不对呀，我都被叶老师你带歪了！我本来是想说明情况，然后让叶老师你……帮着……找找人看看场子管束一下有些不带脑子出门的小妖……毕竟云先生现在几乎和您绑定了……不用白不用……”

声音是越说越低，越说越没底气，她这部门地区负责人，当得也真是憋屈。

叶清一的笑意于是变得更微妙了，没底气的杨媛媛脸涨得通红，豁了脸皮大声喊：“总之拜托了！哪怕是看在部门的面子上，云先生旷工这么多天，工资可还是照发的啊！”

叶清一终于是笑出了声，在杨媛媛脸色变成调色盘之前拍了拍她肩：“这么严肃干什么，这不仅是人族之劫，也是妖族之劫，处理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之局，我难道还会袖、手、旁、观吗？”

杨媛媛脸上扯了笑，心道这可不好说。

在这种近乎各怀鬼胎的情况下，叶清一最后还是没将那位隐于幕后的山主说出来。人族的麻烦够多了，何必再告诉他们一个根本无法抗衡的敌对目标，让他们徒增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