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 第10章 龙鳞

雾升起来了。

各种仪器还在正常运作，可浓雾蔽天，几乎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口鼻间缭绕尽是浓厚的水汽。

“不行，这样没法进行工作，我们进来这么久，除了浥川说的的白影连只虫子都没见到，情况不对……给外面发消息让他们来接应，这样下去要出事！”

没有虫兽也没有人迹，北陆这边是说人已经进了山，可一路走来半点留下的痕迹也没有，处处透着不正常。

总不能是暴雨把记号全冲走了吧？

穆如月穆如翡是同一窝长大的兔子，修炼多年成妖后被特保局收编，常年活跃在灵异事件应对的第一线，这次也跟着杨媛媛一起来了北陆。

因为兔妖天赋，两姐妹常年配合，负责警戒与对外通讯工作，一些灵气监控仪器也由她们看管，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杨媛媛一下决定，两人立刻忙碌起来开始调试仪器，过了片刻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杨主任，通讯异常，无法搜索卫星信号！”

“灵气暴乱，红外信号失常……有熟悉的气味，这里刚才来过！”

仪器响起警表，仪表盘乱转，完全故障了，然而上一秒都还是好好的根本没有异常。

“呜！”长海道长心口一疼，只觉有什么东西深深扎入胸口，闷痛，急忙拿出入山符，胶套里精心书就的符箓已经朱砂剥落，黄纸黯淡，失效了。

“警戒——”

一片混乱中，有拿出手机打开指南针的，有拿出野外指南针的，也有复古派掏出堪舆罗盘，毫无意外，统统失灵，指针不是不转就是乱转，差点飞出盘面。

众人一片哀叹，这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里没有工具，辨认方向顿时成了大问题！

【灵气暴乱会影响磁场？】

【可能会，可能不会。】叶清一心里捏了把冷汗，声音还稳着，【你们局里那两只小兔子修行不到家，没闻出来这不是一只妖，至少两只！而且气味驳杂，这里不止你们一行人，要小心！】

【两只？知道是什么品种吗？】

【刚才有想法，现在不知道了！这东西鬼精这呢！雾气弥漫，我猜至少有一只蜃！蜃妖藏身雾气，擅造幻境，你们看不清路当心有坑！】

云浥川深吸了口气，浓厚的水汽令呼吸都有些不畅。憋闷，而且不仅是喘不上气的憋闷。

有什么东西压在上空……

【不知道这只蜃到底是什么境界……】叶清一难得显得忧心，【如果你能主动调动龙气就好了，或许可以直接降伏它。蜃为蛟属，得龙气沾染，纵然不纯，也能帮它减少数年之功。我就不行，我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云浥川沉吟片刻：【可以试试。】

【别莽……】

“啊！”

浓密白雾中回荡的叫声显得格外瘆人。

“杨主任！”

云浥川耳力极好，即使在与叶清一对话也不影响他一心多用，伸手一捞勾住杨媛媛的小臂，赶紧叫人把她拖上来。

杨媛媛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喘着气确认道：“我们又走回来了！这里有块石头，之前我没注意崴了一下，现在看不清路差点整个人摔下去，不会认错的，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回头路！”

通讯设备失灵，指南设备失灵，现在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孤立无援进退两难之境。

长海道长的花白胡子揪下来好几根：“莫非这就是师兄失联的真相……北陆分部真是不为人子！”

这样重要的消息都不说，是想把南川来的援助全部坑死么！

雨还在下，似乎渐渐小了，雾气依旧浓厚，有增无减。

能见度实在太低，杨媛媛也怕出现什么一转头人不见了意外事故，干脆找出绳索将所有人连在一起，很危险，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于舟给每个人身上都放了标记用以定位，虽然浓雾里定位还能起多大用处值得商榷。

“停止工作，直接下山，不用管方向，先到山下脱离浓雾再说别的，之后如果上面问责我来顶着。”

这是杨媛媛最终下的决定，刚才已经试过，浓雾厚度异常，凭现有人手根本无法驱散，不辩方向时顺水下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只要不是连空间感都出错，总能走下去，至少能脱离浓雾范围。

没人提出意见，每个人都紧紧牵住自己的那一段绳索，在无边白雾中艰难辨认自己的同伴。

“杨主任，你说这雾的范围有多大？”

“雨生雾，有人在捣鬼，借山中雾气生事。根据特保局档案，单纯施术造雾，半径不会超过一公里，借地势之力却不好说。”于舟叹道，“我自小在海边长大，海雾溟濛浩荡，不曾见过如此景象，这倒是与黑水一带冬天供暖形成的雾霾差不多。”

“……”

诡异的沉默。

“你要这么说……那好像确实差不多。”在黑水长大的林双赞同道，“我小时候有雾霾假，雾霾来时，教室四楼以上透过窗玻璃什么也看不见，同样伸手不见五指。”

不明生物造成的浓雾令人害怕，可如果说是人人熟悉的雾霾，那就不免叫人发笑。

“都警惕些，注意脚下。”杨媛媛出声提醒，看不见的下坡路极容易发生事故。

“是！”

“明白！”

“知道……啊！”

“如月！”

穆如翡一扯绳子，麻绳上传来的力气奇大无比，竟将她也一起带了下去！

“小穆！你们怎么……呃啊！”

坠落的穆如月仿佛一个无底洞，将一串人下粽子一般全部拽了下去，惊呼声须臾间就被雾气吞噬。

云浥川一个人留在原地，一摸绳索，已经断了。

【坏了，它一定是想对你下手了，小心！】叶清一从口袋里爬出来，说。

穆家姐妹在坠落过程中已经变回了兔子本体，上面一串被牵连下的人有灌木树叶缓冲，依旧摔得七荤八素，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年纪最大的长海道长扶着腰直哼哼，显然很是遭罪。

“刚刚怎么回事……”杨媛媛扶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被摔出了轻微脑震荡，晕得慌。

“杨、杨主任……”穆如月怯生生变回人身道体，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我刚才、我刚才踩了个空就摔下去了……阿姐想来拉我，也跟着掉下来了，下面有东西在拽我！不，是在拽我们！”

“我才说注意脚下，都……唉，大家都没事吧？”

“我神识看了那是平地，脚踩上去才发现是空的，杨姐对不起……”穆如月快哭出来了，她这样能化人形的妖类都有神识，范围不大，笼罩周身绰绰有余，看路用神识比用眼睛好多了，谁也没想到神识也有出错的一天，显然是被什么蒙蔽了。

“别哭别哭，我没怪……谁！出来！”上一秒还在安慰穆如月的杨媛媛下一秒就对着一片挂在峭壁上的藤蔓大声喝问，眉宇间尽是凛然。

“老朽我还想问问来者何人……咦？”

“长山师兄！你果然也进山了！”

“长海！你们是南川来的？”长眉老道气度斐然，从山壁后转出，原来那藤蔓后还隐藏了一个山洞，用障眼法挡住了。

原来是自己人，杨媛媛松了口气：“是，南川特保局，还武县大雨多日山洪爆发，北陆人手不足向南川借人，我们便来了。长山道长在此，我们此行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不知北陆其他人是否也在此处？道长又是怎么落到这里来的？”

长山道长捻了捻胡子，叹道：“说来话长，都进来说吧。”

那边于舟点完了人，又点一遍，冲杨媛媛高声喊：“杨主任，大家都还好，但云先生不见了！”

云浥川指尖摩挲过绳索断口，断面齐整，断时自己毫无所觉。

“那东西来了，剪断我的绳子却没要我的命，我是不是该谢谢它？呵，真厉害。”

叶清一头皮发麻，不接云浥川的话，嗅闻了一会儿之后道：“它来过，身上带着我的东西，我闻到了。蜃妖以雾布下的迷阵已破，我们去找它。”

“迷阵已破？”

“……刚那小兔妖踩了坑啦。迷阵困人，她一踩坑，封锁的气机泄露，这迷阵也就不成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人被送到哪去了，就是没有迷阵，想出来也挺麻烦的。之后再说吧，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我们先去找那蜃妖……你有什么问题？”

云浥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叶清一走。叶清一追踪气味，是个活导航，速度比之前仅靠一个方位乱走快多了。

雨又下大了，雾却渐渐散去，果然如叶清一所说迷阵已破。叶清一指挥云浥川行动，又焦躁又振奋，云浥川似乎也受了他影响，又或是山中大雨太过闷热，全身血液汇聚在胸口，“砰砰”跳动。

云浥川摸了摸胸口，跳得很快。

“到了。”

高耸而光秃的大石上，静静伏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兽，似白鹿而四角，雪白皮毛在雨中丝毫不乱，沉静而柔和。

“夫诸！原来是你！”叶清一一下从云浥川手心窜出去，“连你都醒啦……你是什么东西！”

叶清一的爪子也是粉中透着白，看起来绝对温顺无害，但在龙气的几个月滋养下力量却很可怕。

一爪下去，云浥川似乎听见了贝壳碎裂的声音。

沉静温和的神兽形象如云烟泡影般消散，留在原地的是一个大蚌壳，足足能躺下一个成年女性。蚌壳斑驳的花纹上写满一行又一行的小字，似血，云浥川不认识，微微张开的壳口下是雪白的贝肉。

……贝壳中微微透出一线青金色的光。

“蜃！你吞了、什么下去？夫诸呢？！”

两扇壳立刻关紧，也不知道哪里传出的低沉声音，“同为妖类，尔若不说，好处吾亦可分尔一二。”

“去你妈的妖！不长眼睛的东西！小爷是上古赤鱬，先天灵兽！这也是你能肖想的东西？你张不张嘴！”

贝壳关得更紧。

“别以为你是蜃族水类带有一丝龙血我就会放过你……小爷我不说第二遍！”

貌似短小无害的爪子按住上下两片壳，竟然不借助工具不借助外力就将这只蜃妖撬开了！

云浥川从没见过叶清一的失态，激动到全身皮肤都在发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蜃妖的叫声极为凄厉，透明液体从贝肉中流出，很快便流了一地，“你我无冤无仇……”

“你、自、找、的！”暴怒的叶清一从贝肉中拖出一枚扇形之物，足有云浥川小臂长，金光熠熠，边缘滚着一圈青绿之色，华美到了极点。

然而比起外表，它的气势更夺人目光——即使只是一个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死物。

苍茫辽远，自上古而来。

厚重的岁月在其中静静淌过，不改其分毫。

这是一片龙鳞。

“夫诸呢，你又把夫诸怎么了！”

“你……”蜃妖“你”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又被叶清一掀掉半扇壳。

直到云浥川从龙鳞气息上回过神，才想起要劝阻叶清一：“他毕竟也是有些本事的妖，局里让我们调查大雨成因，你这样直接把他打死了，不太好。”

叶清一眼睛还是红的，很难想象他竟然能有这样的力量，云浥川劝了好一会才悻悻跳回他掌中，骂道：“这只蜃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到他壳上的血字了吗，兴风作浪被不知道哪位高人给封起来了！现在天地灵气复苏，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我的龙鳞又开始搅风搅雨！要我说就不该对这种祸害心慈手软，趁早上锅蒸熟吃了然后挫骨扬灰！”

“别气，别气，这片龙鳞还要么，我给你收起来？”

“要！我自己来！你去收拾这只蜃然后我们去找夫诸！”

叶清一一爪按住清光缭绕的边缘，鳞片虽华美却极为锋利，顿时将他的爪子割开一条口子。叶清一也不在意，一滴血流出，龙鳞光华顿时收敛，被他拖进虚空。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龙鳞天地造物……尔等上古灵兽又为何……要与我等争强机缘……”蜃妖被揍得奄奄一息，仍半死不活地问道。

刚冷静一点的叶清一又炸了：“你有本事将它收进你的小洞天！你懂个屁！这是清漪山主的褪鳞，山主大人亲手送给我的！你仗着龙鳞为非作歹你还有理了是吧，要不是今天云浥川在你就等着去地府报道吧你！”

云浥川无奈地叹气，再次给叶清一顺毛消气，顺便将丢了半扇壳的蜃妖用绳索捆了个结实，方便拖着走。

叶清一深吸了两口气，大声道：“我闻到夫诸的味道了，云浥川，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