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笑曰。
“天碎之音,犹如宝杯交错,酒入口中,一地痴狂。更如明珠落下水晶盘……”
“全是黄尿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莫怪莫怪。”
众神大笑起来。
这十二位人神,彼此互识,但不见得互相认同。神仙,大有不同,方能齐聚一堂。堂前堂后,又是不同。
云孤光甫一靠近,便听得阵阵大笑声。
“诸位看起来,很是开心。”他道。
天界九重结界皆破,仍能将笑意溶于满天风火,面不改色。有他们这样的人神,不知是世人之福,还是世人之祸。
不过,福祸相依才是天地运转之道,若全是祸要改,全是福,也要改……
“诶!”
“光神!你快将俺们松开!别耽误俺们救世补天!”
“不是本神君说你,你怎么能将我们绑着!”
“这滔天大祸,你要负全责!”
十二神中,有几神听他出声,急忙开口叫道,声音饱含担忧,颇有种救世救民的急迫感,眼睛瞪得也大,声音也响。
虽全身不能动,但是几乎每个神,都硬生生地从额头逼下几滴汗来。以汗代泪,算是哭责,偶有几个沉默的,但也被埋在里面不得作声。
光神并不答。
“涅槃已至,尔等领了什么命下来?”云孤光道。
众神仙挤在一起,神运纠缠,神装交相辉映,彼此好似就心有灵犀了,听光神这么一问,气势也不似刚才质问那般硬,转而换作一团打谜语的软气。
此时他们同甘共苦,是一桌上的菜,你太咸,那我清淡些,你太甜,那我苦涩些。打配合说胡话,你强我软,你进我退。
任你摆布,我也不泄半分。
“请光神回去,就是我们这次的使命。”其中一神率先叫道,意在回应,也意在提醒众神。
“啊对对对对。”有神应和,若是能动,他定要激动的用手指点来点去。
“再无其它,再无其它。”有神诚恳道。
“大人,您回去,就是命中注定哩。”有神笑得明显,金牙瞩目,总结道。
金牙这神,爱说结尾话,但也爱说谎话。最后一句话往往很重要,也令人印象深刻,他是要抢来的。
但是他不说正经话。
问他住哪,他说天边西,问他多大,他说七千七百七十七,问他干什么去,他永远都说,吃烧鸡。
想听点别的,就需得问他,您这牙是怎么回事儿,他便说,天生就是金的,金口玉言,跟他说话有福了,听的都是金玉良言。
要是和这位神投缘,他便会笑呵呵地说出一些承诺,下界去人间那里的“金科玉律城”,提他名字,免费镶个金牙。
纵使神仙再多,他还是捞到了这最后一句,说的也不多,只为呲牙,金牙几颗,迎光而闪,照得火光冲天,总结出几分火色,归进云孤光的眼里。
“可以……”光神低声呢喃。
又转而正色高声道:“凡界有难,现派尔等下界救世,我不得召,尔不得回。”
侧面一神怔愣几瞬,咽了咽口水,他记得这句话,略有耳闻,若是接了这道指令,便别再想归天了,找块地做土地神,就算功德无量了。
“这……”
“……”
显然不是一神这么想,众神皆迟疑,眼珠子转得极快。
光神常服下界,似平常一样,遇此些事,不应比他们反应快,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虽面上严肃,不露齿、不轻浮,显得气势十足,教他们吓了一跳,可为仙为神,谁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你又不是传令官,口令、手谕具不在,如何号令我等?”一名瞳色极浅的神问道。
闻言,云孤光挥袖握出一卷轴,抖开,施法令众神转动起来,互相连着,每位神都转了三圈才停下。
有神装晕一瞬,眼光扫到目光所及之处,又觉实在是不该也不合适装晕,又不眨眼睛地看着一切。
看清了,全看清了。
大天大地。
焦烟熏天,与金相映,焦金一片。
天河灵水从天洞处流下来,一触到凡间,就化作灵气归于尘世。
虽为天河水,但里面不是水,而是丝丝灵气精结而成的灵水,神仙二界独有。
或许是因五行逆转,这火怎么烧也烧不到树的身上去,都在地里肆虐,惹得妖都爬到树上。
可一棵树,长的再高大、再茂盛,也经不起几十只妖的重量,拦腰折断或是连根拔起,又是葬送了一伙妖。
鸟族犯了难,上面烧了天,下面烧了地,怎么也烧不到他们身上,他们留了一条命。
但是伙伴们却把树害死了。毁了树,便是对鸟不敬。族群恩怨还是妖界团结,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小鸟儿,如何有空忧心得了这世间万物?只得拉上几个轻巧的妖,保住他们的性命,此劫,也算立功了。
地火烧的土地裂开,部分遭到挤压,处处爆开又合上,更多来不及上树的妖,直接被埋到地里,不一定被烧死,只是上下左右依旧是土。若是虫族,可活,若是猴族,不可活。
九韶山结界具碎,被封闭在内的灰雾烟气跑出来,贫瘠的大地显露,这里不再是禁地了。
本就为了囚禁恶鬼,才被称为禁地,现在恶鬼都跑了出来,还被称作什么禁地呢?只作一片枯地。
胆子稍微大一些的鬼们,站在光神背后,远远地朝他们挥手,后背对着他们扭来扭去,时不时地比出什么手势,嘴巴张的硕大,作威作福。
夸张的动作,踩在神的心理防线上。
只是恶鬼恶,但胆子小,被那些神看过去,接到神的目光,他们便乱作一团,手拉手跑开了。
很像人。
遇到了不满意的亲事,新郎官太老、新娘子太小,便私下叫上自己的情人,出逃私奔。慌张地提着袍子、扶着头冠,边嘻嘻哈哈,边做贼心虚地跑到天涯海角。
当然,是人间的天涯海角。
这些,都看清了。
也包括那卷轴上的一字一句。
无需看字,只需看印,就能断定,要不要听命于他。
金红方神印,盖了多个,有些印甚至他们不认识,只挑得其中一个认识的印,才知道,这不是假的。
既然有手谕,那就是要来真的了。
不知光神何时要的,如此多的方印,一时半会备不齐。有的神,压根儿不会给用,往往要天帝那请。
光神,是有备而来。
这让他们心铃作响,下界的时候,那云上天神可只给了口令,手谕他们未有。若真按光神给的路走,真是被困下界,永不得登天了。
迷茫望天,只觉天变得不红了,想来是那只凤凰涅槃结束,但这留下的珠光又象征什么,来不及问别的神。
只看得彩云荧煌,五光徘徊,十色陆离,如同白昼银河。
黑夜之景,白日再现,也为五行逆转之兆?
众神如梦初醒。
争相反抗。
“我师父,乃西方天镇灵大神君,我更是西天宫四宫主,你你你敢?”一神叫道。
他这一句,各神心思又不同,笑他瞎说,又心忧自己同这么一位蠢神一同下界,当真是可笑。
瞬间,又有些侥幸冒出来,没准这光神真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
至于手谕,也不是未曾交到过痴子手里,神仙除了不会死,什么都有可能做,会犯错,会犯蠢,会犯罪。
未有神再多言语,都是些灾劫之音,不得入神耳。他们在等光神的反应,但是光神却不答。
于是。
“你满打满算,只来神界百年,有何权号令我们?黄口小儿,莫要在此放肆!不如叫我们去死!”
又一神道。
他说的在理,光神归位,取回神职,不过百年,是入不得他们心的。但他说的也是诨话,有手谕在,哪怕是一小仙,也能号令他们。
手谕在则为上神旨意,哪怕是死!死一死意思意思得了,神嘛,不会死,所以对神仙的手谕上,可以开一个玩笑。
‘你去死吧!’
曾经开过,无神斤斤计较,反而乐不可支。但好久都没再看这种玩笑了。
此时,也着实开不得什么玩笑话语。
两位不远处的小仙猝然被提到前面来,逆着火风,那女仙持着的盾险些落下,一同被光神提过来。
那男仙正拽着盾不知想着什么,重心不稳,转了好几圈才过来,头蓬蒙在脸上。
光神施些法力,让他们在流波中得以自处。
二仙慌乱一阵,总算把衣裙斗篷都整理好,向诸神和光神见礼。诸神被绑着,并不说话,只光神微微点头,目不斜视。
众神暗自腹诽:这光神怎么蛮力那么大,一切都用暴力解决,怕不是从地痞流氓里飞升的。
光神说出来几句话。
却全然不是对他们说的。
“尔等接旨,看守十二神救世后,便回仙界,其余不必在意。”云孤光道。
二仙面面相觑,随后同鞠了一躬。
“是!”
那二仙一被提过来,过半数的神都不想再多言,多半是羞,少数是寡言。
这两个仙,别说是谁了,就是见都没见过,哪怕说是光神从凡界现捞的他们都信。
如此出现在二仙面前,贻笑大方都算不上,两个字,丢脸!
现下竟然当这两个小仙来“管教”他们,真是浇了一股透心凉,金牙都笑不出亮。
他们憋气不言,光神掏出两只玉环,注入些神力,从玉环里面,发出来几条光线,连着他们的脖子,再隐去。
众神下巴险些合不上,这股神力控制太过明显,无丝毫隐瞒,养宠物的链子都比它自由几分,拴住他们的像是木偶线,如何动作全凭木偶师心意。
他们隐隐不安起来,低声急切地念着一位神的名字,要他拿主意,要主心骨站出来。
直至玉环变成镯子大小,被光神赐给那二位仙。那二位仙竟推脱也不推脱,争论也不争论,好似天地间就光神一个神。
眼见着来不及了。
他们心急。
“等等等等!!”
“我……”
破了一向高高在上的神相。
“我说。”那位金瞳碧眉神君一发话,周围神都闭口不言了,能少摊责任便少摊。
但云孤光并未制止二仙,二仙便仍将那两只圆环手镯带上去,一时间唉声叹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比天破了还令他们难受。
小辈就是喜欢和小辈一起玩,这些仙,也不过几百年的修为,遇到光神这么一个“年轻”的,成神不说,一上来就打架,点兵点将,点到谁,谁挨一顿打,此种做派,俘获了不少年轻神使的芳心。
奇了。
众神倒是气了。
“疯了,我就说,流放下界几万年怎么可能不疯。”
“太神气了,光神好神气。”
“竖子小儿!”
“小娃娃……”
……
二仙带上,转着手腕,只觉新奇,心头涌上几分凭空出现的担当。这是玉环赋予他们的权力,号众神以救天下。
他们抬眼看向那金瞳碧眉的神,怕被怒目威胁,但那神一个眼神光也未给他们,只盯着光神,面色僵硬苍白,下颌紧绷。
金瞳碧眉接着说。
“我等领命下界……若他涅槃成,身上朱雀血脉便成,需被褫夺朱雀血脉……”
二仙眼神复杂,又听得那神未尽之言,也来不及细想其中含义,只盼他快说。
铁水情也想再说。
那位下令的上神,拉着他说了一天,事无巨细,涅槃成功与否、血脉是否形成……都说了。甚至连光神会阻止他们,也有应对之法。
于他而言,执行口谕便是最好不过,故而记得认真。
可惜,他被安排的计划里,没说凤凰未涅槃时,就能看见他们。没说光神会突然建一个结界。没说烧天了怎么办。
铁水情是爱钻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
但他也会触底反弹,眼看着那凤凰并非凡妖,不是什么坐骑、宠物,总觉带着鲜明的古妖神色彩。
再加上光神如此做派,再执行那所谓的“口谕”没道理,那也就没道理隐瞒,理应趁现在倒戈光神,站在光神的那一面。
但是。
他碧绿色的眉毛聚起又散开,光神好似完全不需要他们的反应,也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
那这话绝不能说的全乎,透露了全部底细,就要倒血霉,光神可以治他们不言之罪,但多言,也是有罪。
比如现在。
“剩下的,为我的私事,不便告知。”
铁水情温声说道,显出几分弱气和诚心,又有意说得暧昧。
二仙见了,只觉得是允了什么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好处,教他如此揉捏造作。
“铁水情!!你你你你说了怎么不说完,快告诉他啊!”
但是有些神不满。
只说这么些,回头查出来,就要算在他们身上,到时候,还不是一神有罪,全员被贬?他们只觉得铁水情将自己置身事外。
“涅槃失败就杀了祭天,还有血脉褫夺之后,这些这些呢?装什么良善。”
“还有!若那凤凰欲飞升上天,便放他一次。这不,他上去了,我们什么也没……”
“说不完了?还说?!”
“铁水情,收集涅槃之火怎么不说!”
铁水情闭口不言,决心不再说什么。
这些也不知是真是假,都说出来推到铁水情的身上。二仙虽不动声色,但暗暗记下众神面目与所说言论。
项解频侧目看了下光神,想窥探一下光神的反应,不料光神并未关注这场闹剧,正看着他。他一愣,随即拱手一礼,复尔抬头。
只见光神点了下头,闭了闭眼睛,挥手将那些神身上的枷锁解开,转身散雾离去,甚至连一丝口令都没再留,余二仙手上的卷轴,腕上的玉环,还有那暗中控制他们的线。
众神意追,那二仙十分机敏,微微动用仙力调动玉环,便控制住了他们。众神云集,都不得自由。
隐魂下界,领手谕暗命,不得召、不得回,手谕若被光神自毁,不知他们有没有烧上天的可能?当下群群围住那两个小仙。
戚素手持雪白方盾,防备着。
“各位神君,还请恕罪。不过天灾临头,救世才是最要紧的。”项解频道,转着圈鞠躬。
他耳朵和眼睛好使,这灾祸扰得他心烦,若是这些大神能顺利去救世,别说鞠躬了,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们项解频也乐意。
好在,金瞳碧眉的神君没失去领头的身份,拦住了他们,用强硬的神力加以“制止”。一时间,神使狂躁乱作一团,但被二仙驱使,还算有序。
……
铁水情一只手不停地杀鬼,另一只手去揪自己的绿眉毛,揪下来,几丝绿色,落到地上,便成参天大树,又有妖前仆后继的爬上去。
不是他好意,是他心愁。
他本以为,自己领十一神下界,无论是褫夺血脉还是迎回光神,都合情合理。不料每位神都各怀鬼胎,譬如,收集涅槃之火一事,他不知道。
铁水情双手幻化一圆环,将恶鬼吸收进去,一只一只,攒到一起再徒手捏起来,成一团球,抛掷空中,纵身一踢。
那些鬼的魂魄被踢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众鬼见了,跑得更快,但快不及神。
铁水情八百种死法,翻来覆去的在众鬼身上用,也未减丝毫心中火气。
可能是那群和他一同下来的蠢神,根本研究不明白如何灭了这火。
连妖也救不明白,妖魂比鬼魂更多,妖一死,魂魄便离体,本应朝着妖界万魂冢去,但魂魄奔飞的方向,显然不对。虽不对,但这些魂魄,好似自愿。
铁水情金瞳里金光一闪,化为黑色,连同眉毛一起,身上也幻化出普通修道者的凡间衣裳。
那,该重塑什么种族的肉身……
铁水情坐在万鬼尸山上,其周身都是黑色,也如同一只鬼。但不同的是,他的瞳孔金光闪的飞快,正如同几千年前,他屠鬼献祭,一举飞升之时。
铁水情,铁心裹水,赤子真情,号返真神君。
“不如,就鬼吧。”他言。
人有人道,神有神道,鬼有鬼道,做过了人,做过了神,还没做过鬼。
那便成鬼。
铁水情如是想到。
“情哥哥,妖太多了,我手都酸了,快来帮帮忙!”
一声音从远处传来。
下一秒,又近在耳边。
“情哥哥,我带了两个塑身鼎,你和我,一人,一个,怎么样?”
一女子掏出两只鼎,左摇右晃。
这神的样子,铁水情不认得,不过,铁水情知道这是个什么神。
“你塑什么身?”他问道。
“哎呀,人家不跟你抢,我呀,塑妖身。”女子道。
“鬼和人尚且同源,人和妖,你不怕最后人不人、妖不妖?”铁水情道。
“我能怎么办……”那女子哭起来。
转圈圈到铁水情面前,挥洒了几滴泪,又说:“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这样了。”女子故意将自己说的惨兮兮,弱势极了。
“呵。”
“情哥哥,你一会去哪阿?”
“听他们的。”
铁水情转身杀鬼,一只一只堆到山上。
“诶,情哥哥,你说光神让我们下来,是什么意思?”那女子继而问道。
她好像真的累了,在这围着铁水情找乐子。但好似也不累,手上依旧施法将那些妖变成能御灾的虫族。
“你不如去问问那耳朵好使,眼睛也好使的小仙,他可能更明白。”铁水情道。
“他一直催人家去捉妖,比你还固执。”
“我不固执。”
“那你告诉人家。”
“……光神不是说了,凡间有难,现派尔等下界救世。”铁水情无奈道,不知为何被此神缠上。
“嘁——”
“哎呀!那你我不成了救世主了?可上一次被派下来的,也没救的了什么?光神这还是叫咱们去死呀。”女子猜测道。
“神不会死。”
“那,咱们就是被贬下凡了?情哥哥,好哥哥,你快说吧。”
“做自己的事,便够了。”铁水情烦极了。
“好嘛,好一个大道理呀,你也不怕光神给的不是明路呀。”
铁水情不答。
那神女也不再多言,衣袖挥挥,引来一男妖魂,端详了几下,自己的面容逐渐幻化成他的样子,连着衣服体态也是,女变男,神变妖。
那男妖魂见了,惊吓不已,整个魂魄扭曲颤抖起来,嘴巴控制不住的长大,发出魂魄挤动的嘶嘶声音。
“竟然还没死?”那神女也惊了一瞬,现在,应该是神男了。
“胆子小,被吓得魂魄离体了。”铁水情道。
他抬手往那妖魂里注入些神力,流通四肢百骸,那男妖魂才安定下来,又恢复成呆呆愣愣的样子。
见铁水情如此,那神起了兴致。
“是我像他,还是他更像他?”那神抓着妖魂说道。
铁水情凝神静气看过去,心如止水,若有易容之能,多半也带蛊惑之能,如此防备已成习惯。
一妖魂、一神魂,若说一模一样,其实不然。离体之魂即为濒死之态,那妖魂呆呆傻傻,眸光暗淡,浑身如同被水淋湿一般蒙上一层水汽。
而神魂则大有不同,嘴角含笑,眸光异常闪亮,眉毛根根分明,睫毛翘起,皮肤也显得光洁细腻,生机勃勃,说画龙点睛,就是如此。
可这根本不是他的皮囊,甚至之前那女子面孔,也不是她真正的皮囊,易容之神,不得被窥见真容。
凌画烟,画皮亦画骨,烟聚还成沙。
至于号是什么,和真容一样,不得被窥见,很是神秘。
但其实,就是众神觉得,凌画烟连真面目都不肯放出来一见,还想要神号?凌画烟,你做梦。
这也导致,凌画烟拥有他们所有的神号,毕竟,易容伪装,易如反掌。
铁水情未答,摇了摇头。
“这妖界的军队,难道找的都是些毛头小子吗?这么胆小。可惜了,长得倒是不错。”凌画烟道,抓着那魂魄又看了看,那魂魄更激动了。
“不一定是毛头小子,可能是,替死鬼。”铁水情道。
凌画烟努努嘴,晃着上半身点了点头,松手放开那魂,那魂魄又飘了回去,倒是不远,就躺在一棵大树上,倒是安全的很,好似一时半会死不了。
凌画烟没有用活物面孔的道理,便思索着换一个面容,沉思着,就发现那妖,苏醒之后,四处探头望了望,不知想了些什么,双手颤抖掐上自己脖子,使劲儿捏着。
项解频眼尖又离得近,闪身便要相救,手都已经再掰了,被戚素拿着盾挡了回去。
“自戕而死,并非天灾,不可干涉。”她道。
那妖便自己掐死了自己。
二神二仙心中一凛。
其魂这次又飘了出来,无知无觉,这次是真死了,还未来得及游荡,就消失,不知去了哪里,总归是有些不正常,像是被吸走了。
不止他的魂魄不正常,在这里死去的妖,魂魄都不是自然腾飞。
“你说这妖魂,都去哪了?”凌画烟转头问铁水情。
“妖皇都,那里,设下了引魂的一种阵法,他们身上有标记,只要死去,魂魄日行万里也会回到那。”铁水情道,他方才已经想过,见凌画烟问,便顺嘴说了。
“我倒是忘了,情哥哥当年就是杀鬼献祭才得以飞升,对这方面熟悉的很。”凌画烟夸赞道。
他此时由女儿身变为了男儿身,称呼也不改,凌画烟一向如此,铁水情不在意,他们并不相熟,随凌画烟如何叫都无事。
“与我不同,此为借火杀妖,偷魂献祭,不得正统。”
铁水情比较在意这个,他并非随便抢些鬼界的子民来献祭飞升。而是堂堂正正,杀罪大恶极之鬼、杀祸害人世之鬼、杀招摇撞骗之鬼……
总之,这的情况跟他可比不了。
“看来老妖神比那些老头子们会算,人家至少知道,凤凰涅槃会引伤亡,上赶着给凤凰送妖取魂。炼化这么多魂魄,这可有通天之能了。”凌画烟道,意有所指。
人神,自然也听“人神”的。
“怕不是妖神手笔。”
“也对,他们怎么舍得杀妖。饶是些凡妖,也是他们“珍爱”的孩子。”
凌画烟感慨一番,继而有对铁水情说了些话,貌似无意。
“走啊情哥哥,去妖皇都看看,救救世。”他道。
铁水情摇摇头。
他手指了指山上,是作为囚鬼的九韶山,对他有致命吸引力。铁水情想要一探究竟,那里到底有什么。
凌画烟看过去,那里有个洞,转头笑道:“情哥哥,别总跟鬼过不去了,那俩小仙去那了,你一个做神的,还跟仙抢?”
项解频和戚素早就已经在山洞门口了,正思索着是先封上还是进去看看。
凌画烟说的在理,无论机缘还是故意泄露给他们的天机,若是有谁先去了,再去,就要斟酌会不会被舍弃了。
铁水情只能作罢。
“天怎么办?”铁水情转而问,移开话题。
“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定会自补其天,不教世间万物受罪。十二人神下界,怎么就没下来一个补天的呢?”凌画烟答。
“五行逆转,阴阳失和,恶鬼临人间,我作为人神应该去人界。”铁水情又道。
“人在妖界,那妖在人界呗,不是你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引魂阵法摆到你这个引魂献鬼的神脸上了,你还想什么补天柱地,懂不懂变通!”凌画烟皱起脸,将他说了一顿。
“那去完妖皇都,再去人间。”铁水情做出一些让步。
凌画烟恨不得把一身皮扯下来。
“好!一言为定!现在就走!”凌画烟道。
“?”
铁水情有些疑惑,他怎么答应去妖皇都了。转头看那俩小仙,已经进山洞了,再一转头看那些神和仙,如火如荼的灭火救妖。
倾天之水漂浮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个水球……
铁水情一低头,被打的低头,倒是不疼,只是有些懵了,生一次被打,他早忘了。
“走啊,傻看什么呢。”凌画烟道,手收回来,是他打的。
“可以拿众鬼之魂代为补天。”铁水情被打了一下,有些开窍,不放弃地说道。
“好啊……然后灵河水浇到他们身上,那些鬼修为大增,再飞下来,把你当球踢。”凌画烟道。
“九韶山够大,也可以补天。”
异想天开。
凌画烟忍不了了,他看了看铁水情,转而又变成他的样子,往妖皇都那边飞去。
“情哥哥,我替你去,给你立大功”他道。
这下铁水情实在是想不了别的,只能跟着了。
二神去也。
……
仙界,空余亭台,绿波依山环绕,清流激荡沉浮。虽为夏日,却有秋日之气爽。其万全山虽名万全,但只有百种树,各显灵通。
两位老者在那方台上钓鱼。
但灵河一向是无鱼的。
其中老翁突然道。
“好景好水。空余台上观,敬水万全山,小老太婆我问你。”
“天地间,有什么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却十分短暂?”
“答对了,我就把下半首告诉你。”
又来了,临午问答。
另外那老妪有些无语,日日都是如此,但从没说过下半句,每次都算“她”错,便作罢了。
“人。”老妪道。
“人骨成沙,复归为土,土,永存于世。”老翁轻否。
“蝴蝶的翅膀,当是短暂之物。”老妪道。
“蝶之翅,惊风一美,即为永恒。你总抓着活物不放,可活物会死,死,即为永恒。”老翁诡辩,又否。
“……”老妪良久未言,似无语。
“火,火为破灭,而破灭,总会有结果,世间却少不得火,不破不立。”老翁笑道。
“呵呵呵。”老妪讥笑道。
“你笑什么?”
“有好几种火,永远不会消失。”
“什么火?”
“太阳真火、南明离火、九天玄火……”老妪说出好几种来。
“那是很久之前了,如今这几个神,哪里能修得这些天火来,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算不算。”老翁笑着皱眉,晃了晃鱼竿。
“那便依你。”老妪不愿再与他争论。
二者无言。
“有些热。”老妪道。
“坚持不住啊,你就回去,别使诈。”老翁道。
“你流汗了吗?”老妪问道。
“我都万年没流过汗了,什么流汗。”老翁答。
老妪不疑有他,没再说什么,把着鱼竿,掏出一个瓶子,倒出几颗丹药吃了下去。手心汗太多,瓶子不甚滑了下去。
有水声响起。
老妪转头一看,瓶子正呆在一片水里,那水孤零零的,没瞧见水源,往上看,老翁头上汗如雨下,是他在给这“水”造势。
她不屑嗤笑,刚想讽刺。
又有水声响起。
砰的一声,平波水面炸起来,淋了两者一头水,全身都湿透,但仍发着热,甚至烫的他们直抖。
老翁暴跳如雷:“谁偷袭?!”
未有回应。
这一段天河,为他们所管,也只有他们在此处,闲来无事“钓鱼”,若有谁偷袭,势要经过河面,早就能被他们发现。
老妪道:“在河里。”
老翁低头看去,水底冒出些光来,成漩涡状。不多时,那漩涡越扩越大,赤光更盛,有尖锐之音传来,愈发靠近。
他施法将那处的水移开,想探个究竟,无水阻碍后,那音更强了。
二者不由得站起来伸脖子去看。
瞟到什么。
“快盖上!”老妪急切道。
老翁不明所以,连忙收了力。
“怎么了?”老翁道。
老妪来不及说些什么,又被炸起的河面淋了一身水,彻底没了脾气。
她坐回木椅,仰头叹气,道:“自己看吧。”
老翁转身,只看得一群金凤凰从天河中飞出来,成群结队地冲向无边天际,形成一道金色天线。
他定睛一看,不是金色,而是火焰形成的凤凰,因火焰聚集太密,才呈现出金色。
水面也出现了一个大洞,便是那里光芒闪烁。
“真是无缘无故的一次应验,我只说了火和翅膀,所以就出来了一些火凤凰?”老翁感到莫名其妙,朝着椅子上的老妪说道。
“恐怕并非如此。”老妪道,手指向远空。
群火之中,有一道身影,屹立其中。
老翁看过去,仙家多见刁钻之物,不见寻常之物,那白色衣袍飘不进他的心里。
而是一根飞扬着的细红,从大白中延伸出来,不惧火色,宁愿被困住一端也要出来。
如此,便被老翁犹年轻的亮眸捕捉到,就此放大,再看不见其他。
赤金色布,白点线红,宛若天意般降临。
午时已到,仙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