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照耀九韶山大地,珠光宝气微微显露,附在云面上,红云换了一番样子。
众仙众妖并未察觉。
项解频空中翻了几个身,停了下来,立刻转头看向结界处,那里已是火焰四射,星火坠入下去,有的激溅到…他们身上。
‘我的万听大宝……’
他忍不住伸手,运转灵力召回他的法宝,一团黑色糊状,焦着,冒黑烟飞过来,出来的滚滚浓烟,熏得他咳嗦不止、喉咙发痒,他连忙收了起来。
嗓子和眼睛的不适感犹在,项解频意识到。
万听大宝已然成了废品。
不是什么珍贵的法器,只是,这法器是他为人时,就一直带在身上的,见证了他的种种,还随他经历了仙魔大战,是过生死的交情。
就这么废了。
项解频低声骂道:“天杀的!我……”
“天杀的!俺的新衣裳!”
有谁快他一步,他要说的不是这句,但这句话噎住了他,项解频发现,不是只有自己失了珍爱之物。
那他便可以安定下来,吓项解频一跳,他还以为独独自己的气运变差了,原来众仙皆是,那就皆大欢喜。
此言一出,好像似一个应声虫,唤醒了大火中的一切,顿时四面八方都传来阵阵惊呼。
“快快快,以火引雷,仙力大增!!”
“我新做的头发,阿刘弟弟独独给我设计的头发!我抢了一个月才抢到设计符!”
“疯了,真是疯了,这什么臭烂火,给我衣裳烧了,这在阿好姐那都绝版了!”
“这火好好好香阿……木头来一点,我做一些柴火饭来!”
“好干,谁带了水壶?重金求水!”
“我水壶是铁的,被烤成烫水了……”
仙禽、神兽们也张嘴吐着舌头,仙人受不得,他们自然也受不得。
泡茶的仙者,被众仙都盯着,是不是修了什么预言的功法?刚泡好的茶就能拿来解渴了,仙人妙哉!
……
众仙荒唐闹着。
“傻小子,还傻站着什么,头上的鸡毛烧没了。”谁远远调笑一句,但项解频听得见,就是说给他听的。
“这不是鸡毛!是雉鸡翎!凡仙怎懂?尔等莫言!”项解频朝他大声反驳。
这鸡毛二字他听得最多,天上没有几个人仙带这雉鸡翎的,妖仙见了觉他奇怪,人仙见了更觉他奇怪,他便成了特别的一类。
可他就爱带这雉鸡翎,他当如何?故而,无论何时听了,都要大声驳斥回去。
那仙离的远,但音熟悉,项解频功法天赋,自能寻声而望,便看的清晰。
“呵,你笑我?你头上的纱帽,都被烧得开天窗了,傻帽。”项解频嘲笑道。
那仙秃顶,一直带个高帽子,何时何地都不摘,如同天生长出来稳固不乱,如今被烧的,露出了一颗圆圆亮亮的光头,众仙见了笑声难停。
项解频暗自腹诽:顾人也应先顾己,成了仙也改不了这笑话别人的毛病,真是俗。
什么鸡毛烧没了……
项解频伸手摸上去,嘶……有点烫,捏着根部掰过来一看,果真柔顺的翎毛大部分都没了,独留一些残羽丝和下面的冠。
他呆愣一瞬。
头发、衣裳,或是他的法器,被烧了就算了,有些是凡品,无功法之效,有些呢,纯粹装饰性,凡间之火都抵御不了,被烧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他这白冠长尾雉鸡翎,就是怕风吹草动给损坏了,成仙后,特意去东山里面,找到了东山之火的火源。
寻得几丝最为纯净的火焰,连冠带翎,炼化融合,这翎因火得了火的神韵,是断然难损。
防的就是世间火。
项解频顿感不妙,抬头望向结界处,那里也像是一个火源,比东山火源更为猛烈、烟更加赤红,甚至飘紫、飘蓝,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火。
三十六神使也反应过来,这火焰不对劲,自己已不是凡人,虽隐魂隐身下界,可命已不同,更是仙魂仙身,凡火袭来,如同清风拂面,过眼云烟。
如今被火烧身,才得清明警惕。
他们隐魂,便轻敌大意了。
“众仙家后退!”
具听得那金瞳碧眉神君的一声,项解频随众仙后退,往上飞了几尺,那结界周围,只余十二位神使不动。
他看向身旁的仙,比他更些狼狈,胡子被烧的亦只剩黑丝,手摸来摸去,脸上、手上都漆黑一片,衣服也脏了,似烧火炕的小厮。
有些仙,修的功法被火相克,或是不顺火势,仙身已经被损,脸上、手上伤势迅速恶化,鼓起了水泡。
还有一男仙因光着膀子,身上大大小小四处受了损,又不好披上衣服,龇牙咧嘴地忍受。
看来,只被烧了皮毛和法宝,只算轻的,被伤了仙身,才是要命的,若是伤了仙魂,更是难办……
惨叫声传来,众仙低头,以为是哪位仙被烧了仙身,望过去又看见并非是仙,松了一口气,却移不开眼睛。
是妖族,那些领兵来的妖,本因要抓的凤凰消失不见,打斗了一番,已是要收兵回宫,正撤退着,泄了气的一群兵。
风仆尘尘乌泱乌泱来了一大帮,没抓到凤凰,甚至不如上次动手来得痛快,士气大增地走过来,垂头丧气地走回去。
可惜,天高皇帝远,他们只得听将军的。四大营里,属他们神怒营,臭鱼烂虾最多,那是用人族的话来讲。
但事实上还真是。
神怒营,基本都是虾兵蟹将成妖,以前随了龙王的,龙王一倒,他们修炼的地方也差,所有都跟着差,自然法力也大不如前。
就有些跟不上别的三营了。
边界,重派神喜营、神哀营去打,神乐营受妖皇都,这次来野山禁地捉凤凰,算是照顾,派给了神怒营,但不能光他们营的妖来,还派了些别的营的将领和士兵。
主要是神怒营,让他们值得喜的是,派了统领四营的凤从容凤大将军,这说明这活,重要!
可惜,不如他们的意。
水里的,就是比岸上的更能察觉到热,无需仔细查看,就奔走呼告。
这结界火源处涌出来的火球止不住地落下,火明明是轻的,必须着木、着什么东西才可燃、可为重,那只有灵力了。
死灵力四散为重,火气散下去,扎根到九韶山干燥灰沙里,遇土,不灭反生……裹挟着热浪沙石,朝妖军奔涌而去。
妖军腹背受火,大部队未等转身已被热浪咬紧。虽然鱼虾感知的快,可是动作不便,不说岸上跑的多快,单说遇火,就头昏脑胀,不耐热。
那热浪生得奇高,喷涌过去,一时来不及躲闪的鸟族,在此火中化为灰烬,再扑下来,盖灭一些妖族的生机。
哀嚎恐惧声不绝如缕,漫天飞着的,不再是萤火,而是灰烬,在此等火面前,留不下焦尸和遗骨,血肉骨脉化成细灰,又跟随着火,去吞噬他们的同族。
些许敏捷鸟族,托家带伙的腾飞空中,才躲过一劫,不敢下去。
一只金翅鸟,爪子里拉了两只妖,满身是汗,汗水顺着喙坠落下去,遇火竟引火上来,眼看着要烧到那只鸟的喙。
他大叫了几声,唤过来好几只鸟,带着那只妖又直升了一段,才避免这火上身。这妖可中,十只金翅鸟才拉起他一个。
火焰仍“追”着妖军,群将们被热气冲散,正努力保全自身。
“快下去救妖!”有仙喊了一声。
仙使响应不足一半,但过三分之一,十几位仙使运转灵力覆盖周身,正欲飞身过去。
“慢着……”项解频拦住他们。
“让开!”
三戟叉指着项解频的喉咙,间隔一指节,它无伤命之意,只是主人专断强硬,一向作风如此。若是挡了路,就会吃它一招。
项解频未出声,大家都不是蠢人了。
已有仙明了,压下那三戟叉,又朝上天一指,火飞吹拂她的天衣衣袖舞动,亦吹拂她头上的锦蓝飘带,一身蓝绿衣裙,在热火中如清水一般。
众仙目光跟过去,方才看到,那火不止灼地,且烧天,一赤金光柱直击红云,燎原之势,天中、地中,皆有。
他们不再轻举妄动,而是细细观察。项解频耳清目明,快他们一步发现这火的起势,可他……却有些说不得,好再,三十六仙,有仙说得。
“这涅槃之火,遇水反生,是为五行逆转之兆,怕是主人以死气驱动,才得此兆,以木,或可破局。”一仙道。
“这涅槃之火,遇土却不五行逆转,是因秋已快过,金旺,金本泄土,逆转后,激土生火,故而不灭……”一仙应道。
“涅槃之火,都是如此?”二仙齐声问道。
此二仙平日喜好五行术,如今见此场面,摸出几分门道。
又一仙瞎说道:“莫非……是红羊赤马劫?”
众仙看过去,那仙连连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只凭仙力,会引火上身。火势如此之大,势不可挡,是涅槃天劫。三十六仙,救不得百万妖军。众仙……当自保为上。”方才那位蓝绿衣仙女说道。
众仙默认,可个别仙慕却又忍不住望向群妖,有仙悄悄动作几分,以己之力,得己所愿。
又有仙道:“众仙友不必多加猜测了,接下来如何,皆要请示神君……”
十二神本是围着那赤金光柱,掐诀施法,可似乎并无作用。
那光柱不断扩大,打到天上,将云碎成鱼鳞的样子,混着珠光热浪,光弧呈彩,斑斓五色。
天有异色,众仙面上也有异色。
“此妖涅槃,何需惊天地泣鬼神?七日天象,尚且不论如何,此番烧天举动,是为何由?”一仙道。
“成神成仙,皆举世瞩目,引发天象越强,名气越大,越近神近仙,他怕是想闹大,引天神青睐!烧天,真是妙计!”一仙道。
“闹大也不能引灵上天,九重天厚,也架不住他烧上一层!天老爷的,烧天不说,何苦自相残杀,这大军集结于此,竟都被他烤了!这妖命,他可担不起!未成仙,先受天罚!”一女仙道。
“悠着点讲吧。十年身到凤凰池,一举成名天下知。凤凰涅槃又不是都能活下来,拼命一搏,哪怕是个仙位,也比俗身好。一辈子,就烧这么一次,众仙家,让让他吧~”一仙阴阳怪气地说,辨别不清。
项解频不是严肃的性格,只是天色有变,他一介小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并不说话。
那名蓝绿衣女仙不动声色地到他身边,问道:“三十六仙下界,且都为人仙,你觉如何?”
女仙戚素,项解频与她不熟,哪个宫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名字,因为,听过别人唤她。
戚素此番话一出,项解频看她一眼,不知她是真言还是假意。
“人族一同下界,矛盾少些。”他斟酌道。
戚素点点头,道:“同族遇同敌,你的灭妖之心燃起来了吗?”
项解频摸了摸鼻子,正要答。
戚素连忙止住:“仙谎因果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不要说了。”
不过也没机会说了。
光柱处灵气炸起,又冲四方。
项解频拉起身后的斗篷,运起灵力,遮盖住自己和戚素,纹丝未动,周围空气被挤压的声音频频作响。
他听得清楚,群仙怒叫,群妖哀嚎,甚至群神也开始高声责问光神。不多时,胳膊被拍了拍,除了戚素,不会有谁。
项解频睁开眼,戚素朝他笑笑,抬头示意他看前面,他往前看去,自己的斗篷,完全不像想象的一样,把他和戚素捂得严严实实。
手拽着的斗篷,早就歪七扭八,滑稽可笑。反而是戚素手持的大白方盾,灵气环绕,挡住了焰火的冲击,将他们二仙挡住,满满的安全感……
项解频连忙放下手来。
假装忙碌地向前望去。
他为人间,被点化成仙,还未见过凤凰涅槃,此次下界,虽知凤凰涅槃,也在妖界,但此行目的全然不是为此。
虽有上神对他加以点拨,他也只能小心顺应其他仙使,倒也未将妖涅槃一事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望,算是一辈难忘。
冲天火柱,似是温度过高,赤红橙色里夹着青色、紫色,空中亦有火飘过来,不过都被大白方盾挡下。
好似天在下火。
光柱周围,火焰形成的凤凰,各有其色,但都朝着一个方向飞上去,绕柱而飞天。
再往光柱接天处看去,珠光麟云遮住一些,旁边高积云配着火红色,天似裂开了,但接天处的云一定是让开了,若没有让开,也是烧开了,因为,那群小凤飞的毫无顾忌,前路自是没有阻碍。
项解频斜着看过去,可见仙界的一丝光景,估计是烧到天河了,那处已经有灵水落下来,泛起白沫,碧水似瀑布,直下三尺,就从接天处垂直落下,当遇赤火,天河之水自从天上来。
天河遍布各处,若烧上九重天,天河落下,倒也不足为奇。
“真是奇景啊,有此奇景,仙生无憾。”戚素叹道。
项解频有些无奈,道:“这烧的可是仙界,我们出来转转,家还被烧了……”
“那岂不是仙运亨通,躲过一劫?这……火烧天河,气蒸仙人,你受得了?”戚素笑道。
项解频哼了一声,有些认同。
此景真是美,他耳聪目明,见过太多太多,可这景,舍不得不见,但靠近又危险极了,这火,可是要命的。
还好有戚素,在戚素身边,不似仙神二界被蒸的难受,也不似妖界被烧的厉害,神盾护着,暖洋洋不说,更有凤凰涅槃之景。
天上天下,若要看此美景,戚素身边,当是不二选择。
此话,项解频可不会说出去。
他只言:“受不了,仙魔战一次,就够受的了。”
戚素叹道:“莫提伤心事,如今你我,可没在仙界。你说,光神吧,就在那凤凰身边,他当如何?”
“那肯定被火烧的厉害,神,会被烧成渣吗?”
“我不晓得,你看看去,你眼睛好用。”
项解频望眼欲穿,但这一看,没看到光神影子,也没看到那凤凰的影子 ,来回瞟着,反而看到了一本书。他有些不敢置信,可夹在那群火凤凰中间的,就是一本书,乘火风而上,比他们还自得。
戚素好似急了,见他张嘴,又不发声,急忙问道:“你说呀,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项解频也急了,手急忙朝着那边戳戳:“书,那里有本书!”
戚素望过去,火光一片,有些哭笑不得。
“书?怎么可能。”
“啊啊,真的是书!我的眼睛,真的不会出错!我靠什么被封上来的你没听说过吗?”项解频认真急道。
戚素停了笑意,转头看他,紧了紧握盾的手,道:“项氏解频,目识千里,慧眼独有,解烦解忧。”
‘对味!’
项解频心道,就是这句,本仙名号。
“那里怎么会有书?”戚素问道。
“难道也是天象吗?这天象,未免也太怪了,为仙者猜不透啊。”项解频哀怨道。
“是啊是啊。”戚素笑道。
项解频又观望了一会,看那群火凤凰源源不断地朝天涌去,又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
兴奋是对此景的见证,凤凰涅槃,自然是浴火重生,可还要烧天。天被烧穿,落下倾天之水,也浇不灭涅槃之火。真是难得一见。
担忧是怕,仙魔战的时候,天破魔出再现凡世,那真是仙神皆泣……万鬼食人,魔兽横生,仙神反目……
他在此二情的冲击下,心水无波,变得平淡,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结果,大不了再齐心救世一次,立下功劳,还能再进一番!
咻咻!
有什么声音响着。
项解频转头看戚素,只见她一手持盾,一手拿着一东西在弄些什么,这是记一些影像的法器,可呈灵象,在神仙二界几乎谁都有。
但他没有,他眼睛好使,脑子也好使,一切看过的影像,听过的声音,都在脑海中,随想随出。
戚素应该是看不见的,还在处处放大找着位置,灵力也调不准,不知道注入多少找距离。又是单手,操作不便。
“你想记什么,我帮你。”项解频道。
戚素把灵象法器不客气地塞到项解频手里,他两只手嘛,方便。
“记光神和那只凤凰。”
项解频已然拍下了好几处倾天之水和赤金光柱,还拍了好多火烧妖军的景,更拍下了十二神的狼狈样子。
闻言一愣,光神上次救世有功,可这次,他站在那火源身边,就不一定了。救世和灭世相抵,还是灭世罪加一等。
若带这些灵象上宝殿参光神一笔,说不得仙位都可进阶了。
他虽找准位置,找好角度,调一调灵力,但嘴上仍问:“你记他俩干什么?”
“百年期限快到,秘闻解禁,回天宫时,你就知道了。”戚素道。
项解频记着,听得秘闻二字。
秘闻十分多,仙虽然比神多,但神的秘闻是最多的,五花八门,按类管理。
许多秘闻,若是沾上了惊天大事,或是控制不住,神界就会下令封禁,再不得提。
有的秘闻会有重见天日那一天,比如有关光神被禁的秘闻,百年前,他归神位时的种种传言。
神界突然归来一位上古神,天地正神不说,还是几万年前就下界的,神界和仙界没几个认识,这完全相当于新封了一个神。
处处都传了很多事,他听过,不会忘记。只是当时传的太过,神仙界有灵象有真相,灵象太多,种种事迹被编排的或真或假。
瑶池女仙说的更为夸张,总归是都被禁了。倒不是光神自己要求禁的,而是将光神带回来的神君禁的。
那位应将神君勤恳贤劳,平日里喜好清静,喜欢完成些难办的差事,哪怕费心费血,也尽职尽责。当时,正好是从各时间里穿梭而回,更是心累。
无奈,被众神、众仙吵着要问出光神回来的种种细节,那神君实在受不了,就请禁了。请禁、封锁一气呵成,这些种种秘闻被加了百年期限。
立下光神秘闻的四方旗帜,每隔二十五年,拔一旗,四个旗子拔完,这道秘闻解禁。
如今是快到一百年了。
“瑶池女仙当时传的沸沸扬扬,不见得是真的,仙魔大战时,光神出了不少力,不像她们说的那样。”项解频替光神说话。
此次结果如何,还需众神审判。指点他的那位上神,就跟在光神身边,光神一脉都心思不坏,传闻的污名,都不得入项解频耳。
戚素望天说道:“光神嘛……分不清好坏,瑶池女仙说话,真假混掺,全都听了自然不懂,要酌情,选听。”
项解频没理清戚素是如何心思,也不能直问,反而落了口实。
他知道,万事都有可能被蒙蔽,但是只要听得够多,见得够多,就不会被蒙蔽。
项解频懒得讲这些,撇撇嘴没说什么。
指着灵象法器道:“你看。”
戚素一脸笑意,凑过去,以为是“美景”,等看过去,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热浪的冲击下,画面变得有些扭曲,但不模糊,法器中,俨然照着灰气弥漫的九韶山,一个个黑身恶鬼,面目狰狞可憎,正向外张望,徒手撕碎结界,趁着火光,接连而出。
“恶鬼破山而出,大劫!”她道。
九韶山禁地,封万鬼,如今火烧天,也烧了这山。恶鬼便破九韶山而出,更吸妖魂恶气,以壮自身。
如今,天破、鬼出、妖亡。
既生一,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时三坏齐行,其危害已成,因火而起,罪因在火,当是大劫之象。
天破妖亡,还可看作天劫,顺应天道,但恶鬼出,那就有违天道!
戚素咬牙切齿,一手持盾,一手拽着项解频,顶着火风之力缓慢地往前移,火凤凰依旧顺着光柱而上,越靠近越艰难,越炎热,但戚素要去见神君。
“……不管那凤凰为何做出此事,火烧天界、引恶鬼出、亡妖族兵,此三罪责,当状告神界,他难逃其咎!”戚素道。
项解频按住她。
“难逃谁的咎?他引火烧兵,我们尚不能阻止,烈火燃天,神尚且不能阻止,如今恶鬼横出,难道我们就能大获全胜?我们就能有治他的权?”
“今日若你我死绝,他日云天宝殿之上,无仙可留,不知是妖的过错,还是神仙的过错!”项解频厉声道。
“这次又不同!那日是妖魔蛊惑神仙,才引他们相助,这次…这次全都因火而起!罪责在谁,不是很明了吗?”戚素反驳道。
大火之下,她急切之意再也无法掩盖。
“你刚刚问我一句话,现在我如数奉还,你的灭妖之心,也被燃起来了吗?”项解频知她所忧,仍道。
戚素不再往前走,转头看他,项解频头上的雉鸡翎冠早就被他收起来了,头发归拢到一旁,人仙独有的乌黑发,斗篷因风被外面的火星被烧坏了,漏出几个大洞。
这些都因火而起,而火依旧不停,百万妖军被烧至近一般,那群妖将合力布下结界,可也只能按兵不动,压过是不可能的。
群仙更不必多说,有仙不察,仙魂被打入妖中,被群妖踩踏。多是自顾不暇,到处散开,咒骂不止。
独他俩还算是安然无恙。
她们能活着,仙身犹存,得益于这神盾,这是神界之物,那神只对她提了一个要求,带此盾时少言少语,只随群仙而过就好。
戚素向来是不管这些的,随心所欲,并未将神言放在心上。
但今日她觉出不对劲儿,往日光神下界,不必派这么多仙神下来。光神若是自己不想回,那便请不回。
这次的主神君,还是那位金瞳碧眉的神君,仙界有句话——金瞳碧眉配牛角,遇事当去牛角尖。
这位神君是出了名的执拗,曾有坐等凡水滴石穿一事,光神不回,他定不回……
戚素便起了疑心,再加上,项解频眼耳灵活,平日发现什么,最先于仙之中诉说,比所有仙都快,今日却事事迟疑,多了几分不得不之感……
“大劫因果,众神众仙皆被牵连,自是要有抉择。就算我不动、你不动,神界自有定夺。”戚素道。
她仍是不能接受眼前此景,恶鬼出,最先危急人族,哪怕是在妖界,可鬼自然能跑到人界,人要受苦,戚素便慌了。
“他们要的就是定夺之权,我们只配见证。不然,十二人神,三十六人仙,二十四守宫仙禽、仙宝,难道只为一神?还是一个下界成瘾的神?若真急着请回,天帝为何自己不来?谁不知道有凤凰在此涅槃?”项解频道。
“可他必死无疑!纵然掀起再大的天象,也难改引劫之果!于死物相对,有何不可。”
“神仙自有神仙谋,他本身就以死气引火,但却充满生机。我不知凤凰如何涅槃,但其中定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概括,你看山破鬼出,那群神仙乱吗?”项解频道,举着灵象法器照给戚素看。
戚素抿嘴看着。
那些鬼出来,有的难逃一死,有的占据妖身。更多是成群观望,避开烈火,四处散去,寻木而栖。
十二神并未多加阻止,反而面朝光柱,聚首而谈论些什么,赤金光柱中可见一些身影,最吸睛的,还是上面的倾天之水和朝天之凤。
她看的清楚,十二神,完全没有仙魔战时的焦急之感,泪也不曾流,虽周身有损,但面容淡定。
项解频见他冷静下来,也四处张望了一下,见火焰并无更加盛起之意。他断定,这场火,快从妖界走了,那只凤凰,从一开始,就为烧天而起火。
只是聚集时,力控不稳,火花溅射,或有心或无意间就烧了妖军的尾巴。不能很好的控制,以死气燃起的火,完全不似千百次精心演练过。
按项解频的话来说,就像是他摇铃铛,想试铃铛的音色,却无意间引来恶狗,或是吵闹到他人,他们都围过来,试图阻止,但是都因铃铛声响而不想再近。
但铃铛已响,要试音,就要试得尽兴,不然下次,连铃铛可能也碰不得了。恶狗会咬断摇铃者的手,人会毁坏铃铛,失手失铃,就不可再摇铃……
眼下,他要稳住戚素,不可让她白白送死。
项解频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亮,又提高声调,这样才能压过那些哀嚎声、爆炸声、灵力纠葛声。
“那只凤凰在此涅槃七日,七日,你知道七日神仙能谋算到何处吗?上古神开天辟地,七日足可破混沌,成山成水成七界,造神造仙造七民,七日,可以为天空重塑一片天,可以为大地重筑一片土。”
“不说神,就说妖,神仙界常年流传的故事。天界曾输给了龙王七日,这七日不干涉龙王,结果,你也知她做了什么。”项解频道。
戚素知道,普天之上,都知道。
“第一日,龙王驯服神水,引神界水而流海界,为妖界打造永不枯竭的水域,名挪天海。”
“第二日,龙王移动神山,引神界万山于妖界,铸十万大山,名西荒山。
“第三日,传八千人族,唤八千天兵,传八千魔族,引八千修罗,请八千鬼族,驱行八千里路,至挪天海中一岛,打造八天八夜,终成灵气环绕之地,名六水岛。”戚素回忆道。
她说着,背后有仙发现,这方盾竟然能抵御火焰,那二仙纹丝不动,在火浪中埋头不知说些什么。
反观他们,别说说话了,不被烧飞都是万幸,凭借一身仙骨,合好几仙力才可抵御。
“谁在那盾后面?仙友们,都那盾后面!那里平安!”
项解频和戚素都听到了,二仙已达成共识,这盾再来仙便不行,哪怕一个都不行。他们很是默契地朝斜前方移动,往身后传过去一句。
“仙友们!我们去禀告神君,你们撑住!”
他们转头龟速前进,众仙无奈应了一声。
项解频又接着朝戚素说道。
“第四日,往天刻上一字,“妖”。”
“第五日,走南闯北上天入地,摸出天地长短,到处捉神兽,镇压于海底、岛中。”
“第六日,睡了一觉。”
“第七日,在神界钓了一天鱼,破了神界那群老头的记录。”
戚素笑得口水呛了嗓子,咳了几声,道:“人族见了,大骂龙王妖女,七日竟然浪费了好几日,转头请命试图效仿,神界也不应。”
项解频道:“身为人族,我怀疑,第七日是致命一击,神界闲来无事,最爱钓鱼,可龙王一天钓的鱼,比他们一辈子钓的都多、重。”
戚素点点头,道:“身为人族,我怀疑,龙王自认有水族加成,自觉退出通天钓鱼榜,但,这还是让老神仙们气的跳脚。”
项解频十分肯定地应声。
二仙齐跨三步,表示真的有在前行。
“红天七日,小仙尚感不妙,神自是百般精算,才求得此果,是是非非,已经不能简单明辨了。”戚素道。
项解频忍不住侧过脸低头轻笑,戚素靠脑子就可以成仙了。思及此处,他有些好奇。
“你是如何成仙的?”
戚素望着他眼神飘忽不定。
“我有些分不清?”她自己不确定地说。
这让项解频心中生疑,又问:“怎么会分不清?”
成仙成神如雷贯耳,饶是他一介小仙,也有名号,戚素怎么自己会分不清?
“我的成仙机缘有两次,这两次我不知分开来算,还是要和在一起算。”戚素道。
“说来听听?”项解频皱眉道。
“太长太啰嗦,你的比较好,短洁记得住。”戚素摇摇头。
项解频不可置否,没说话,他耳朵好使,听过便会记得,哪怕长、啰嗦。
“好像那里火势小了!”戚素拉住项解频指着。
项解频朝前望去,不是小了,是全部火焰,就要飞上天界了,连同涅槃的那只凤凰。他这次看清戚素说的光神和那只凤凰了。
项解频暗道:“光神身处火心,竟然毫发无损,神力简直恐怖如斯。”
他再看那只凤凰,白衣中心一点红,刚才被另外一只凤凰扎得,原来是被扎心的涅槃了。
那可坏了,项解频记的面容是另外一位的,另外那只凤凰气势足,又来回走动,他不自觉地看过去,还嘲笑了几分,不就是涅槃吗……这么高兴?
“都看到什么了?”戚素问道。
项解频统统告知:“白衣凤凰,耳下有双环,手带多戒,头亦有饰,目测身长八尺,重一石二斗左右。”
这白衣凤……有些眼熟。
他只觉,见过一灵象上有这凤凰,是百年前了,具体什么样子不记得,只是耳环让他记住了,很特别。因是男子,却带耳环,故印象颇深。
灵象上依稀记得有字——“名未知,凤不识,仿若曾见之。”“听君不肯离尘凡,凝愁远望倚栏杆。”“当送万里锦裘,藏君入鲛宫。”
诸如此类,那灵象是项解频捡到的,未等细看,就被一声谢谢收走了。说来也怪,日后再未见过了。
身侧,戚素兴致勃勃地问道:“多高多重你都知道?”
“身形与骨量,头比肩比腿,再看衣服褶皱和起伏,就可大致得出。”项解频道,他把识人术发挥到了极致。
“那你再看看光神哈。”戚素无意道。
“这些我不便透露,此言一出,会引来事端。”项解频道。
“是嘛……”
“小生不才,会读唇语。”
“请讲。”
“……我只听得风言风语,不知是谁说的。”
“懂。”
“……”
……
千归兰妖力稳定下来,不似之前横冲直撞,他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样才能很好地控住火焰,万事俱备,已是欲走。
“……玉玲珑给你下了什么诅咒?”云孤光终究缓声问道。
“没有为我下咒,而是巫医说,我若握剑,便是不祥。”千归兰答道。
“你也这么觉得?所以把那把短剑熔了?”云孤光回忆道。
“这诅咒太过荒谬,我并未放在心上,但,好像是真的,后知后觉回忆起,握剑便是不祥征兆。”
“并非我故意熔它,而是……”
千归兰说完,手抚上心口,又扬起手,在众火光映照下,虚空一握,一把白色短剑凭空生出,发出幽幽白光。
“它缠上我了……怎么也甩不掉。”
这剑云孤光认得,按身来说,是云初送的那把短剑,按魂来说,这是白剑心的心剑,两把剑他都见过多次,但竟合二为一了。
“白剑心命殒身死,绝无可欺,这是哪里来的剑魂?”云孤光问道。
千归兰听了有些无措,白剑心有没有死他也不知,拔出那把剑时,他便已察觉不对。
他不懂剑有何门道,直到剑魂已成,形似与白剑心那剑十分相像,他才慌张起来,兵荒马乱之间,并未仔细自察。
千归兰不认那诅咒,但是也不想使剑。
“不知道,但这剑从未有过异动……想来会无事。”千归兰道,满含安慰之意。
云孤光暗道:有事则迟了。
但他面上不显,说出些不确定的事,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神界遇火,你…当如何?”千归兰转而问道。
无字天书已经随火而去了,地火也已经涌向人妖两界,他以死气为引,遇水反生、遇风反增,不日……还会有一场大雨,水天相接时,火天相连。
到那时更是……
“任它烧。”
“烧了,才好换新的。”云孤光道,语气随性,像是在说些今日的吃食。
千归兰便反驳他道:“新的不一定更好。”
“新的不好,那埋下的火种,岂会坐视不理?”云孤光抱着手臂说道,时不时地盯着十二神。
“不会。”千归兰答道。
“那便是了。”云孤光恳切道。
千归兰仍是…有些犹豫:“可你身为神界一员,不需要守护神界吗?”
“你身为妖界一员,怎还火烧妖界?”云孤光反问道。
千归兰一下想到许多事情来,但千言万语,若是此时说出,实在是难。
他目光躲闪,只说:“事出有因。”
云孤光靠近了一步,引得千归兰精神紧绷,眼睛看过去,探究他如何动作,若是阻拦,他只能脱身而走。
“我也有因,你的因,就是我的因,我们同因同果,你不必顾及。神界有事,自会召集我们,我会在我应该在的地方。而不是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就阻止你,站在你的对立面,我只想站在你的身边,阿鸾。”云孤光道。
所见、所听、所感,皆只为明了一事,云孤光并非阻拦之意,也并非妥协之意,更似全心全意。
于是,他说道:“那,烈火灼心,你要小心。”
千归兰来回扫视着云孤光,目光有些闪烁,他不能确定,云孤光是否会一直平安,烈火因他而起,却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云孤光应了一声,又说:“我住在东方天的一座殿宇,你若寻到……里面的一些东西,气也好、怒也好,总之是,不要烧。”
“我不烧你的东西。”
不知是嗔怪还是委屈,听不出,平平无奇的一句。留下一言,千归兰便引火飞天,底下万民如同蝼蚁,一如他初学飞行之日。
云孤光待他火烧上去后,闷声咽下一口气,后牙咬了又咬、松了又松,舌头舔着腮帮子,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这……突然又出来一把来历不明的剑,又是哪位神搞的鬼?真是防不胜防。
他看向那十二神。
十二神个个被他捆神定形,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再围圈而站。六个背靠背,再六个围上去,像空心的面饼,窝窝囊囊地围成两圈。
这几个人神,集结于此,绝非偶然。
鬼也好、妖也罢,作乱作危,在云孤光心里,都不及面前这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