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客书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燕家三个小娘子啼哭不止，抛开南曲戏文，什么才子佳人，尽是些没心肝的负心人……

梁少俊哽住不知言语。

男薄幸女多情，世间人大多如此。

男子丧妻，左不过哭一哭，守个三五日，过了头七，也便甩手丢了干净。十天半个月，抹了泪寻遍借口迎娶新妻，又做及时行乐之姿态。

这般儿郎往往在人生失意时，掉两滴泪，悼一悼旧人。

一旦女子丧夫，世人又令未亡人夫死不嫁。

一样事，男子多便利，女子多枷锁。

世间男子多薄情，主家哥儿守了亡人许多年，那不是三日五日，也非三年五载，而是七年八年，梁少俊真心倾佩四公子重情痴心。

今日，得通判夫人道出缘由，梁少俊面上羞红漫至耳边，心里空了一大片。

可知否，是四公子年少疏狂做下的孽障！

秋娘子艳绝天下，四公子竟能忍心抛下？

今朝又做卑怯，人死了追悔莫及，若知如此，当初何必弃了人不顾？

男女情爱更叫人揉碎了性情，主家哥儿对秋娘子言无不从，成日里一副可怜模样，敢情是浪子说情……

四公子深爱秋娘子，恨不能将心挖去，撑死了心上赌气嘴上硬个几分。

至于抛弃？主家哥儿可舍不得，梁少俊心里存疑。

说不准当年之事是有难处，燕家娘子们此刻群情激奋，他虽心有疑虑，却不敢开口。

可喜，四公子已然知错，只是这罪过太大，四公子得用一辈子去弥补。

梁少俊抬眸看向七姐，身侧之人平静的目光再不能平静。

再看九娘十娘十一娘，九娘死死地瞪着他，十娘面上挂着泪，十一娘的眼里满是哀怨，梁少俊今儿算是替主家哥儿挡了刀。

梁衙内低下头，这一回，他也不能帮主家哥儿讨情了。

九娘眉毛拧在一处，憋了这一时，还当什么哑巴？她双手发颤，再忍不住。

四公子与通判两相比较，没心肝的束老爷衬得四公子面慈心善，不想，四公子是个最黑心肝的……一想到东家从天之骄女沦落到遭人白眼，受人奚笑……九娘如何能忍？

负心人不在此，九娘跳起来，骂人的话窜出嗓子眼，她指着衙内，“我们东家瞎了眼瞧上他，他竟还敢背弃！什么四公子，分明就是死公子。东家叫他害得半辈子凄惶，我恨不能拿刀把他的脏心剜去……”

十娘脸一横，也在通判府上撒泼，“难怪东家不愿回皇都，若强叫她去，我是头一个不愿意，要剜四公子的心，也算我一份。”

十一娘道：“也少不得我！”

姐妹仨拉着手气势汹汹，立时就要将四公子刨肚挖心。

“站住！”

七娘带着怒气厉声道。

姐妹仨停了步子，不敢再迈一步，七娘又叫她们坐下。

主家哥儿做出这样的事，梁少俊无意辩驳，燕家四姐妹的怒火此刻由他一人承担，强按着小姐妹三人坐下，少不得好言相劝一番。

燕家小娘子怒气难消，这些年任姐姐吃了许多苦，方乐吟怎会不痛心。

只见她双眉紧蹙，怅然道：“要依着我，打他一百杖都不够！”

方乐吟看向庭院，风吹树影，花阴下，是她的一双儿女，正在追逐嬉闹……

方乐吟叹着气，“倒也不是为那个浪子说情，也并非为了安抚你们姐妹。四公子难分付，也不是个好归宿，可任姐姐偏偏动了心！”

她继续道：“大哥从前，是不好，于今已然全改了！”

“改了又如何？我们东家伤了心，颓了这么些年，每日只知赌钱玩牌……是四公子让明珠蒙了尘。”说完，九娘不禁嚎啕大哭。

燕家人一片真心为任凝愁，方乐吟不免动容。

“要是换做旁人，任姐姐死便死了，王孙公子继续当他的王孙公子。大哥他已…知错，以他的年纪，早该成家立业，这些年，大哥离了京，待在蜀地，守着任姐姐的衣冠冢，莫说妻妾，身边跟着伺候的，竟无半个……我也瞧见了他的真心。”

那年冬，任姐姐回了蜀地，与她寄了一封信，报平安。

四公子白日里神色如常，半夜三更喝得醉醺醺，哭着喊着敲她方家的门，家丁仆从赶也赶不走，方家人深受其扰。

这样的事不堪与人说，说出来平白惹人笑话。

“当年，他们的婚事定然是不能成的。虽说晚了近十年，到底让你们东家如了愿。若再怨恨，再赌气？再能消几刻光阴？”

“九娘，我知你为护着任姐姐。若将旧事闹开，再将他们二人拆散，那便是伤了任姐姐的心，也是我的罪过了！”

九娘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不肯应声。

七娘说道：“夫人不必忧心，今日之事，我和几个妹妹只当没听见。”

七姐开口承诺，衙内跟着点头。

“哎……我也不瞒你们，四公子也冒犯过我。”这件事，方乐吟不曾与人提起。

“任姐姐向来端庄知礼，大哥又是一派不成器，他们的事，我当初也没瞧出来。任家老爷夫人接连过身，任姐姐不得所爱，成了这幅模样……好在，兜兜转转他们又酋结到了一处……”

“我知你们燕家子孙兴旺，任姐姐与你家是有恩的。可你们总不能见她下半辈子孤苦无依，况且任姐姐痴心，这些年不嫁人，不就是还放不下四公子。”

他们二人，一个死，一个病，或许是报应。

而故事中的第三人，娶妻生子，快活一世……

“前尘已了，旧事莫重提。”

怎能不重提，十娘抹着泪，东家对四公子痴心一片，难怪这些年前事尽忘，躲在余扬。东家倘或跟着四公子回皇都，又得遭了多少唾弃，十娘心下一阵心疼。

她道：“皇城虽大，蜀地虽广，却也容不下我们东家，去了免不了听那些人咂嘴弄舌，这样一个皇都，不回也罢……”

从前是一死一病，却原来是一病一走。

任家娘子尚在人世，束家的四公子在余扬娶了妻。

束公子娶的就是任娘子，这两件一起传回皇城，这场风雨，不知能掀起多少风浪……

诸多怨恨在前，方乐吟倒要说一说大哥的好处，四公子也有不少可夸之处。

“他们夫妻皆是不可多见的痴情种，是有缘分在的，往后更是要同舟共路。任姐姐死了许多年，眼下活过来，谁不让她如愿？谁还敢多嘴计较？”

九娘擦了泪，郑重道：“我是要让东家如愿的！

十娘、十一娘纷纷点头，她们才不会和四公子一样，惹东家伤怀。

方乐吟笑道：“只要能让四公子身体康健，皇都的风言风语，长公主与太子自会料理。”

燕家三姐妹泪痕微凝，渐渐被劝住。

方乐吟大费口舌，到此终于松了一口气，“原先任姐姐得叫我一声嫂嫂，而今倒也好，我该唤她一声嫂嫂，我一时改不了口，还唤她为姐姐……”

须臾片刻，九娘唱罢，七娘登场……

她问：“四公子是个负心薄情的，难道旁人就没半分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