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走下马车,她刚从知府梁家回来,老远就见卜高爷的茶楼,里里外外闹哄哄的……
她去梁家送物件,将东西亲自交到梁夫人手中。
送出去的物件,原是东家的。
有物有信,物,不是什么稀罕物,是家中极常见的;信,或许藏着七娘想知道的秘密,可惜用蜡封着,她亦不曾打开偷觑。
茶楼里间,被砸得不成样子,二娘三娘正和卜大爷商量一个赔偿数目。
七娘在旁听了一耳朵,原来是,说书的浑说东家从前,是皇城里的名妓,当事人听了,只笑笑。
四公子不依,一时激愤扔了桌上的醒木,劈了说书人手里的折扇,至于那个说书的,被四公子打了一通,四公子还欲再打,叫二娘三娘拦住了,二娘给说书的结了工钱,吓唬几句便叫他快走……
为给东家庆生,按着往年的惯例,燕家会请戏班子,就在卜家茶楼 ,连唱十日。
今年二娘将差事交给九娘,九娘听腻了戏,便叫了一个说书的过来,方才第四日,哎…已然就此打住……
再看茶楼门口,牌桌叫人搬到了楼外,四人安坐,牌局仍在。
哪怕天崩地裂,也挡不住这四位玩牌。
除了这四位,东家身边坐着一位常客,是通判夫人方娘子。
自从上次相认,通判夫人便常在午后过来,回回都是趁着通判外出,儿女午睡……
东家玩着牌,方娘子与东家说话,方娘子说得不多,东家听着,有时也应着。
方娘子说了多久,七娘就看了多久,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寻常事。
午后的太阳,没了夏日里的毒辣,却也伤人,日头不早了,通判要回了,孩子要醒了,方娘子坐上小轿,早早回去,为的是不叫通判看出端倪。
小轿渐行渐远,热浪之下,七娘的眼中之景,逐渐变得模糊……
不观远处,回看近处,七娘瞧着,四公子顶着日头流着汗撑着伞,他手里的伞,为东家遮着阳,这伞,想是从东家一出茶楼就撑着了。
七娘再一细瞧,四公子正侧着脑袋眼偷瞄着人,面上似是不屑,脸上挂着不悦眼眶泛红,八成又生了一出气性,嘴上不说,心里委委屈屈,伞,却不放下,一门心思身体力行地为奴为婢……
心、眼、脸、嘴、身,都是一个人的,偏有五样主意。
四公子,最会干气死自己的蠢事。
再看东家,不仅不给四公子好脸,还心安理得地奴役着他……
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得亏是叫四公子遇着克星了,若是让他娶了别人,怕也是饮之无味,平淡如水啊!
四公子是公主之子,东家也是官家小姐。
可如今,一个成日里东拉西扯的不着调,一个偷摸坑拿只知一心玩牌……
或许向来不成器,可眼下外人瞧着,是男有男的破败,女有女的破落。
倘若二人从前皆是锦绣人物,夫妻两个嘴上欠了十万债,凑成一对,更是绝口不提前事。
东家当商户娘子,四公子便随着当商户郎君,真道稀奇。
其中真相,只怕是说书的说不明曲折,唱戏的唱不完离奇……二人纠葛,如同鱼钩,刺骨勾肉勾起了七娘的好奇心。
究竟为何?怕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晓。
一日,九娘三个趁着晌午天热,正躲在屋里簸钱玩。
那两个的事,七娘放不下,她想得出神,鲜少发问,“任老爷到底是多大的官?”
“任老爷?好端端地,怎么说起任老爷?”十娘沉思片刻回了七姐,“任夫人在宫里头当值,伺候的是皇帝,任老爷能娶到皇帝身边的红人,官肯定不小!”
九娘摇头,她道:“不对,不对,任老爷的官肯定不大,要不东家怎会和咱们住一个屋?”
十娘不服,辩道:“我们家虽比不上郭财主,到底也差不多,只比不得读书中了功名的人家根基深。”
十一娘点着头说道:“是啊,等舅爷家出一个秀才,咱们家也不差什么了。”
“快别指望了!”九娘大笑,她话里带着满满的嫌弃,“舅爷家读书已近百年,读得连皇帝都换了一次姓,半个秀才也没出过,有什么好指望的?”
十娘扔了铜板,一拍桌子,“岂是人人都能当秀才老爷,百年出一个,还不知足?”
十一娘点点头。
“考取不中,那是因为舅爷家的人,笨!”九娘笑道。
“我告诉奶去。”十娘怒道。
九娘不慌,指着门外,“告去告去,奶可没空管你!”
九娘这话不错,自上一回余杨事了,郝老太便坐稳了官媒一职,不仅得管着私媒,喜娘,媒婆,不许她们胡乱做媒,干那些个缺德下流没心肝的事,更得肃清私下收金之乱相。
女子出嫁,出家,遣归,凡与金钱相干,如今都得郝老太在场,郝老太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已然不过目了。
三个妹妹拌嘴,七娘不加入。
东家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工笔的字,那一桌盛宴,都是东家的过往。
而东家的过往,总也离不开四公子,他们放着好好的官家小姐少爷不当,一个两个落到燕家这户商门里,究竟为何?
东家是她的亲人,七娘想知晓其中原委。
七娘拨弄着算盘,心里暗自盘算,除了他们夫妻,如今的余扬知道二人过往的……也有。
七姐不待在柜上,半日恍恍惚惚,一时丢了算盘开始翻箱倒柜,见她忙碌,九娘三人暂时止戈,七姐翻出半袋子钱,十一娘忍不住问,“七姐,你拿钱做什么?”
“买首饰。”七娘答。
奇了,这个地主婆但凡有了余钱,全铸成金条,藏在暗处不叫家人知道,哪会买什么首饰?
七娘想了一想,说道:“挑拣好的,送给通判娘子。”
“为何要送给通判娘子?”九娘疑惑。
“可是,有事求方娘子?”十娘猜测。
“自然。”七娘回答。
余扬府,知道内情的,拢共只有四人,家里那两个死活是问不出的。
通判老爷也别想了,只怕人还没近身,便得先挨一顿骂。
还剩下一个,那就是通判娘子。
七娘向外走,十娘拦住她的去路,“奶不许我们过问。”
七娘昂起头,笑道:“老太太不问不听,想把人留下。那对夫妻装聋作哑,难道能藏一世?东家以前什么样,你们不想知道?”
几人不否她,自然是想。
老太太不让谈论,她们就日日围着一桌,姊妹仨偷着说。
前几日那个说书的,说的话本好生有趣,后面说书的再不来了,姐仨心里可惜,不过那人胡言乱语,确实该打。
“一不小心,乐事变哀事。”十娘厉声相劝,稍有不慎,玉簪中断,覆水难收,“老太太也想知道,只是不敢问。”
老祖母发话,管得了全家,但管不住燕七娘。
“你们胆怯不敢,我敢!等问出了由来,我可不告诉你们……”
七姐说一不二,说不告诉那便是真不告诉。
九娘三人面露难色,若叫她问出来了,独她一人知晓,那不得馋死她们。
心中一番斗争,九娘从床底下摸出私房钱,她比七娘还想知道,只是没七姐的胆子,十一娘从花瓶里倒出体己,瞬间倒戈。
十娘陷入两难境地。
思索再三,拿了竹竿,从房梁上勾下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