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繁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帮自己到如意赌坊下注,输了算她的,赢了就五五分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但这是陈四最后的机会了,他没有选择,也不得不答应。
“怎么样?赢了吗?”
陈四点头如捣蒜,已经哭得不会说话。
他虔诚地伸出双手,将那叠厚厚的银票奉上:“我陈四何德何能?竟然能遇上仙姑您!这一万两银票,小的只要五百两还清欠下的债。剩下的都给仙姑!”
楚千繁摆摆手:“已经答应过的事,说是五千两就是五千两。”说完拿过那些银票,手指一拈,“喏。”
“只是有一个条件,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是自己运气好看破了别说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要陈四替她跑腿下注,也是无奈之举,她原本想回到栖寰山庄继续潜伏,可回到无名城后,她才知道城中早已贴满了画有自己影身图的通缉令。
庄主痛失爱子着人去查,便查出了她的底细。
说来也怪,她的身份做得天衣无缝,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扒了个干净?
但无论如何,栖寰山庄是回不去的了。可玉狐一旦完不成任务,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急需用钱,需要一大笔钱。倒不是为了远走天涯,而是为了戴罪立功。
陈四脸上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表情已然凝固。
楚千繁一惊,一步窜上前去,便见陈四双目浑浊,鲜血自耳中无声流出,竟是黑褐色的。
他嘴角抽了抽,露出诡异又凄惨的神情,努力开口道:“有毒……”
“他们给我喝的茶里,有毒……”说完这句,陈四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楚千繁登时就明白了,陈四说的茶,大概就是“锦鲤茶”,普天之下只有号称“万物皆可赌”的如意赌坊才有,是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的茗茶。
这是如意赌坊的规矩,只要有人能在二楼赢得万两白银以上,便会有小厮奉上这么一盏锦鲤茶。
这茶寓意极好:鲤鱼跃龙门,奉茶时排场极大,一来为贵客庆贺,二来也可大肆宣扬,以显示如意赌坊的公正,吸引更多想一夜暴富的赌客入局。
但那些人竟然在茶里下毒,显然不想让陈四带走这些钱。
“噗、噗、噗”几声闷响,楚千繁双指齐发,赶紧将陈四胸口几处要穴封住。只要能护住心脉,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这毒来势汹汹,楚千繁一通穴道点完,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逼退毒素。
“陈四,你感觉怎么样了?”楚千繁晃了晃陈四的脸。
“仙姑,我陈四求你……我不想死!现在有钱了,我们一家可以把欠的债还了!我……还有爹娘养育之恩未报!”陈四拉着楚千繁的手,努力支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眼里充满了求生的**。
楚千繁不忍地别过头去。
“好姑娘,是四儿回来了吗?”慈祥又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没、没有……”楚千繁垂眸看着地上已经没了生气的陈四,忽然不忍把儿子已经死亡的噩耗告诉两位老人。
但他们迟早会知道,瞒着也无济于事,她正在心中略微盘算了几句委婉的说辞,正要开口——
便听里屋中老妪说到:“其实今日要不是姑娘你及时出现,我们一家早就已经去见阎王了。我们是从乡下逃荒来的,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能平时给人做工攒下的土料盖起来这间茅屋。”
“生活穷便穷了点,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一日我儿在街上遇到一个富家千金,那个千金雇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也买了许多补品,看样子是要去友人家中做客。可是一个女子怎么能搬得动那么多东西呢?”
“我儿便热心地上前搭手,帮忙把那些礼品全数搬上了马车,那千金也是慷慨大方,便给了他一锭银子作为酬谢。我儿做事向来实诚,帮搬点东西而已,怎么可以要那么多?何况只是举手之劳。”
“后来呢?”楚千繁忍不住问。
“我儿便将那银子退了回去,谁知第二日,陈四又遇见了这名女子,那女子说什么都要请陈四到他府上做工,开出的月例银子倒也不少,陈四便答应了。”
“那女子生得好看,又因陈四老实憨厚而动心,二人眉来眼去,也就……后来我发现陈四往家里带的好东西越来越多,身上穿的衣服也越来越贵重……我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又接着说,“他就把与这位小姐如何认识的事告诉我们,我们还十分欣喜,说是我儿‘傻人有傻福’,后来二人定情,那小姐也来拜见过老身与孩儿他爹,还给我们带了许多滋补品,人参,雪莲,燕窝,比比皆是……这要是在平时,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吃得起?”
楚千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那老妇接着道:“正当两人感情正浓时,那千金便给了陈四两百两银票,向陈四要了他的照身帖,说是要给他开间铺子。”
“所以这铺子终究是没开成?”
“开倒是真的开了,后来那女子又以资金周转不开为由,要了我们夫妇的照身帖和家中的户帖。我们想着都已经定亲了,自家媳妇,也就给了……谁知就在第二日,人去楼空!”老妇说到这里情绪已十分激动。
“我们不识字啊!她嘴甜啊!母亲母亲地叫我!我没有女儿,看到这么个媳妇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让我们签什么,我们便签什么!谁知那竟是一张借条!整整五百两的借条啊!”
楚千繁这下终于明白为何陈四会染上赌瘾,为何不多不少只要五百两银子。
“姑娘,我虽然眼睛不好,可耳朵不聋,我知道我儿已死,我和他爹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妇的声音渐渐微弱。
楚千繁忽然感觉到一股死气。
“不要!”
却在这时,一阵粉尘刮过。
门外进来一个人。
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觉得周身软绵绵的,一屁股摔坐在地……
“你……你……”她艰难地吐出一句。
“当今天下,敢破我赌局的人,能破我赌局的人,不多。”
……
初春,天亮的时间渐渐长了,可是在鸣芙堡深幽的地牢里,仍旧是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楚千繁跪在地上,两条手臂却被铁链捆绑着悬挂在半空,手腕处鲜血淋漓,几道血水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有人吹了口气,豆大的火光在火折子上跳跃,火舌依次舔燃了嵌在地牢两侧石壁中的数十盏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发亮的削尖乌靴,然后一只手抵着她的下巴,托住了她的脸。
“张嘴。”
男人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她的身体几乎与此同时一颤,连带着身上的铁链也叮当作响。
他的声音很温柔,手段却很残酷。
楚千繁看着男人,下意识抿紧嘴唇。
男人却笑出了声。
他的手没有动,楚千繁的腮帮子却忽然“啪”地一响,下巴立刻脱臼垂了下来。男人用嘴咬下红布塞,将药瓶倒置,抖出一颗绯红丹药塞入她口中。
又是“啪”的一声,楚千繁的嘴唇已被合上。
“记,庚字牢,服匿息丹。”
那人一开口,手下便识趣地从腰间取出一卷竹册,拿着一把刀笔往上面刻字,“此毒见效极快,中者初则毫无察觉,继而面色潮红,脉搏时隐时无……”
他的语速很慢,却掷地有声,不知为何地,有种让人忍不住仔细去听的魅力。
楚千繁顿了顿,身体果然开始抽搐起来。
恐惧与痛苦席卷全身,她忽然就明白了封驰为什么要这样做,果然如数出现了封驰所说的症状。
若是不事先知道,感受到的痛苦也许就没那么深刻,被封驰这么一说,毒素带来的痛苦便会被放到最大。
“还不肯说实话么?”封驰嘴角一挑,“若你真是寻常女子,怎么会看得懂我赌坊中几位老手的手法,若你没有经受过非人的训练,又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楚千繁喘着气。
封驰已断了她三日粮水,又经过没日没夜的嚎叫,她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就如同八十岁的老妇。
“哼!开蚌取珠……如果我真的说了,还能有命在么?”楚千繁苦笑,“我之所以活到现在,不就胜在‘嘴硬’二字,只要我一天不说,封堡主就一天不会动我。”
“因为封堡主根本没想到,这世上有人会破了鸣芙堡引以为傲的赌局,更没想到你们的骰子手手上的功夫会被我看破。”
封驰轻笑:“楚姑娘说的的确不假,如意赌坊建立以来,还没人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不过你猜错了,我暂时,还不是堡主。”
这么些天,无论封驰如何绞尽脑汁地折磨她,她都咬牙忍着。
因为她还抱有希望。
楼星盟在静思堂看见过她,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是一定要找到她的……
所以无论是什么刑罚,无论是何种毒药,她都乖乖配合,再苦再痛也咬着牙不吭声,甚至主动又准确地将服毒之后的症状说出来,供他们记录,就为了让封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药人,让他不舍得过早地给她服用致命的毒药。
“但有时候,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除了旁人无法窥其门道以外,还有一种可能……”封驰道,“那就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
楚千繁瞳孔蓦地一缩,她知道封驰已没了耐心。
封驰厌烦地朝手下使了个眼神:“埋了。”
“不……”楚千繁摇头,“不!”
便有两名黑衣铁面人拱手领命,上前,解开她身上的锁链。
沉重的枷锁被卸下,窒息的感觉却愈发强烈,楚千繁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呼吸,只祈求能摄入多一丝新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