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唯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内务府的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进揽月阁,公事公办道道:“祝常在,陛下龙体抱恙,近日暂不召人侍寝,还请小主早些休息。”
祝明月正静静地坐在榻上,手中执着一本书卷翻看。听闻此言,她轻声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公,公公请回吧。”
太监应了声“是”,便退出了揽月阁。
琉璃端着一盏热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有些担忧道:“不知陛下的龙体何时能康复,新入宫的小主们还都未曾有幸侍奉过陛下呢。”
她将茶盏轻放在祝明月身旁的小几上。热气袅袅升起,在房中弥漫开来,带着柔柔的暖意。
祝明月伸出手,抿了一小口那微烫的茶水,无声地叹了口气:“今日见陛下缠绵病榻,想必是久病难愈,我们这些妃嫔,也只得期盼陛下早日康复了。”
墙壁上映照出跳动的烛火,起伏不定,她怔怔地看了会儿。
“小主,您别担心。”琉璃走到祝明月身后,伸出双手,为她按摩起肩膀,“您这么才貌双全,日后定能得偿所愿,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我既已进了宫,就必定不会退缩。”
......
天色渐晚,锦绣宫内,柳青青正端坐在主位上。
“臣妾参见容贵妃娘娘!”许映安奉旨匆匆前来,谄媚地跪下行礼,“不知贵妃娘娘深夜传臣妾前来,是何缘故?”
柳青青一昂首,身后的宫女立刻走上前,双手端上一只妆奁。
那妆奁以檀木制成,纹理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而妆奁职中,一支金步摇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在烛火下泛着闪亮的金光。
步摇通体由黄金打造,沉甸甸的。而步摇的下端垂挂着几串精致的流苏,细密的金链上点缀着一颗颗圆润又饱满的珍珠。
珍珠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许映安呆愣地抬头望去,瞬间被吸引了视线。饶是她家中富庶,平日里见惯了金银珠宝,也未曾见过这般精妙的首饰。
“本宫瞧你这件衣衫甚是精美,用料也堪称上乘。只可惜这鹅黄色的罗裙配上青玉簪,总不大相配。”柳青青轻启朱唇,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些许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说罢,她抬手将妆奁中的金步摇取下,款步走到许映安的身前。
柳青青缓慢地弯下腰,将步摇仔细地插在许映安的发髻之中。
“戴上这金步摇,如此,才算完美。”柳青青含笑道,眼神中透着满意。她看向许映安,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
许映安自是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她万万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这么眷顾自己,连忙叩头致谢:“多谢贵妃娘娘厚爱!臣妾定会好好珍惜。”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当年你父亲的盐商生意,若不是本宫母家从中帮衬,又怎能做得那般风生水起,顺遂如意?”柳青青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本宫与你也算是旧相识了。”
许映安闻言更加欣喜若狂,她暗自思忖,贵妃娘娘这般说辞,定是有意要拉拢自己。
若是能若能抱紧容贵妃这棵大树,往后在这后宫中,自己岂不是要平步青云了。
“臣妾铭记在心,定当不忘贵妃娘娘的恩情,愿为娘娘当牛做马!”许映安连连叩头,忙表忠心。一副忠心耿耿、肝脑涂地的模样。
“起来吧,赐座。”
柳青青瞧着她那副模样,心中暗自冷笑,只施舍般说道:“这步摇乃是我初进府时,皇上赏赐给本宫的,意义非凡。如今本宫把她赏赐给你,自是十分看重你,你万万不可弄丢了去。”
许映安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座椅旁,缓缓坐下,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
柳青青望向许映安头上那支金步摇,忽而狡黠一笑。她故意放慢声音,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听闻你与祝常在宫中的小宫女起了争执?你往后行事,更是要多加当心她了。”
许映安听闻一愣,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满是不解地问道:“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柳青青掩住了嘴,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竟无端显得有些阴森。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道:“如若是这小宫女一时财迷心窍,偷走了本宫赠予你的东西,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祝常在作为主子,管教不严,更是难辞其咎,要是连累了她的名声可就不好了呢。”
许映安再是不开窍,这下也明白了柳青青的意图。她心中暗喜,这可真是个绝妙的机会,既能讨好贵妃娘娘,更是能借机报复自己当日被祝明月羞辱之仇,可谓一举两得。
“臣妾明白!臣妾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让贵妃娘娘失望。”许映安急忙迫不及待地回应。
“本宫乏了,许答应退下吧。”柳青青摆了摆手,没再说下去,嘴角却悄然勾起。
......
迎春宴至。
宫内张灯结彩,丝竹之声悠扬悦耳,舞姬们身姿婀娜,翩翩起舞。
祁昀与陆婉音高坐宴厅之上,妃嫔们皆盛装出席,个个花枝招展,仪态万千。
觥筹交错之间,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妃嫔正悄声交谈着。
“自打我进宫以来,这才是第二次见到陛下,如今仔细一瞧,竟如此风度翩翩呢。”身着粉裙的妃子朝另一个倾身小声说着,眼中流露出爱慕之色。
“听闻今日的宫宴宵华长公主也会前来,京中皆传她游戏人间,甚是风流,至今没有纳驸马……”
“毕竟长公主是先帝柔嘉皇贵妃的独女,先帝对她宠爱有加。大宁女子并不参政,可长公主在朝堂中也有一袭之地呢。”
“柔嘉皇贵妃?童氏?那岂不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粉裙妃子皱了皱眉,声音也大了些。
“嘘!可不敢妄言,太后娘娘已经下了封口令,她说陛下是她亲生,那便是了。”青绿色的妃子急忙捂住嘴,眼神惊恐。
她摆了摆手,有些畏惧地四处张望:“我可不懂什么朝政,休要再提了。”
祝明月听着二人的闲言碎语,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宵华长公主声名远扬,饶是她在祝府深闺之时,也曾听说过她的种种传闻。
长公主是先帝与皇贵妃所出,自幼便深得先帝宠爱。皇贵妃早逝,先帝悲痛万分,更是对尚在幼年的长公主千娇万宠,疼惜到了骨子里。
公主被娇养长大,性子也愈发的豪迈任性,以至于她不愿受宫规拘束,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
她厌烦那千篇一律的宫装长裙,于是命人将自己的裙摆改短,以便行走奔跑更为便捷。
京城的少女们听闻此事,纷纷效仿,那些老学究们听闻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世风日下。
想到这里,祝明月不禁弯了弯嘴角,心中也开始期待能见到宵华长公主的真容。
谈笑间,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的高挑女子翩翩而来。
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发髻也非深宫女子的样式,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妃嫔间显得格外夺目。
“皇兄,我可来迟了?”玄衣女子刚踏入宴庭,便声音嘹亮地喊道,随即明艳一笑,“皇兄皇嫂可休要怪罪,臣妹在戏楼里听曲儿入了迷,哪想一回神便误了时辰。”
“无碍,皇妹坐下吧。”祁昀原先苍白的脸色已好了许多,不再病容满面,“早知你贪玩,不必多礼。”
言语之间,满是温情。祝明月在一旁静坐着,也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她眉目与祁昀有八分相似,眉如远黛,眼眸明亮,五官精致又不失英气。
原来这便是宵华长公主——祁玉珠,的确是明艳动人,当真与这深宫中的女子截然不同,祝明月心想。
“今日是家宴,大家莫要拘束,都好生吃喝玩乐。”陆婉音见众人已到齐,便朝着祁昀举起酒杯,“臣妾这便敬陛下一杯,愿陛下身体健康,大宁国泰民安。”
祁昀听闻飒爽一笑,一扫往日的阴霾:“好,好!那便借皇后吉言了。”
他端起酒杯,与陆婉音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表演的舞姬纷纷退下,宴厅中央空出一片场地。坐在祁昀不远处的瑛妃——上官绫突然向前走了几步。
“陛下,臣妾特意为此次宫宴学习了剑舞,想请陛下一观。”
上官绫屈膝行礼,声音响亮,引得众人侧目。
不愧是将门之女,祝明月心想,在这深宫之中,大多数妃子都是以琴棋书画、歌舞诗词来表演。连表演的方式都如此英勇,实在是与众不同。
“甚好,瑛妃便跳吧。朕竟不知你还会这个,真让朕惊喜。”祁昀轻笑。
华灯初上,殿内灯火璀璨如白昼。
上官绫身着一袭绯红色的舞裙,裙摆飞扬,似是风中舞动的云霞。头上的珠翠随着舞步稍稍晃动,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朦胧的微光。
随着乐姬的歌声缓缓响起,上官绫轻握剑柄,美目流转。起势时,她身姿轻盈,裙摆随之飞舞,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
上官绫经过祁玉珠身边时,手中的长剑随着舞姿久久停留。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剑影交错,每一个姿势都带着柔美与凌厉。
乐声戛然而止,她收剑入鞘,令人意犹未尽。
“好!好!”祁玉珠拍手叫绝,“竟有如此刚柔并济的舞步,真是让臣妹大饱眼福。”
祁昀也点头称是:“瑛妃何时学习了这么惊艳的舞蹈?朕也是未曾见过。”
“想必是为了宫宴特意准备的吧,真是令人佩服啊。”陆婉音也在一旁赞道。
上官绫福身行礼,语气淡淡:“陛下既然喜欢,那便是臣妾的福气。”
她缓缓退下。随即,许映安迈着碎步走上前。
“陛下,臣妾有一事禀报。”
许映安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等待许久,终于寻得了众人话语间的一个空闲,赶忙高声插话。
“何事?”祁昀闻言一怔,有些吃惊。
“臣妾想求陛下做主,宫中竟有明目张胆的盗贼,盗走了容贵妃娘娘赏赐给臣妾的金步摇。”许映安急匆匆走到宴厅中间,双膝跪地,语气却甚是强硬,“臣妾恳请陛下明查,揪出宫中的盗贼。”
“怎会如此!”柳青青声音拔高,先行训斥道,“那是本宫不久前才赏赐给你的,怎得就会被盗走了呢?”
“莫要吵吵嚷嚷。”祁昀微微扶额,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这一阵吵闹让他头痛欲裂,“你说,这步摇何时不见的?可有人看到?”
许映安挺直了腰杆,大声应道:“陛下,妾宫中的婢女春画,三日前亲眼见到祝常在身边的琉璃,在臣妾房中形迹可疑。依臣妾看,定是她见财起意,做下了这等卑贱之事。”
“竟然有这种事情,宫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柳青青顺势站起身来,满脸惊愕。
她故作愧疚道:“是臣妾治理无方,竟让宫中出了这种肮脏事,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求您明查!”许映安见状,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听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祝明月未曾想到竟有这一遭,顿时心中一惊。
她马上梳理好情绪,不慌不忙道:“陛下,春画是许答应的心腹手下,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臣妾愿以自身担保,琉璃绝非是这种小偷小摸之人。倒是许答应,在这良辰如此肆意冤枉妃嫔,居心叵测。”
“祝常在也知琉璃是自己的人了?你手底下的人做出这种丑事,便是你管教无方。”许映安被她的反驳激怒,顿时怒气冲天,“陛下、皇后娘娘,还请你们狠狠地惩罚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以正宫规!”
“住嘴。”祁昀终于开口,“本是大喜的日子,被你这样搅得一团遭。朕刚病愈,你便这样吵闹不休,是想再把朕气病一回吗?”
柳青青见状,也急忙跪下请罪:“后宫有奸人不得不严惩,还望陛下明查。”
“还望陛下明查!”许映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二人痛心疾首,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陛下,臣妾能为祝常在作证。”
僵持之际,刚坐下不久的上官绫却突然站了起来,“三日前,臣妾宫中突发急事,人手不够,便将琉璃召去帮忙,她在臣妾宫中忙了一整天,一日未归。当时祝常在身边只有一名新派去的小宫女,春画又怎会看到琉璃在许答应宫中偷盗呢?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长公主一直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场闹剧,见状也附和道:“是啊,既是人不在宫中,难不成还能隔空偷窃不成。”
语气带着些许调侃。
祁昀面露疲倦,实在不愿在这等琐事上多费精力,便敷衍地说道:“那便是了,许答应,许是你手底下的婢女看错了,朕派几个人去你宫中帮你找找,说不定是你自己弄丢了。”
许映安见大势已去,不甘心地大叫连连:“陛下、陛下!若不是琉璃,那必定是祝常在身边的另一个宫女小桃。陛下,您一定要严惩这个恶毒之人,为臣妾做主啊!”
“朕不想再说第二次。”祁昀冷了脸,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
祁玉珠瞧着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道:“这么喜庆的日子,就莫要说这些了,快,喝酒啊!”
许映安仍不死心,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中带着一丝可怜的侥幸:“陛下——”
“拖出去。”祁昀忍无可忍,大手一挥。
柳青青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宴会继续,不一会儿,气氛又其乐融融起来。
祁玉珠喝了几杯酒,脸上便泛起红晕,带着醉意道:“皇兄,臣妹醉了,这就回去了。”
此时,上官绫也站了出来,款步上前,福身道:“陛下,臣妾闷得慌,想要出去走走。”
“那便去吧,夜色已深,都要小心些。”祁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