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洵沉默片刻:“阿远,你只告诉过我尊上是遇袭伤重,不治而亡。所以……”
魏洵定定地看着他双眼:“是否是尊上撰写兵法一事被乌户族知晓,造人暗算受伤?”
文卿远垂下眼眸,低低的嗯了一声:“其实我不确定,当时我身在书院,军队传来消息家父巡城时遇袭受伤。我赶到时,家父已奄奄一息。事后回想起来,确有诸多疑点。只是我当年年少又无证据,想要查明也无从下手。”
“阿远,所以你誓要入朝为官,不仅是为了平生所愿,鸿鹄之志,也是为了……”
魏洵不敢说下去,毕竟自己当年任性妄为,差点断送了文卿远的仕途之路。而后又擅自利用感情施压,让文卿远接下秦侍郎一案,却不知文卿远自己也背负着未解的杀父之仇。
“殿下,您不要胡思乱想。我确实自幼立志要入朝为官,望有一日可效命朝廷,福泽苍生,兴邦安国。
至于家父一事,虽存与心中,但也只是想着若有机会也许能查探一二。
顾大人说得没错,若非殿下垂青,我如何能短短几年便升任为大理寺郎中,如今才得机会探明真相。”
脸颊上落下一吻,文卿远的声音就在耳边:“殿下的恩情,文卿远无以为报。还望殿下谅解此次隐瞒之事,不要对我心生埋怨。”
魏洵伸.出手抱住了文卿远,好半会儿才松开:“阿远,若你只是请命出征,父皇断不会不许。你今日跪了许久,能让父皇动怒到摔了茶盏,到底所为何事?”
见文卿远沉默,魏洵心中泛起一股苦水:“不能如实告诉我吗?”
“殿下,阿远之心,尽属殿下所有。唯有此事,望殿下.体恤,不要追问。好吗?日后我必定如实禀报。”
魏洵低头把刚才两人挣.扎时碰落的药包重新扶回膝盖系好带子,一抬头便撞进了文卿远含情脉脉的眼里。
“我和你同去。”
见他要张嘴,魏洵立马截住话头:“你不必劝,既然你知道我与皇兄说了什么,那我们便一同奔赴战场。我不拦着你上前线,你也别拦着我。”
“殿下,前方战事指挥固然紧要,然后方粮草辎重之保障,实乃克敌制胜之根基所在。我愿将后勤重任悉数交付于殿下手中,确保万事俱备,每处补给皆无忧患。
此事事关重大,若交由他人监督,我实难心安。只有交于殿下,我方可安心驻守前线。
此外,乌户族定有余党仍在华都,以便传递消息,除殿下外,阿远想不到更合适人选,后方情报必会影响前方战事。
殿下,并非只有共赴沙场,才算并肩作战。”
这话合情合理,魏洵心里才盘算好的力争之理全被堵了回去。
太子毕竟公务繁忙,朝中大小事都需过问,难以分身照料后方补给方方面面之细节。
严守之为礼部官员,于朝中暂无威望。军需一事牵连多部多司,他虽有才干,却难以调度众人。
林禹辰有林家依仗,比严守之境况略好一些,但林家弱于赵顾两家,仍未足以力保此事无恙。
顾知冉倒是在朝中经营数年,人脉威望皆具,只是毕竟身为顾家之子,而赵顾两家向来主和,他无法接下此托。
思来想去,这差事确实只有自己会竭尽全力,且有能力力保文卿远所需一切万无一失。
“我常夸你行事有谋略,却不曾想又是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此事你早就谋划好一切,根本不给我选择机会。”
魏洵看着文卿远,他也不躲闪,只是目光沉沉。
“殿下,选择权永远在您,我只是擅自利用您对我的感情作为筹码。
往昔殿下对我恩宠有加,万事均以我为重,您也常言我胸中有丘壑,善策奇谋。今次诸事安排,恳求殿下无条件信我,行吗?”
文卿远的安排哪里有可指摘之处,魏洵还能说什么,也只得应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文卿远面上难得浮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虽只有一瞬还是被魏洵察觉了。
“殿下,劳烦您去书架那边找一下……”
魏洵依照文卿远之言,在书架顶排杂书中抽出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
“以长.枪,弓箭,弩,绊马索为主。以守城为圆心挖掘三圈壕沟……城内配以火器及投石机……”
魏洵一边看一边念出了声:“我对军队装备物资不如你和又鸣熟悉。只是这么多长.枪弓箭和挖掘壕沟所需的铁楸锄头等物,是否需命军器监紧急赶制一批?”
见文卿远点头,魏洵又接着看了下去:“户税制度改为佃农承租田地,岁贡二岁,所获盈余悉归佃农。若遇天灾,则免去当季赋税。”
魏洵有些不解:“这前几页还在讨论如何针对乌户一族备战,怎么这里又转到了赋税制度改.革?”
“殿下,目前收到的确切消息,乌户一族只是筹措备战并非准备进攻。因乌户族所处地域冬季极寒,无粮无水,眼下刚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乌户族必定得利用这几个月筹备粮草战马。纵使万般顺利,其筹备万全也得等夏季左右了。”
“你意思,哪怕乌户族万事俱备,我们也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准备迎战。”
“正是。乌户军队尤以骑兵为主,我军以步兵为主,对上骑兵恰逢劣势。我所提长.枪绊马索等物皆是专门克制骑兵。只是目前军中此等兵器量还略显少,需军器监赶制,此处必定需花费大笔银钱。
赵顾两家主和,又多有族人在朝堂各部各司,只怕军需支出之时会有诸多借口阻拦。
此外,近几年我朝虽未遭遇天灾巨变,但各地旱涝灾害不断,穷困乡野也常有瘟疫上报。我担心万一国库难堪重负,所以想借由殿下封地尝试赋税制度改.革。若是此季度卓有成效,望殿下将封地所得皆用于军需。”
“……”
“殿下怎么了?不愿意将封地所得用在军需一事上吗?”文卿远语气都软了不少,听着楚楚可怜。
魏洵长叹口气:“阿远,哪怕还有四个月时间,战事也迫在眉睫。这税赋改.革何其漫长,就算我封地今时今日立马践行这些措施,亦需时日方可见效,何况仅靠我封地又能筹得多少银钱?
阿远,你说实话,此策到底是专为此番征伐而谋,还是为了我.日后封地长远之计献言建策?”
魏洵举起手中册子,审视般得盯着文卿远。
“文卿远,我警告你,不要想着万一。我不许你有任何万一。若是你……”魏洵有些哽咽,也不敢把心中所惧宣之于口。
“殿下。” 文卿远从他手中拿下册子放在一旁,十指交握,送到唇边反复亲吻。
“殿下大恩大德我还未悉数报答,万万不敢有何闪失。殿下,我向您起誓,一定会尽快结束战事返回华都。
毕竟,世间万象,于我眼中,唯有殿下一人为念。”
魏洵心里难受极了,但也明白应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他重重抱住文卿远,将脸埋在他肩头许久,文卿远衣服都润湿了一小块,他才直起身子。
魏洵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专注眼前最棘手的问题:“阿远,你放心,军需一事你无需操心。我既然应了你,必令饷馈无虞,兵甲充足。
我别的不多,金银财宝不在话下。
而且,我之所有不就是你之所有?”
文卿远温热的手抚摸着他脸侧,魏洵情难自控的在他掌心处落下一吻。
“多谢殿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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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危难之际,魏洵也同文卿远一般,非溺于红尘柔情之辈。
时不待我,既然应承下了,魏洵第二日便开始着手准备军资一事。
昨日下午他与文卿远又细细商讨了税赋改.革措施,确认无误后便立马派人连夜赶到郓州交于郓州刺史,即刻开始执行。
今日魏洵也起了大早,直奔宫内自己曾经的寝殿。
“殿下,您确定吗?这些都不要了?”
其佑捧起一个打开的锦盒反复确认,这彩瓷葫芦瓶可是魏洵当年四处托人又花重金才买到的,稀罕得不行。
“确定,这屋子放的所有东西都不要了。”
凌鹤正指挥着宫女内侍将所有臻宝玉器小心翼翼放进锦盒,听到魏洵这话:“殿下,就咱们宫里的这些东西,哪怕再金贵,也只是九牛一毛啊。”
魏洵摆摆手:“自然不是只指望我的这点东西了。”
见收拾得差不多了,魏洵把其佑唤过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句,少女听着听着露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
这宫里,若说谁交好的宫女内侍最多,其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没几日,宫里便传出消息,安平亲王将毕生收藏均捐于国库,此外还另附银钱,布匹粮食等不计其数。
紧接着第二日,宫里又传出消息,皇后及太子也向国库捐出好几箱子稀世珍宝,银钱布匹。
起初几日,皇后及两兄弟的捐献金额还不过数千金,传了几日便在其佑的授意之下,传成了万金。
甚至前朝中有不少官员也在魏淳,魏洵授意之下,于朝堂议事时捐赠个人数月俸禄,引发了不小的震荡。
这下宫里宫外众人都坐不住了。
“殿下,确如您所料,其他各宫还有部分朝臣都捐了,而且金额都不少呢。不过顾赵两府及其门生还是没有动静。”
听到凌鹤传来的消息,魏洵丝毫不意外。自己其实只捐赠了收藏中的一小部分,只是让其佑在宫中传得夸大其词。
这便是抛砖引玉。
至于顾赵两家,自己倒没指望过,毕竟他们一向主和,总要主动给个台阶才好顺势而下。
“殿下,凌鹤不懂,既然文大人紧缺军需款项,您为何不都捐于国库,独留这一箱子?”
“这些宝贝另有用处,若只是悉数捐给国库,反而没有物尽其用。”
魏洵点了点自己精心挑选留出的文玩字画:“凌鹤,明日.你派人将这些东西都送到拥云阁去。” 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折了几折放入信封,“此信交由何掌柜亲启。”
这拥云阁便是文卿远百般打听,魏洵都未曾告知他名讳的第三家书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