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实魏洵从未怀疑过顾知冉。
顾知冉乃顾家嫡长子,背负家族重托,也是世家子弟之首,行事向来克己慎行,顾家在朝堂之上更是谨慎圆滑力求处处不留破绽。
顾知冉虽不敢称品行高洁,两袖清风,但也算得上是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并非无所不用其极盲目追求权势之人。
魏洵自认还是了解顾知冉,他断不会因昔日与文卿远异议之微,就做出如此草菅人命违法乱纪之事。
只是顾知冉这话说出口,魏洵还是品出了一丝生分。
“知冉,我从未怀疑过顾家,你多虑了。”
“多谢殿下信任。”顾知冉好似松了一口气。
“若是有需要微臣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知冉必定尽全力。”
虽然相信此次遇袭与顾知冉无关,可是请他协助破案,魏洵还是心存疑虑。
自己还在纠结如何开口解释,身旁的文卿远突然插话道:“顾大人,此事未劳烦您,并非因为殿下或文某不信任顾大人,只是……”
魏洵拍了拍文卿远的手背,打断了他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魏洵知道顾知冉的心结是自己,有些话还是得亲口说才好。
“知冉,我从未怀疑过你与遇袭一事有关,我也从来没有不信任过你。
此事未告知你,只是为了更快一探真相,所以破案之前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未请你相助,非因他故,则是因我不想使你陷入两难境地。
你既然听到了风声,以你的聪慧程度想必也猜到了此事大致的来龙去脉。
若是交由你查办……背后真凶若真与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到时你如何自处?
你我自幼长大,我怎能陷你于两难之间?此乃我真心,望你能体谅。”
这话诚恳又在理,顾知冉也懂得其中厉害。他只得勉强点点头,可眼神还是颇为沉重。
“知冉,我知你自认为无法助我,故而心存顾虑。但你若能坚守初心,始终以黎民百姓为本,以公义为先,无论对于皇兄还是我,此已是大助。”
顾知冉苦笑着点点头:“殿下,微臣明白了。”
既然如此,顾知冉也不再纠结此事,与魏洵闲话了几句便开口要告退。
文卿远瞧见顾知冉看了自己好几眼,心里了然这是有话要说。他站起身仔细叮嘱魏洵:“殿下不许走动,就好好坐在暖阁这里,等我回来。”
交代完他才与顾知冉走出寝室。
“顾大人还是首次来我府上,不如去园中看看吧,这边请。”
文卿远在前引路,带着顾知冉一路走到了荷塘边的八角亭中。
顾知冉环视一圈,颇为感慨:“此景一看便是殿下的设计。”
他扫了一眼文卿远,语气极为克制:“文大人真是好福气。”
文卿远靠坐在亭椅上:“顾大人请坐吧,站着怪累的。”
顾知冉依言坐下,看似漫不经心说道:“文大人,殿下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文卿远顿了一下,收起客套的笑容紧盯着顾知冉。
“顾大人难道以为殿下受伤,我心里就好受了?”不在魏洵面前,文卿远冷着脸周身气势越发凌厉。
“殿下待你如何,众人皆有目共睹。文大人,若你能值得殿下的付出,那自是最好的。”顾知冉也收起了在外一向温文尔雅的神色。
文卿远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衣袖,片刻后才抬起.头盯着对方:“请问顾大人是以何立场对我说这话?”
闻言顾知冉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园子里极安静,只有鸟叫虫鸣,流水潺潺。
两人无声僵持片刻,文卿远突然叹了口气:“顾大人,这些话我本不必与你说,但文某念在你与殿下自幼相交,感情深厚,才解释一二。
殿下受伤,最为心痛者,除去血亲必是文某。
文某深知,顾大人始终以为我仅是假殿下之情以自利。
顾大人大可放心,我文卿远此生必不会辜负殿下。”
顾知冉身边多是虚以委蛇之人,这样赤.裸坦诚的誓言,他很少能听到。
顾知冉看向湖中荷叶,过了许久才开口:“文大人,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文大人今日的话,顾某记下了。望文大人好生照顾殿下。”
他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殿下受伤一事我定会守口如瓶。倘若有需顾某相助之处,烦请文大人务必告知。”
文卿远心里明白顾知冉这并非客气话,他站起身端正的行了一个大礼:“若有需要之时,文某定向顾大人求助,在此先谢过顾大人了。”
魏洵伸长脖子盯着窗外,文卿远的身影刚出现在视线中,他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来人走到自己面前,奖励似的点点自己额头:“殿下果然未动,甚好。”
“那有奖励吗?”
在文卿远面前,魏洵不自觉得是越发矫情了。
文卿远依次将魏洵外袍中衣解开,仔细看了看伤口,确认无妨后,才避开伤口将人圈入怀中:“殿下想要什么奖励?”
魏洵本就是随口一说,文卿远这样认真问他,反而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
“嗯……暂时想不到,你先欠着以后再说吧。你和知冉说了什么?”
两人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是否起了冲突。
“没什么,顾大人当局者迷罢了。”
这话说得含糊,魏洵反而更加起了好奇心:“阿远,你这话我似乎明白,但又不明白。你且说清楚,知冉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魏洵没等来回答,反而被文卿远捧着下巴堵住了唇舌。
“唔……”
不过瞬时,魏洵便渐入佳境,也回应了起来。
直至气短,魏洵才被文卿远松开。
“殿下眼前之人是我,却满口顾大人,殿下就这么在意顾大人?”
说话之人明明一脸红晕,语调却极为冷静。
“……”
这话酸的房间内都能闻到味儿了。
魏洵忍住笑意,侧着头将唇上的水光都蹭在了文卿远的脖颈处,还坏心眼的伸出舌尖轻触几下,直到听到头顶传来压抑的喘息声,他才停下来小声嘀咕:“小肚鸡肠。”
“呵。”
文卿远低下头:“下次殿下再说人坏话,可要憋在心里,不然被本人听见了……”
“如何?”
魏洵的语气不见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文卿远接连在魏洵脸颊耳边落下一串亲吻:“我能拿殿下如何,不过是一亲芳泽,以慰欲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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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丹枫雅宴本该由赵家嫡长子主持,不知为何临时换了顾知冉,地点也并非往年的世家宅邸而是松鹤楼。
只是世家子弟一向以顾知冉马首是瞻,故而也无人有异议。
魏洵身着便服坐在二楼窗前,手撑着下巴看着园子中人来人往。
想起当年首次参加丹枫雅的心情,与现在大不相同。
望着飘散落叶,魏洵竟然悟出一番物是人非的感叹。
“殿下,入秋了天凉,披上吧?”
顾知冉走到他身后,手中拿着一件轻薄的披风。
魏洵扭过头,接了过来:“我自己来就行,多谢。”
顾知冉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魏洵实在是无法忽略,他只得笑着打岔:“你瞧这景色,美如画境。”
“殿下欣赏的,知冉也都喜欢。”
这话一出口,阁楼上又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窗外风景。
文卿远刚踏入园中,就有人迎了上来:“文大人,听闻您前些日子病重,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现下可好全了?”
“多谢林大人关心,文某已经好多了。只是近日仍会时长觉得疲累,气力不足。咳咳……太医说还需静养段时日。”
初次参加丹枫雅宴之时,还有不少世家子弟会围上来与文卿远攀谈,多年后再来竟然只有林禹辰一人与文卿远打了招呼,好在他也不在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悠哉品茶。
“诶,你们看见了吗,那个角落坐着的是文卿远吧。”
“是他,明知道丹枫雅宴多为世家子弟,他怎么还来?”
“大概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吧,呵。”
“就是,说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百年奇才,我看他连不识时务这个成语都不解其意吧。”
一人加入人群,插嘴道:“他这人一向自视甚高,当然是不自知朝堂之上他的风评如何了。”
众位公子看向说话之人:“啊,这不是林大人,林大人好。”
众人行完礼,一公子挤眉弄眼: “林大人,您与文卿远曾共事过,对吧?”
林禹辰无奈的摇摇头,压低声音到:“不提也罢,这文卿远贯会指使人的。”
众人都感兴趣的凑近了些,林禹辰瞟了一眼远处悠然自得的文卿远,冷哼一声:“这人不过仗着自己曾有状元和皇次子殿下郎君的名头,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罢了。”
“那科举舞弊和捐官一事,林大人可知详情?听闻是文卿远出的主意?”
林禹辰高深莫测的摆摆手:“害,哪里是他,那是太子殿下英明,指挥有方。文卿远不过是撞了大运,刚上任就遇到这么一个事儿。”
“啊,我还听说他和皇次子殿下和离是因为……文卿远重色而殿下无欲?”
林禹辰啧了一声:“这我可就不知了,反正没见过殿下和他往来。什么皇次子殿下宠爱于他只怕都是往事,恐怕殿下最初也是被他皮相蒙了心。若真的宠爱又怎会和离?”
“也是,也是。”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又有一位公子小声议论道:“我还听闻啊,数月前文卿远夜里回府时,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吓,说是摔得不轻,好长时间没出现在吏部。这可真是老天看不过去,报应啊。”
林禹辰疑惑地想了一下又点点头:“是受伤吗?我怎么听闻是染病了,不过总之是修养了好长时日未露面。我刚才和他聊了几句,他说还需数月才能康复,现在只能勉强支撑着站会儿,我瞧着他说话都费劲儿,气色也不大好。”
有位站在人群中的公子一直一言不发,听到这里似乎是憋不住了,阴测测地冷笑着:“什么老天的报应,我看是他文卿远得罪的人太多,夜路不好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