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远扭头看向魏洵,魏洵轻轻颌首:“我也去看看吧。”
他与文卿远一同走到贡院值班房。
数名巡视官已等候在此,魏洵在其中还看到了一个熟识之人,林禹辰。
文卿远提出的数条建议其中包括了统一发放考试用具和考试服装。
最初礼部尚书邱如学以此举花费甚多,国库难负其重为由驳了回来。
但好在太子以此举虽费,然可清考风,正学纪,其利远超其弊,又力保此条得以实施。
众人行过礼后,其中一位巡视官拿起一件湛蓝长袍,凑近烛光:“殿下,文大人请看此处。”
他手指用力,将袖摆边缘微微分开,只见布料里侧用白色丝线细细密密的绣着什么。
魏洵凑得极近,才看清竟是文字。
“是苏绣。”文卿远看向众人,“今日辛苦了,烦请大家一一检查每位举人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事无巨细皆要检查到位。尽快将名单呈给我。”
“诺。只是殿下,文大人,这已经发现舞弊的举人,不取消其会试资格吗?”
文卿远摇摇头:“暂时不必,他们只怕还有后手,此时切勿打草惊蛇。”
“诺。”众人领了命退了出去。
林禹辰冲文卿远作揖道:“文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林大人谬赞了。”
“当日您说不宜昭告会试新举措,还要检查从举人处收来的衣服随身物品,在下还存疑,现下是明白了。果然还是文大人考虑的周全。”
共事一段时日以来,林禹辰对文卿远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次科举会试多项新策,文卿远都要求秘而不宣,切勿提前公布。林禹辰与许多同僚都觉得不妥。
搜查衣物随身物品更是费时费力。
而今,观其效,明其理,方知较之举子知情**之权,公允之重,更胜一筹。
“林大人,今日也辛苦您了,想必是睡不了觉了。”
“文大人客气了,这是在下的职守所在,那我先去忙了。”
“殿下,告辞。”
林禹辰退下后,魏洵走到文卿远身边耳语:“阿远,你认真起来,更风.流倜傥了。”
文卿远登时没反应过来魏洵怎么突然冒出此话,脸都憋红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压抑的呵斥:“殿下!”
“待衣物和随身物品清理完毕后,我们再核对一下是否都是名册上之人,若还有新增之人,我再派人去查他们最近几月宿在哪里,接触过谁。”
魏洵话锋转得太快,文卿远只得被动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有舞弊行为的举人名单便呈到了天子面前。
魏昭帝看着名单,微露愠色,嘴里不住得道:“好,好,好。”
“太子,此事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回禀父皇,儿臣之意,不如静观其变,徐图长远,可谓放长线钓大鱼。
先前文卿远要求新策秘而不宣,正是为了以出其不意之势,令奸宄无所遁形。
想必这些宵小之徒必定还有后手,待他们参加完会试,证据确凿,再一举拿下,数罪并罚,以儆效尤。”
魏昭帝沉思片刻,没有表态。
站在太子身后的魏洵有些担心,父皇不会是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就按下此事,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洵儿,你有何高见,说与父皇听听?”
“回禀父皇,儿臣甚少接触政务,经验尚浅。但儿臣深知,我.朝推行科举,旨在选出真才实学之人,为国效力,辅佐朝纲。
若是科.举有失公正,天下才子难以入仕,反而一些徒有其表之徒窃取高位,岂不是我.朝之损失?也让天下有识之士寒心。
儿臣私以为,皇.兄所言,字字珠玑。此事若能一举肃清积弊,方能儆戒后来,也向天下昭示父皇圣明决断,以彰法度。”
魏昭帝看着桌上的名册良久,才点点头:“既然你们兄弟两都这么考虑,那便依照你们的意思来吧。然须谨记,凡事要有分寸,不要急于一时。”
“诺。”
会试持续了三日,魏洵虽说领得只是一个监试副御史的职位,文卿远也无需监考,可这三日,两人也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
只是在贡院里时不时的擦肩而过,交错之间,也只能眼神示意。
试卷已由监视官密封装箱子,文卿远及其他几位礼部郎中挨着检察完毕确认无误后,即刻送往阅卷室。
随着阅卷室所有木门合拢的声音响起,文卿远紧绷着的弦明显松弛了下来。
魏洵语气颇为欣慰:“会试期间无事发生,你总算是可以歇一歇了。”
“待试卷誊抄阅卷结束,又要开始忙了。”文卿远侧头看向魏洵,“殿下这三日也辛苦了。”
“做好收网的准备了吗?”魏洵有些小兴奋,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与文卿远共事。
文卿远凑近一些,在他耳边低声道:“那要看殿下铺得网如何了。”
华都西边的一栋宅子里,卢园在书房内急得团团转:“你们这群废物!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案几前的几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谁能料到今年会试政策变化如此之大,之前也从未听说过朝廷统一提供举人的衣物和会试用品。
“只是,卢公子,咱们也不能确定一定被发现了吧?”
“是啊是啊,卢公子,只是统一发放衣物和会试用品,可能也无事吧。”
卢园抓起桌上茶盏想要摔,看众人惊惧不定的眼神,又缓缓放回桌面。
“刚才我才收到消息,搜检当晚,全部监门官,巡视官都忙了一.夜。若是以往,搜检当晚有何可忙的?”
“卢公子稍安勿躁,也许只是今年……今年人数较多?”一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拼命想着借口。
“对对对,今年人数是本朝建国以来最多的一次,可能就是因为人多?”众人又附和了起来。
“最好是,你们的侍从与那些举人都说清楚了吧。”卢园揉着眉头坐回椅子上。
“卢公子,放心,见面的时候都叮嘱得一清二楚,而且咱们都没有与举人们直接碰过面,放心吧。”
“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银票你们都收好了吗?”
“还是按照老规矩兑换的,大家都收好了。”
卢园心里烦躁,大手一挥:“今日先散了吧,你们都赶紧回府。”
他刚走到书房门口,又折返回来,叮嘱到:“你们这几日都躲躲风头,不要出门也不要见人。”
卢园走出书房,剩下的几人立马松懈了下来,一改刚才谨小慎微做小伏低的姿态。
“哼,他以为他是谁啊,整天发号施令的。”
“就是,即将弱冠,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不就仗着他老子是赵承泽的门生吗?”
“我看他就是被文卿远吓破胆了还不敢承认,明明我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他自己个儿吓自己个儿吧。”
“就是,真晦气。我还以为今日有什么要紧事呢,这么冷天,把咱们几个着急忙慌喊过来。”
“回去以后立马收拾东西,咱们先回岳西待待。”卢园冲身后小厮小声吩咐道。
“公子,您不是最厌恶岳西吗,怎么要主动回去?”
“让你收拾东西,让你问问题了吗?”卢园恶狠狠地扇了小厮一巴掌。
小厮捂着脸赶紧点头领命。
一位侍从轻轻推开侧门,顺着门缝向往四处张望:“公子,无人。”
卢园又确认了一遍,才侧着身子贴着门钻了出去。
他人刚要踏上马车,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卢园。”
回头一眼,是一位英气十足,身着深紫色长袍佩戴长剑的男子。
卢园不识此人,却认得朝服。定睛一看此人朝服,肩饰及腰间玉佩,心中大叫不好,是龙武军三品武官。
卢园战战兢兢从马车上下来:“敢问是哪位大人?有何事找我?”
男子似笑非笑:“本官乃龙武军副统领沈又鸣,奉旨前来,请卢园卢公子借一步说话。”
卢园腿下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
说话间,马车四周围上来了不少将士。
卢园彻底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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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殿下,这里面哪里是您能去的地方,快别折煞下官了,您有什么吩咐,告诉下属们就行,怎么能让您进去。”这大冷天的,大理寺卿徐梓鸿汗都要急出来了。
“哎呀,徐老,我现在是监试副御史,这是我职责之内,我不去谁去,您别操心了。”
魏洵才往石阶上迈了几步,又被徐梓鸿拽住了袖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别闹了,那可是审讯庭啊,我怎么敢让您去,那地方污.秽的很,又脏又臭,审讯犯人让我们去就行了!”
“徐老!我这次求皇兄给我这名头不是图好玩,您就信我一次。还是您和其他人一样,当真以为我是只知玩乐。”
魏洵故作生气的样子,徐梓鸿才松开手。
徐梓鸿担任大理寺卿前也在翰林院任职多年,还是两兄弟幼时的太傅之一。
魏洵自幼聪慧伶俐又知进退,他当然是知道的。
“可是殿下,审讯室戾气重,下官是真怕冲撞了您。”
“徐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若是连我都怕冲撞,那我看这所谓的皇族血脉……”
徐梓鸿一听就知道魏洵要胡言乱语,赶忙捂住他嘴:“好好好。殿下您去,您去。下官随时候命。”
“别,徐老,您事务繁忙,就忙去吧。我这边都安排好的,您若是在旁边看着我反倒紧张,您就给我安排一位主簿一位录事即可。”
凌鹤推开审讯厅大门,一束光亮照进了房间内部,地上跪着的人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光源。
魏洵跨门而入,走至高堂首位坐下。
“卢园,我乃本次会试监视副御史魏洵,依照大成律法,今日奉命在此开堂审理此案。若有冤情,可在此堂上陈诉,本官将依法公正裁决。”
魏洵?那位传闻中极受宠的皇次子殿下?
不是说他不理朝堂,只图享乐,是个纨绔吗?
卢园心里瞬间又涌起了希望,他来审讯,是不是走走过场?意味着自己尚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