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完,谁都不再言语了,只是魏洵周身的低气压消散了不少。
还是文卿远率先打破了僵局:“殿下,您还生气吗?”
“生气?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
剩下的话魏洵不想说出口了。
“殿下恕罪,我虽然想到了凡事有万一,让云松守在文府外,但我并没有十足把握云松能求来救兵。我在祠堂听见门外动静时,便知终于盼到殿下了。
可我也深知是我违约在前,无颜面对殿下,一时慌了神只好假装晕倒。真心不是想要吓唬您,都是我的不是。”
就这么只言片语的解释,魏洵心里的气可糊弄不过去。
可如今文卿远愿意耐心和他说了这么多,他也知道自己只是朋友不能过多追问了。
魏洵不想对着这苍白的小脸撒气,只能闷声不作答,护着文卿远的伤口让他躺倒在床上,随即走出屋子去。
只听见屋外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
不一会儿魏洵默默返回里屋,依然是靠坐在床榻之上,低头看着文卿远。
“你睡会儿吧。”
文卿远伸.出手想去拉魏洵胳膊,魏洵背着不让。
“嘶,疼……”文卿远呻.吟出声,痛苦的闭上双眼,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魏洵登时坐不住了,伸手扶住他肩膀,想要查看伤口。
手腕被文卿远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只见手背上一排红印。
文卿远轻轻揉了揉他手背,触感干燥温热,魏洵心里酥酥麻麻的。
“殿下,疼吗?”
“还好。”
看着文卿远复杂的神色,有些话几欲脱口而出,魏洵喉头一滚,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唉,你这苦肉计我看倒不是对你二叔用的,全用在我头上了。你知道我进祠堂那一刻我……你以为你装晕能吓唬到谁?”
出去发泄了一通,魏洵心里舒畅多了,但想到今日所见还是揪心。
“殿下恕罪,今日全是我之过,待我伤好了,必定负荆请罪。好不好。”文卿远说话间还轻轻晃了晃魏洵的手。
这人娇嗔之态,如此宛若天成。
“算了吧,我才刚给你上好的药。”魏洵终于是有了一丝笑意。唉,自己竟然有一日能体会到色令智昏是何感受。
魏洵心情好转,文卿远也放松了不少,毕竟他还发着低烧,不多时又沉入了梦乡。
魏洵眼角余光扫到屋外鬼鬼祟祟的影子,他起身出了屋子,缓缓合上了屋门。
凌鹤压低声音:“殿下,我们今日还回宫吗?”
魏洵借着窗户缝隙看了一眼床上酣然入睡的文卿远,低声回复:“暂时不回了,反正也无人寻我,就在沈府住几日吧。”
魏洵转过头看着凌鹤:“翰林院那边交代好了吗?”
“殿下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只说是文大人偶感风寒需在家静养。”
“文府那边呢?”
“没有动静,文志阳文萧宇都没出过门,也没可疑之人进去过。”
“知道了。”
魏洵叮嘱的事情凌鹤都汇报完了,但察觉到魏洵似乎还有话想说。
“殿下怎么了?”
“文卿远突然回文府讨要家资,只怕是听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杂音。”
魏洵望着园中的古木,枝干虽已掉光了落叶,但依然挺立,夕阳照在树干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他眼里是散不掉的惆怅:“想必又有人去他耳边嚼舌根,说些什么听闻文大人与皇次子殿下交往过密之类的言语吧。”
不然怎么在翰林院住的好好的,他突然回去找文志阳要地契自立门户。
自小就是这样,无论他想与谁交好,最终都因身份原因失去机缘。
而那些世家子弟对待自己,哪怕是顾知冉沈又鸣,亦始终君臣之礼凌驾于朋友之谊。
而这次,甚至还让自己心仪之人负伤了。
“不是他们的错,只是我心里不舒服,这次和以往不同,文卿远他……”魏洵心里翻来覆去的那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夜幕深沉,魏洵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里,只见文卿远正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他赶忙上前几步,放下药碗,扶着他坐起身。
“醒了?”魏洵用手背确认了一下额头温度,终于退烧了。
“殿下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宫吗?”
“我小时候也在沈府留宿过,今日不回宫了。”
“殿下,我……”
知道文卿远想劝自己回宫,魏洵开口打断了他:“你不必操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是,我明白。”文卿远点点头。
看他无可奈何的表情,魏洵又开始心烦意乱。
明白,你当真明白?
“你是不是希望我现在就回宫,少和你来往?免得宫里的人嚼舌根说你和皇次子殿下交往过密?辱了你的君子气节?”
这话一说出口了,魏洵就后悔了。
魏洵不是想冲他发火,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对于文卿远,与皇子交好确实弊大于利。
可是人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
“是我失言了,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先吃药。”
魏洵不敢看文卿远脸色,端起药碗吹了吹热气。
见文卿远一碗药下了肚,魏洵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又胡言乱语,便站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
“殿下,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想和您维持距离……是我的不是。”
魏洵刚欲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背对着文卿远静静等待他把话说完。
“殿下,您天潢贵胄……”
这句开头魏洵自小到大已听过无数次,他心中烦躁又有些委屈,一挥袖子:“你不必说了,我明白。是,我是皇次子殿下,要分君臣要合礼法,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里魏洵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差,文卿远毕竟还有伤在身,他刻意放柔了声音:“你歇着吧。我走就是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胳膊。
耳后传来一声示弱的笑声:“殿下,您总是这么心急。”
魏洵一回头见文卿远光脚踩在地上,心里的情绪也是暂且抛之脑后,赶忙把人扶回床上。
察觉到文卿远眸中饱含笑意,魏洵心生懊恼,自己怎么被这人拿捏得死死的。
“殿下。”文卿远似乎是为了防止魏洵没听完话就离开,把他的手揣在怀中。
“您天潢贵胄,却愿意出面搭救我于水火之中,又屈居在此照料我。无论您是出于君臣身份还是君子之交,我都自当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确实……”文卿远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您说的没错,我是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我现在还做不到别人如何妄议我,我可以坦然视之不放在心上。
但,想搬离翰林院也不仅如此,也是因为不想听见别人诽谤殿下清誉。
您的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殿下为人不应当被这些宵小之人所揣测评价。”
魏洵知道宫里必定有人议论文卿远为权势讨好自己,还以为他势必是苦恼这类传闻,才贸然去找文志阳。但是听文卿远这话意思,倒是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言论了。
“那些人所说,你怎么想?”魏洵试探地问道。
“殿下为何这样问?我当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与殿下朝夕相处之人是我,殿下怎么可能是如此肤浅放.荡之人,因我外貌而……”
剩下的话过于龌鹾,文卿远无法启齿。
“殿下,您放心,我没有受这些言论迷惑。只是我自知,还无法像您这样大度,才会贸然行动,弄成今日这样。”
熟识以后,魏洵的确更加被文卿远的才华品行所折服,但也不算那些人说错,起初自己确实是鹿鸣宴上一见倾心。
是文卿远高看自己了。
魏洵点点头,对于自己察觉到的某些事实还是忍不住点破: “你让云松在门口守着,若有事便去寻唐大人而不是直接找我。
但你明知唐大人与我关系匪浅,我在翰林院的一切行踪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向他求助最终一定也是到我这处。
可你是不是无法坦诚面对你被我权势所护这个事实?”
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文卿远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想真如流言所说,但若有事发生又只能向我求助。阿远,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说出口魏洵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赶紧找补:“我这话并不是责怪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是一片真心待你,只希望阿远也如我。
知音难觅,莫因人言而轻弃。”
文卿远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还有,我从小听过的更离谱的流言蜚语都多多了。君子坦荡荡,我无需向旁人证明什么,我也不在意他们所言。你明白我是什么人就好。”
话虽如此,可是魏洵明白,文卿远不是自己,没有皇家权势可以傍身。
朝中风云动荡,稍有不适便是粉身碎骨。
“我知道我这样说太过于傲慢,可我能拿得出手的不就是我的身份权势吗?阿远,你若是真的这么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你现在同我讲明白,待你伤好回翰林院后, 我定不再去打扰你。”
这话多少带几分试探,魏洵不确定现如今自己在文卿远心中是何地位。
文卿远犹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
这并不是魏洵想要的回答,但魏洵不想戳穿让自己难堪。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不是自己渴.望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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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鹤直到深夜才返回沈府,推开魏洵房门,他果然还没睡,靠在暖阁上望着月光发呆。
“殿下。”
“打探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翰林院有几个侍从夜里值班时看到过您的身影,话就是自他们传出去的。”
“具体说了什么。”
“有说文大人为了权势主动和您欢好……说文大人以色侍人,说他床上功夫必定和诗词功夫一般好,哄得您每日都去寻他。
还有说您见色起意,日.日强迫文大人,只是他碍于权势不敢声张。大抵就是这些。”
凌鹤说完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过了许久,魏洵才缓缓开口:“把他们赶出去便是了。”
“殿下?您确定不杀鸡儆猴?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了?”
魏洵长叹一口气:“不必了,罚得越厉害,不过更坐实谣言。这权势于我,又何尝不是福祸所依。”
魏洵低头看着洒在手上的月光,想起夜间自己对文卿远说的那番话。
归根到底,文卿远这伤还是自己造的业。
呵,自己还是太高高在上了。
以为自己体贴宽慰,结果不过是屈尊纡贵的自以为是。
竟然是这样的流言蜚语,自己怎么好意思指责文卿远既要又要。
魏洵难受得靠在垫子上悔恨不已。
话本子上说的乱了心,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