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霆已经整军完毕,碧云替李思懿重新梳理了简单的发髻便于戴上兜帽,将李思懿浑身上下都包裹严实,才算满意。
李思懿松了一口气,将要上马时,却瞧见林敬竟也在队列之中。
“李少史。”林敬同她打了个招呼,神色恭敬。
“你也随我们一同去西北?”李思懿疑惑地发问。
“……是。”林敬答话时略有犹豫,似乎自己也不敢置信,季霆竟然会做出将他带上的决定。
守军的确已经投诚,可之前,守军与叛军还正兵戎相见,原以为季霆会将守军就此解散,不再用他们,却不想这次去西北,却直接将他们带上。
季霆将要事交予李思懿,万分信任的样子,众人有目共睹,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季霆要么是想借李家的势来博贤名,要么就是真的色令智昏。
可如今对林敬也如此信任,还让林敬带上了麾下士兵……实在是叫一旁观望的朝臣们忍不住嘀咕,玄甲军当真缺人缺到这个地步,刚接手这些投诚的守军,就要他们效力了吗?
若是守军反叛,届时远在西北,联合西北晏庆合击,季霆怕就也要做一次阶下囚了,他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朝臣们想归想,倒也没想着去劝阻季霆的决定,毕竟他们现在的心思有些复杂,一边是抛下国都自己偷偷潜逃的宣帝,一边是刚接管旭京的叛军,无论偏向谁,他们心里都过不了那道坎。
还不如同李思懿一般,将心思都花在农耕上,莫要管这些纷纷扰扰。
李思懿也只是随口一问,她放心不下西北边防,这才执意要跟去,至于季霆如何安排,她并不想插手,对林敬道:“我身体不好,只怕接下来的行军会拖后腿,先同校尉说一声抱歉,可能会有劳你照顾。”
林敬赶忙行礼:“少史言重,属下随军出征,保护少史,便是属下之责。”
“如此,便多谢了。”李思懿也没过多的虚与委蛇,看到季霆那边已经打算出发,也对林敬道:“出发吧。”
说完,便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碧云同样策马跟在李思懿身后。
出征的号角吹响,朝臣们列于道旁,心中百味杂陈地冲着季霆齐声高呼:“望新主早日凯旋——”
于国而言,他们当然不希望西北门户有失,可若季霆当真救援成功,两相比较之下,宣帝的所作所为就显得过于有失国君风范了些。
望着大军离去的背影,朝臣心中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行至江边,众人停下休整。
军队赶路的速度不算慢,全程李思懿都没出过任何事来拖累行程,蒋维见了不由得纳罕,对站在高处观察四周地形的季霆道:“李少史这般长时间的赶路,似乎倒也没事。”
季霆看着手中舆图,并未回头去看李思懿的状况,直言道:“她以前身体就很好,曾随她父亲巡视西北,那时她才十三岁。”
蒋维并非季氏旧部,而是季氏回归族地之后,重新与当地联系发展起来的世家大族之后,对季霆和李思懿前缘的了解,之前也仅止于道听途说,李思懿的过去就更是不知,如今听季霆这般说,才忍不住微微讶然。
李思懿在旭京有“当世第一女公子”之称,原以为只是沾其父丞相李侪的光,不想这名号倒真不是看在李侪面子上才给的。可开城献降时李思懿病弱的模样,也的确让人难以想象她健康时的风姿。
不远处的山坡下,窸窸窣窣出现了一群人,将士们立刻提刀戒备,可那群人似乎并无攻击的意思,其中一人走出,向着季霆遥遥一拜:“蓟国国师代我国国君觐见……宣国新主。”
蓟国处于宣国西面,临海而立,与宣国东面诸国几无联系,又被宣国国土包围,向来没有同宣国一争的资本,本来宣帝也打算将其列位最后一个需要征伐的小国,怎料宣国国力竟也随着李侪病逝而衰落,最近一次同蓟国的争战,也以落败告终。内廷老臣们唯恐再打下去,会消减了宣国的士气,忙找借口带兵回城,将与蓟国接壤的几座边境小城拱手让了出去,并且为了安抚国中情绪,用了“此不毛之地丢给蓟国也无妨”的说法,着实叫宣国国内尚有血性的臣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次季霆攻城,宣帝潜逃,诸国蠢蠢欲动,蓟国也不例外,只可惜还未到边境就接到了季霆率领玄甲军安然进城的消息,看样子也是要悻悻而反,蓟国国君却叫大军先返,自己则带着国师及几千人马在边境巡视。
蓟国国君知道,西北名将晏庆忠于宣国皇室,有叛军攻城,不会不救,既然久不应诏,那只能是西北那群海寇又生了乱子。结果果然如他所料,晏庆带兵勤王,刚至都城就被人劝回,除了想保存实力以外,西北乱局未解也是重要因素,其他各国有心之人肯定会趁机借海寇之手吞并宣国西北门户,如此有利之机,他就更不可能回城了,届时宣国西北门户被攻破,蓟国趁机再取一两座城池也尚未可知。
毕竟季霆是带叛军攻城的一方,晏庆却是带兵勤王的一方,此时季霆难道会带兵驰援西北?蓟国国君本人是不大信的,因此在边境看到季霆所率玄甲军行军的动静氏,内心不免深受震撼。
蓟国国君交叠双手,冲着上方的季霆举了一下:“可否同季将军说几句话?”
他们站在下方,所带的人马之中有任何猫腻,上方的季霆都可一览无余,摆足了诚意。
季霆没有丝毫惧意,收起舆图,带着一行人走了过去。
蓟国国君看到李思懿也在队列之中,笑容满面道:“不想李少史也来了,上一次与令尊相见,还是在九年前……”说到这里,蓟国国君刻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季霆,那意思分明在说:也不知此时提李相会不会影响二位的关系,若能影响最好,给此时的季霆惹些乱子我倒也乐见其成。
但李思懿和季霆脸上都没表现出丝毫外露的情绪,蓟国国君笑着继续道:“当年我对令尊求贤若渴,盼李相能来我蓟国效力,只是那时蓟国偏安一隅,请李相来的确是委屈了人才,却不想只此一面,便再无相见之期……”蓟国国君低头做抹泪状,一番动情之言说得叫旁人几近信服,才抬起头来道:“如今见到李少史,恍若又看见了当年的李相,寡人深知此时时机不对,却也忍不住问少史一句——少史可愿到我国中效力?”
季霆闻言,脸上却浮起一丝轻笑。
这蓟国国君的想法再明显不过,若直接回应,倒显得人有几分跳脚。
李思懿站在原地,坦然道:“阁下若真想招贤纳士,何故找这样的时间,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求一个必然否定的回答?分明是想引起他国内乱,此番作为,非是爱才,而是想毁了他国人才,阁下此番作为,怕是太鸡贼了些,不符合一国之君该有的风范。”
蓟国国君听完,朗声笑道:“不愧是宣国第一女公子,有胆识,有气魄,其实从得知诸位是去驰援西北时,本君便心悦诚服,今日一见,得知李少史已为新主效力,更是没了要与季将军为敌的心思,正好季将军也在,本君便在此立誓——若日后季将军称帝,打算吞并诸国,那我蓟国一定最后一个动兵,只要季将军能降伏其他各国,本君定率全军及国民,自愿为臣民。”
蒋维闻言讥讽道:“若真是仅剩贵国,届时你们怕是不降也得降,用一个既定的结局,换我军不对你们动兵,还替自己博得了贤名,倒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蓟国国君被人揭穿,脸上倒也没有出现羞恼的神色,淡然道:“将军此言差矣,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国可能会降而复叛,但我蓟国绝对再无反意!”
话说得郑重其事,季霆却不以为意,挥了挥手道:“到那一日再说吧,阁下若无事,便就此别过,我军还要赶路。”
“不敢叨扰,请便。”蓟国国君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大军休整完毕,继续踏上行程。
蓟国国君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走远,直至快看不见时,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国师见状疑惑:“君上何故叹息?”
蓟国国君道:“我叹如今季霆有忠臣良将,精兵万千,大有一统天下之势,的确应了多年之前,旭京中道他有帝王气的传言——也难怪当年季氏会被定下‘里通外国’的罪名,如此大才,不能用,则当族灭之。”
国师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片刻后,又安慰道:“君上不必忧虑,季霆终究年轻,做的事也都带着些少年意气,接管了旭京却又不称帝,还说等着宣帝前来对质,可不是等着叫人钻空子?”
“若真有空子可钻,那的确是他年轻,若不是……”蓟国国君叹道:“只怕此子,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