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近卫前来通传,季霆召李思懿去刑部问话。
碧云一听便着了慌,上前一步道:“我家……少史虽风寒已愈,但身子骨却经不住受刑。”
碧云关心则乱,下意识称“我家姑娘”,意识到此刻正是公务往来,又急忙改称“少史”。
近卫闻言,知晓她误会了:“主上并非要对李少史动刑,只是主上现下在刑部查案,叫李少史过去而已。”
除病重以外,李思懿一直都保持应卯的习惯,起得已不算晚,而季霆此时,却已在刑部查案,当真是日夜勤勉。
碧云确认李思懿穿够了足以保暖的衣裳,才送李思懿上了马车。
来到刑部衙署,近卫给李思懿引路。
刑部大堂内摆放着一具铺了白布的尸体,季霆正在看仵作解剖时尸体上出现的伤口,见李思懿走到堂前,对近卫做了个手势,示意近卫和李思懿不要进去。
“烦请李少史在此稍候,”近卫道,“也免得进去吸了尸气。”
李思懿停下脚步,等在了门外。
剖验尸体结束,季霆同在场的人说了几句话,便用米醋驱散了尸气,取下遮掩口鼻的白布,走出门外。
他看向李思懿,开门见山:“你昨日去见了萧靖安?”
“是。”李思懿答道。
“你倒坦诚。”季霆闻言轻笑。
“臣是去给府中给一名被收养的孤女送吃食,顺道探望郡王殿下,并无异心,自然坦诚。”李思懿沉稳地回答。
季霆这般当着他人的面叫她过来问话,必不可能吃些莫名其妙的飞醋,但她也要尽力避免萧靖安被牵涉其中。
“那名被收养的孤女,你了解多少?”季霆问。
“苏榆?”李思懿见季霆点了下头,认真思索道:“臣只知道他是郡王外出赈灾时见到的孤女,父母双亡,无人可依,郡王可怜她,便将她带回府中,如今不过十四岁,应当与宣国的局势没什么牵扯。”
“负责去审问她的卫兵也是这么回的。”季霆抱起手漫不经心地道。
李思懿听到“审问”一词,心下便不由得揪紧,但随即想到那日见面时,苏瑜身并无伤痕,蹦蹦跳跳的样子,应当是没有受刑。
“将军派了卫兵去审?”李思懿疑惑地问道。
“说是审问,其实不过聊了几句。”季霆看向给李思懿引路的近卫,示意他来回答。
近卫恭谨地道:“苏榆姑娘年纪小,孩童心性,听到属下在与其他人聊中书令被城中细作挟持的轶事,便凑过来一起听,还吃了属下一碟酱牛肉。”
用酱牛肉和有关中书令的轶事去探苏榆的底细,的确合适,足见之前,季氏对旭京城内的信息掌控之细致。
近卫也这般回禀,季霆却还找她来问话,李思懿不禁问:“将军对苏榆有疑虑?”
“起先是有疑虑,审问过后疑虑打消,但后来她回府,与萧靖安一同出门去了街市闲逛,之后,这名细作就死了。”季霆指了指堂内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将军抓到了郡王或者苏榆与人交换信息的证据?”
“没有。”季霆道,“当时他们走在街市上,迎面来了一支马队,跟踪的人本以为那支马队会趁人多时同他们交换信息,结果……”
季霆刻意停顿,李思懿安静等待着季霆接下来的话。
“结果苏榆怕马队撞到萧靖安,先把萧靖安扯到了一边。”季霆说完以后,认真观察着李思懿的表情,面露笑意,“少史可有话说?”
李思懿看向堂内:“这名被杀的细作是……”
“是其他人的首领,”季霆解释道:“我同你去西北后,城中开始活动的细作只被交待了任务,他们对任务的最终目的和上级的信息一概不知,只有此人知晓的消息多些,却在我们找到他时,被灭了口。”
小卒被灭口,多半是为了保护更为重要的上级。
李思懿收回目光:“信息太少,臣也无法断定此事一定跟郡王有关,昨日谈话,也仅仅只是听苏榆说,他们在坊间听到……”
李思懿犹豫着,没有将话说出。
“听到食客说你我两情相悦,萧靖安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季霆直接问道。
他说话的语气,就仿佛他亲耳听到的一样。
李思懿抬眸看向季霆。
季霆嘴角掠过一抹笑:“你是不是在想,那些传言,以及说书人的故事,是我故意派人传的?”
“……”李思懿语塞,她确实这样想过,但又下意识觉得季霆不会使这种手段。
“那些话,我听着的确开心。”季霆深沉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随即浮起一丝笑意:“不过派人传颂这种事,我倒觉得不必,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无须旁人佐证。”
即便李思懿已经向季霆讲明,她是在明知季氏被冤枉的情况下做出当年的决定,季霆对她还是这副态度,让她感到危险。他说事实就是如此,那就说明,他不会轻易放过萧靖安,亦不会轻易放过她……
“好了,话已问完,少史有事便去忙吧。”季霆语气轻松地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李思懿站在原地,近卫出声唤她,方才回神。
李思懿来到丞相府衙署,甫一进门,一名小吏便上前通报:“季霄将军会在近几日回城。”
季霄,季霆的姐姐,自十六岁起便常年出征在外,那时宣帝也是顾虑到季霄尚在地方掌兵,才没有直接将季氏全族直接诛杀,生怕引得季霄带兵反叛。
只是现在看来,结果并无什么不同,季霆还是接管了旭京。
想起前几日得知的消息,李思懿不禁发问:“之前不就说要回城?可是在路上耽搁了?”
“是,据说季霄将军回城路上,发现了宣帝踪迹,而且宣帝似乎还与莫坨郡郡守有过接触。”
东境的莫坨郡郡守,李思懿有些印象,对宣国皇室算是忠心,只是带兵能力稍欠,加之手中没有太多兵,每遇战事,基本都是龟缩不出,但要说反宣之心当是没有的,宣帝会信任倒也不奇怪。
小吏继续道:“季霄将军亲自往莫坨郡郡守府去了一趟。”
李思懿微微愣神,几乎是心有所感地问:“她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几百亲兵,大军留镇南疆,从郡守府出来才与新主派去接应的人汇合。”小吏回禀时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位巾帼将军的胆色。
李思懿也知晓,南方的大军是季氏最后的底牌,不可轻动,季霄来京并不会带多少人,可即便是面对不敢轻易与季氏起冲突的莫坨郡郡守,季霄的行事也太过惊险。
“礼部要着手迎接?”
小吏一脸为难:“正是此事着急,新主的意思是要迎接,不过季霄将军那边却特意派人提前赶到都城,嘱咐不必相迎。”
季霄的确不喜奢华,本来战功赫赫,可宣帝几次提出封赏,她都是婉拒,也因此,没怎么来过旭京,在南方成了季氏掣肘宣帝的一支力量。
“礼部的人请我来问问少史,此事当如何办?”
世人皆知李思懿同季氏的关系,想到来问她,也是理所应当。
“仪式简单即可,不必奢华,新主不会计较。”
小吏恍然道:“下官明白了。”
小吏离开后,碧云便走了进来,来到李思懿身边低声道:“传播流言之人已经查到……”
李思懿静静听着,神色逐渐凝重,看向碧云,以眼神确认调查的结果。
怎么会是……
初春寒意未褪,刚又下了一场金贵的春雨,衬着庭院中干枯的树枝,愈发萧索。
此处是根据杀细作之人的行踪查找到的宅子,宅中已经人去楼空,查案的官员们搜索着最后的蛛丝马迹。
季霆站在廊前,负责查案的刑部官员递上一支箭矢。这些武器若随身携带,定会惹来盘查,宅子的主人或许是打算将其销毁,却在慌忙中落下了这一支,卡在原本藏匿箭矢的房间缝隙之中。
刑部官员说:“此箭矢做功精良,箭镞锋利,非有大型熔炼炉及老道匠人不能做城,只是在刑部卷宗之中,并无此箭矢的记录。”
季霆接过箭矢,箭身在手中滚过一圈,箭镞的锋利之处闪烁着寒光,在料峭的春风之中显得愈发阴冷,旋即,他的嘴角掠过笑意:“这箭矢我见过,当年季氏回归族地的路上遭遇截杀,对方用的就是这种箭。”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叫刑部官员大为震惊。
明明传闻阻截季氏的是一群盗匪,普通盗匪怎可能用上这种箭?除非……
箭枝在季霆指间翻转几下,“当啷”一声被投入壶中,惊得刑部官员周身一抖。
“叫萧靖安去武场。”
季霆抛下这句话,举步离开。
刑部官员站在原地,瞧着季霆的背影不由得心中惴惴,自己莫不是给郡王殿下带来了什么灾祸?想到这里,刑部官员简直悔恨万分,郡王萧靖安与他素日无仇,身为宣国皇室却很体恤下士,那时他刚被调到旭京,囊中羞涩还是郡王接济,如今却……
他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最终还是决定先去一趟郡王府,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