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阁静悄悄,大夫出去了,只有纪见溪和徐梦璋在一间小室中,一个人趴着,一个坐在在旁边照顾。
徐梦璋瞧见林方砚来,赶忙起身作揖,将自己的座椅腾出来。
“大夫如何说?”
听到声音,纪见溪趴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来。
“不用动,你趴着就好。”林方砚制止道。
“大夫说万幸没有伤到筋骨,虽然有些淤血和挫伤,但用药调理几日就无大碍了。”徐梦璋回答。
“那纪学子感觉如何?”
“已经上过药了,没那么疼了。”纪见溪因为趴着声音闷闷的。
林方砚点头,“这几日你多加注意,若是落下伤病就不好了。”
二人再次道谢。
林方砚看看二人,又看向空荡的门口,转目看见不远处依稀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刚刚你们在讲堂发生的事情我已了解,此事确是孙佳均先挑起,在学院内寻衅滋事,情节严重,按照书院律例应当开除书院。如无意外,后日山长归来,我将向他如实说明情况。”林方砚如实相告。
话音刚落,门口便站了一人,正是孙佳均。
与林方砚打过招呼后,孙佳均走进来对着纪见溪作长揖,“纪学子,此事是我冲动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若是孙佳均不想离开书院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纪见溪这里取得谅解书,双方达成和解,之后孙佳均虽会受到惩罚,但不至于被开除书院。
他此次来,定是来求纪见溪的谅解书。
若是得不到纪见溪的谅解,孙佳均要被开除学院,此事必然需要经过山长,那么之后他的仕途恐多有艰难自然可想而知。
竹清书院山长,许辰山,帝王师,康境内王侯将相子弟或多或少受其指导,曾官至二品官因身体原因想要致仕,先帝与当今圣上亲自登门求其留在了竹清书院。
再加上竹清书院山长有直接向圣上推举人才的权利,这些人经过推举,由圣上亲自考核,考核过一样授予官职,也不用在寒窗苦读。
因着这层关系,除了各地推举的优秀学子,在康京那些想要接触到上层的人想尽办法挤破脑袋想要进入竹清书院求学,毕竟土鸡变凤凰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若是被举荐博得官家欢喜,一路高升又岂是梦?
虽然现在许辰山不常在书院,但书院事务他依旧会参与。
在竹清书院被开除,无异于堵塞科举晋升之路,若是再遇上个有心人刨根问底,那还可能连累朝中近远亲朋。
纪见溪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才回头看见孙佳均,宝石玉冠在窗口折进来的阳光下有点晃眼。
见人长久不回答,孙佳均抬起头来,却与纪见溪四目相对,又慌忙低下来。
孙佳均头埋回臂间,心中却是怨毒,出口的话无意间提高了音量还带上了厌厌,“纪学子,刚刚学堂内是我冲动了,还望您看在同窗之谊上,原谅我。”
纪见溪这边还没表示,徐梦璋已经开始生气了。
这人前来道歉就这么个态度?不知道的以为该道歉的是纪见溪呢。
但徐梦璋瞥见纪见溪趴在床上倒是一脸平和,想到纪见溪县前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心平气和,又将自己脾气压了下来。
“万分抱歉,还望孙学子见谅,我现下背上药未干透,只能这般趴着。”
此话一出,孙佳均倒是一怔,心下 不知道纪见溪想做什么幺蛾子,可还不等他开口,就听见纪见溪接着说。
“今日本就是放榜后回书院整理收拾的日子,物件要整理,这恼人的关系不若也一并清了。”
“我想你说的也对,若是过后中举,再参加春闱,往后见了你我也是要唤一句孙兄的。”“你体贴我秋闱失利,我却因心情不好失了礼节”
“不……”
纪见溪说的情真意切,孙佳均倒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至于谅解书……”纪见溪转头看向林方砚,“林夫子这谅解书最迟什么时候?”
“最好后日前。”
纪见溪艰难地扭动着身子看向孙佳均,“孙兄,现下我也不方便,待稍微好些了便写,最迟后日,到时候一定让梦璋将谅解书交到你手上。此事有林夫子在,做不得假,孙兄放心。”
人已经“兄长”相称了,孙佳均这边受宠若惊,也真心实意道谢了。
“多谢。纪……见溪当保重身体才是,过会我再给你送些滋补品。”
“不是什么大事,怎劳孙兄破费。现下倒是真有一事可能要劳烦孙兄了。”
“何事?”孙佳均刚熨帖的心又悬起来,生怕自己又掉了陷阱。
“今日我和梦璋是打算来收拾东西的,我的自然是要收拾走,现下我可能没法了,梦璋还有自己的书卷要收拾,我的不知能不能有劳孙兄搬去山下。”
孙佳均这下悬着的心是彻底放下,答应道:“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一会可能要辛苦徐学子帮我找找见溪的东西了。”
过会多散些银子给挑夫,然他们把纪见溪的东西挑下去就行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夫子还在。
“见溪东西多,不若孙学子现在就和我去,免得暮色降临,下山不好走了。”
徐梦璋还记得早上遇见林方砚时候,二人似乎还有话要说,现在时候正好。
孙佳均自然是答应,便与徐梦璋一同与两人告别。
林方砚看着似乎比刚刚寻自己时候胖了一点的徐梦璋将门带上,听着他和孙佳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转头对上一双脉脉桃花眼。
“见溪,你这伤当真不要紧?”林方砚担忧的看着纪见溪。
二人关系远比竹清书院其他师生见关系要密切些,私下林方砚会直接叫纪见溪。
渊源来自于五年前,也就是纪见溪初来康京入读竹清书院那年。
康京繁华迷人眼,初来乍到的纪见溪自然也不例外,三天两头向外跑。
一次出去找吃的时候,路过巷口听见有人敲诈勒索,纪见溪又会些功夫,自然上去见义勇为,巧的是被敲诈那人正是林方砚。
事后,林方砚硬拉着纪见溪到附近他常去的饭馆吃饭以作感谢,聊天间才发现二人还有一层师生关系呢。
纪见溪常去向林方砚请教,一来二去,二人也深入了解。
林方砚欣赏纪见溪学习时的聪慧灵活以及为人处事所带有的正义感,纪见溪尊敬林方砚在学术上的一丝不苟、博闻强记。
“大夫说这几天注意别再伤着就行,药到时候让梦璋帮我涂,他也有手法。”
“早先你和孙佳均不可开交,这次为何如此爽快?”林方砚好奇,毕竟这二人矛盾闹到自己面前也不止一次了。
“之后梦璋还有朱大哥都会去明德接着念书,孙佳均自然也是。我知道孙佳均一直因为我当时举报他而耿耿于怀,不若趁着这次机会冰释前嫌,以免到时候到了明德,他将指向我的矛头对准了梦璋和朱大哥。”
当年那件事林方砚也是亲历者,甚至于那退学学子的退学书都是交给他的。
那个学生平日话也不多,可能由于家境不好的缘故遇事忍让,让不少人得寸进尺,退学那事自己也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也让他头一次将目光从书本转向权柄,之后林少轩请他做家中双胞胎的夫子,他立马答应了。
“你……”林方砚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换了个话题,“今后你有何打算?”
“说实话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旁人也问过我,我自己也问过我自己无数次。”
纪见溪将两手叠放,把下巴放上去,目视前方,目光却没落到任何一处。
“夫子,你说我要是再学三年,就一定能考上吗?”
偏生这件事谁都不能打保票,运气与实力之间的关系难以说出一个所以然。
自知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纪见溪苦笑一声,“抱歉,学生僭越了。”
“无事,这本就不是你我可定义的。若是你想不到做什么,不若来书院教书?”
纪见溪快速转头看向林方砚方向,但因为动作过于激烈,扯到了背,弄得他龇牙咧嘴的,见林方砚担忧,慌忙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夫子,这……”
看出纪见溪的不解,林方砚解释道:“秋闱前你来找我谈心说畏惧考试那日,山长其实也在书房内。”
林方砚的书房有一屏风隔断,将会客与读书练字的区域划分开。
“所以……山长听到了?那我这算不算没上场就打退堂鼓。”
纪见溪面上皱皱巴巴,把头埋回了臂弯,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本来就是考前不想因为自己心态打扰其他学子,这下好了,直接让山长都知道了。
瞧着纪见溪那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林方砚笑着拍了拍纪见溪以示安慰。
“那这件事你好生考虑一下,之后给我答复,我告诉老师。”
林方砚是山长许辰山关门弟子,再早些年许辰山还曾想将女儿许给他,但被他婉拒。
到如今他也是孑然一身,遨游书海。
“我……”看向林方砚赞赏的目光,纪见溪将退堂鼓的话咽回去,“多谢夫子,也劳夫子与山长待我转达感谢,我回去好生考虑,不负二位。”
林方砚点头,“我先将你名字登记了,之后考试……”
正巧书院大夫回来,本打算看纪见溪情况,却看到林方砚在此。
“林夫子,您在这啊,藏书阁李夫子有事找,说是书籍核对。”
谢过大夫,林方砚叮嘱纪见溪七日后留校考核一事,才与他告别。
*
“有劳。”
徐梦璋清点了东西,谢过并送走挑夫后,转身才发现纪见溪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的马车。
“看什么呢?”徐梦璋走到纪见溪身边,微微垫脚,想看看纪见溪在看什么。
“那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感觉挺眼熟,但是不确定。”
“谁啊?”徐梦璋顺着纪见溪指的看向远处的驷马马车。
“我姐知己,差点是我姐夫。”
“你前姐夫不是……”
“是啊,所以才说差点。”
纪见溪打断转身准备上车,回头却看见徐梦璋还在眺望,“看啥呢,走了,离得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只是看着像。”
徐梦璋才回头扶着人上车,自己也上了车,撩着帘子眺望,直到纪见溪催促他才放下帘子,让车夫走。
若他晚放下帘子一息,他就会看见孙佳均和一英俊男子共上了那辆马车。
若他再此时再拽上纪见溪,让他确认,他就会得到肯定答案。
入了秋,天气已然凉爽,徐梦璋却是满头大汗,他靠近纪见溪,小声道,“你穿软甲时候不觉得热吗?”
“还行,我姐准备的。”
“见音阿姊还是贴心。”
纪见溪听着感觉好像哪里对,但又说不出来。
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门口蹲着个小豆丁。
“舒达?”两人异口同声。
见来人,段舒达双眉高扬,眼睛也凉了,规矩的和两人打了招呼。
“你在这等多久了?累不累?”纪见溪本想弯腰,背上的伤扯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只得把身子又直起来。
“舒达,进来坐会吧,你是来找见溪的吧。”徐梦璋打开门邀请。
段舒达才点头,就听见不远处有女声呼唤他的名字。
“天色是晚了点,那明天我俩出去玩吧。”
纪见溪话音刚落就听徐梦璋咳了一嗓子,马上改口,“那后天,后天巳时整我们就在那个巷口集合。”
得到约定,段舒达向两人告别后转身跑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姐夫。”纪见溪撅嘴小声蛐蛐。
“快些进来把门带上。”
话说完徐梦璋就飞快闪进房间,徒留纪见溪一人在院中思考这人咋生气了?听见自己蛐蛐他了?
殊不知躲进屋的人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