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王府花园,阴阴夏木啭黄鹂。得知顾辞洗清了冤屈,虽然监禁一月,但楼鹤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楼家来了几次信催楼鹤昔回家,知道阿昔碍于亲人情面,文英直接替她回了,称楼鹤昔如今是王府贵客,更是京城贵族中交口称赞的女神医,楼家总不能来人捆她回去。
张寒星脸上的伤已经传开了,不想见鸿雁台外的其他人,可文英软磨硬泡,还是趁休沐假,把张寒星请来了王府。在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墙下,三人笑谈要怎么大闹国公府宴。
“文英你不是最不喜欢国公夫人了吗?”张寒星不解,国公夫人那可是京城贵妇的八卦中心,牵头给文英造黄谣。
“虽然也都不是谣传,你确确实实和那么多男子都有一腿,但摊开来传就太过分了吧。”
张寒星笑那么开心,文英倒也不生气,“我看就是你传的,那这些大帅哥都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吗?”
文英倒是虱子多了不痒,但脸皮薄的女子还是大有人在,即便不在乎被议论,那么多长舌妇人们聚在一起,她一砖我一石的闲言碎语,也能把女子给击碎了。
“那你还要去呀?”
文英坦然,“当然了,要是不去,不就坐实了我怕了她们了吗?我不仅得送上厚礼,还要带我府上最帅的男子一起去,怎么能让她们羡慕怎么来。”
随便文英吧,她是坦坦荡荡好色,公主是坦坦荡荡贪财,皇帝都管不了她们。
“阿昔,你也跟我去。”
此前文英姐带楼鹤昔去几个贵妇人府上看诊,顶多是夫人和几个女儿看病,不善言辞的楼鹤昔也没有什么压力。但这次国公府宴盛大至极,长公主又答应出席,保守估计贵客要百人以上,楼鹤昔担心自己行差踏错。
但文英真的很想让高门贵胄都认识这位女神医,不只为自己面子有光,因为楼鹤昔一路实在太过艰难。
“阿昔,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出生在杏林世家,自小对医书耳濡目染,祖父却十分**,准许你读医书,却不准你行医,即便女帝在世时,鼓励民间培养医女,你祖父仍不许你踏出楼家大院。几年前你祖父去世,父亲对你的管束才宽了一点,但你也只能给邻里间的闺阁女子看诊。你始终记着‘宁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的谚语,那些男郎中不愿意给夫人诊病,可女子生育之苦伴随终身,又在各种规训中难以启齿,你痛心,想改变,不想让任何一位女子耽误病情,不想让医女成为世人口中卖弄唇舌的医婆。”
立志要医治万名女子,要编著医书,让天下女子都了解自己的身体,都爱惜自己,都敢争取为自己身体做主的权力。
这是楼鹤昔来京城之前,只敢深藏在心的毕生志愿。
感谢文英姐还记得。
“我不仅都记得,我也完全信任你的医术,虽然这场宴会全是互相炫耀攀比,很是无聊,但这真的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也不是说,你的医术只能服务于皇亲贵胄的意思,但我相信你不挑病患,你需要在她们的家长里短中有口皆碑,口口相传,阿昔,你愿意挑战吗?”
文英现在嘴上这么说,到时候一开心,不知道又和哪家公子喝开心了,把楼鹤昔忘到一边去了。张寒星感动于楼鹤昔的艰辛,主动挽起她的手,“到时候我也去,你无需担心手足无措,全程我都陪着你。”
“张大人,你不担心自己的脸......”
“就像文英说的,我要是不去,脸上的伤一样被议论,到时候不一定传成什么样呢。而且......”张寒星看着文英写了满纸的表演计划,“东方文英你到底想去国公府干嘛?你这节目也太多了吧!”
不仅楼鹤昔需要打响知名度,文英的羲和院也需要赚钱呀。而且国公世子的冠礼是个持续一整天的大庆,文英作为堂姐,肯定要表现一番。
“国公府的占地巨大,比起公主府还要宽敞些,北花园可是连着饮马河。”
“你要去河里干嘛?”张寒星恍然,“你不会想把赛龙舟放在国公府上办吧?”
“正是!反正她们围绕我总会话题议论,那我就得利用自己的关注度。端午在即,这种热闹的竞速比赛,能迅速凝聚全场宾客,还响应了长公主号召,宣扬女子的力量感。而且还有祝贺堂弟力争上游,步步高升的美好祝愿。”
真能出风头啊......张寒星心里默默翻着白眼,但她也很想看,谌渔就带着鸿雁台好几位女官报名了。
“还有吗,还有什么节目?”
国公府的宴会,是由霓裳坊的十二位舞娘一曲“千年敦煌”开场的。
舞台出于前院正中,今日宾客一百三十余人,大多是官家女眷带着儿女前来,还有世子的同窗和好友,围着圈坐满了前厅。
“美则美矣,总觉得和薛大家的没法比,薛兰波那手臂的力量感,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对漂亮女子评头论足,是贵妇自封的特权。但凡桌上有男子和中年女子的,无一不点评台上的舞姿。
“嘘——别再提姓薛的了,现在哪还有人去清影阁看她跳舞,清影阁都要关门了。”
“怎么回事啊?”对面的妇人附耳过去,都来国公府了,不就是来听八卦的吗?
“你还不知道呢,梅家那姑娘都闹成那样了,被她爹赶出去住了,她和这薛兰波...说出来我都臊得慌。”
“怎么了怎么了?”对面急得要死。
“都过上日子了。住一起,早上一起买菜,一个读书,一个练舞,一起洗衣做饭,有时候还一起去郊外野游,摘菜,采果子,回了城就在夜市摆摊卖,卖不出去也不急,自己又搬回去吃。”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放着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当,真是自作自受。”
“就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吧?”
隔壁桌的张寒星真想装没听见,可她们聊的实在热火朝天。想着薛兰波和梅喜禾现在的日子过得真让人羡慕,改天可以去看看她们,又听到自己好像成了隔壁的议论对象。
“听说了吗,那个监察院的女阎王,让勇毅侯夫人用刀在脸上划了一道,当场就血流不止啊,留了好长一道疤。”
“哎呦,听说那女阎王长得人高马大的,膀大腰圆的身形,比男子还健壮。这下脸上留了疤,这不更得像钟馗在世啊?”
老姚听得真真的,担心张寒星要动手,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但还是没拦住张寒星。
“你们是不是没见过张寒星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两位贵妇身后传来,转头看,都没见过这位姑娘。
“你是?”
张寒星慢慢转向她们,两位妇人看到她脸上的纱布齐齐捂嘴。
“我就是人高马大,比男子还健壮的张,寒,星。”
想太多了,张寒星平日在公堂之上和男子唇枪舌剑斗争不止,但在这里,就如同没必要唤醒的遗老遗少,议论她的两人,一个是太妃的妹妹,一个是伯爵的夫人,享乐了一辈子,还能指望她们顶天立地吗?
张寒星转过身去,她们还在背后议论,只是声音小多了,“长这么高有什么好处。”
“可以在被人背后议论的时候,一下子找到谁在多嘴。”张寒星一个气口都没给对方留,然后隔壁就开始讨论长公主和驸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张寒星等了许久,昭华终于来了。而且是在众星捧月的目光中,挽着沈惠山的胳膊,露出新婚后甜蜜的笑容,由沈惠山搀扶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款款走来。
这就是昭华期待的效果,她就是要晚来一步,引起全场关注。现在所有人都夸二人女才郎貌,可不枉费她软磨硬泡沈惠山大半天。
“可给你爽坏了。”
昭华和沈惠山在张寒星这一桌坐下,张寒星迅速在昭华耳边来了一句。
“没办法,谁让我名声不好,有强抢人夫的案底呢,这满堂宾客,还不得把我议论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啊。”
张寒星看着眼前的菜,哪样都吃不下,“还真猜错了,刚刚的主流说法是,沈郎君是当代陈世美,先属意于公主,而公主被其哄骗,被赐了婚才得知对方已有发妻。”
“哈哈哈,那让史官就照这个版本写算了”,但昭华顾及沈惠山感受,收敛了些,“这可不是我请的托啊。”
沈惠山不理会,今日他的任务就是配合公主,当个摆件而已。
“老姚,这菜好难吃啊,不及你做的万分之一。”张寒星埋怨的语气是楼鹤昔从未见过的娇嗔,而姚大人回复“没吃饱的话,晚上回家我再给你做”,更是把昭华都吓了一跳。
“文英呢?这花蝴蝶又上哪去了?”
张寒星也一直没看到文英,以为她去组织龙舟会了,还是楼鹤昔眼尖,看到文英姐在国公世子的好友那桌。
“她倒会找地方,一大桌子青年才俊。”听到昭华这样说,沈惠山还特意看了看那桌,好在没有容貌更胜于自己的。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
现在台上唱的南戏好无聊啊,桌上的菜也不合年轻人口味,所以昭华和张寒星此刻的消遣竟然是偷听隔壁桌八卦。
“京城最大的丝绸商徐家,不是去年年底休了妻,想攀上永安伯家的次女吗?”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把媳妇撵出家门的时候,孩子都有了。生下来是个女儿,所以徐家都没要。”
“那也没办法,娘家帮不上忙,全家都在庆云做个小官,让这孤儿寡母怎么活呀。”听到这里,张寒星和楼鹤昔惊诧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