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瑶文的丈夫没能入朝为官。
她的婚事到底受了影响,为免嫁出去被欺负,唐宗宁仔细挑选了一个贫苦书生,加厚了嫁妆,将她嫁给此人。
这书生事母甚孝,又很好学,唐瑶文嫁给他后,尽心尽力帮助他读书。
夫家与京城相隔天南海北,有时候半夜里醒来,看着身旁的丈夫,她会不自觉地想起张兆清。
可她自始至终都明白,他们的缘分仅仅只有那一年多的时间,此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哪怕丈夫考中进士,也进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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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打算考进士,甚至一路拼到了京里,去考殿试前决定命运的那一场。
唐瑶文为他备齐行囊。
他在第二日便晕倒在场中,身体底子过于虚弱,令他无法坚持在臭号中住上好几日,因此生了重病。
接到消息,唐瑶文忙忙地带着婆母进京了。
书生这场病,花光了唐瑶文带来的钱财,又陆续花光了她的嫁妆,婆媳二人一筹莫展,守在顶梁柱身边哭泣。
她忽然想起了张兆清。
“娘,儿媳有个旧识,就住在京中,儿媳打算拜访他,向他借一笔钱财。”
婆母哭道:“她的丈夫会允许吗?”
唐瑶文怔怔地看着丈夫枯槁的面容,垂头道:“他……是宫里的官员。”
婆母擦了泪:“女官?”
“是宦官。”
老妇人颓然坐了下来,忽然道:“去吧,只要他肯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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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清素常住在宫里,就在皇帝寝宫旁侧。唐瑶文在他的私宅处送上拜帖,几乎没指望他能多快地出来。
可他偏偏第二日就出了宫。
“夫人。”
他站在不远处,行了个礼,眉目间满含关切,举动却极为疏离。
“我丈夫病在京中,花光了钱财,我与婆母无计可施,才来找……张太监借些银钱。”唐瑶文哭得不能自已。
张兆清应了,命人将自己的私库钥匙与她。
“夫人尽管花用,我常在宫中,不便出来,钥匙便给夫人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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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清回宫不久,皇帝召他前去,命他将阁臣韦俊的脑袋提来。
“陛下,此非奴婢之职,奴婢不敢。”
他伏跪于地,不去看皇帝的眼睛,只听得皇帝醉醺醺道:“这老头居然敢在朝堂上骂朕,朕必将他的脑袋喂了狗。”
“陛下生气吗?”张兆清问道。
“焉能不气!”
皇帝斜着眼睛看他,又饮了一口酒。
“你若不去,便脱了衣裳跪在这里,让朕练练手脚。”
他低问:“如此,陛下可以消气吗?”
“可。”
张兆清看着旁边装脑袋的匣子,深吸一口气,解开衣裳。
皇帝并未等他真的将衣衫褪尽,已站起身,提了鞭子,劈头盖脸向他打来。
他咬紧牙关,硬是不发一声。
皇帝打得高兴,忘记了韦俊斥责自己的事情,丢了鞭子,翘着腿搭在张兆清身上,继续看美人歌舞。
他一向是舍不得杀了他的。
因他过于沉默,又过于平静,承刑时安安静静,甚至不会太过挣扎,比那些哭声震天、惨叫躲避的家伙更能玩得尽兴。
若是杀了,便寻不到第二个了。
他还会看奏章。
自他进了司礼监,经这群阉人的手,批复的奏章,下达的政令,便刚刚好不会令他发怒,也不会令群臣太过反对,以致他气得不能好好饮酒寻欢。
皇帝不介意给他些脸面,在他身上泄了怒火后,暂且放过那胆大包天的韦俊。
倘若还敢骂他第二次,这老头的脑袋,就势必要挂在树梢头,充当灯笼了。
他饮酒饮到半夜,这才回寝宫休息。
从旁侍奉的同僚们连忙扶起张兆清,搀着他离开。
他跪得双腿没了知觉,浑身僵硬,同僚们只能架着他,脚不沾地地将他架进直房。
“你这是何苦?若是陛下怒极,活活打死你可怎么办?杀了韦中堂是陛下的意思,你只不过奉命行事,外廷还能骂你不成?!”
同僚帮他脱了衣裳,看着他浑身血痕,无一片好肉,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
外廷当然不会骂。
因所有人都明白,内廷宦官的更迭,一向比外廷快上许多。比起外廷大臣,这群奴婢全然不敢违抗皇命。
张兆清微微弯起唇角。
“杀人非我职责,自不能做。可给陛下解闷,却在我等当做之事内。”
哪怕他身有官职。
皇帝似乎舍不得杀了他,他早就明白。就算有时将他凌虐至濒死的地步,也会命御医将他救治过来。
虽不知这特殊因何而起,却不妨碍他利用一二。故而他常在皇帝打算杀害贤臣的时候,出头给皇帝解闷。
同僚气得直跺脚,无可奈何地去了,第二日被几个外廷臣子拦住,询问道:“张太监又告假了?”
“是。”
那些大臣面面相觑,半晌,一个御史当先甩袖离开,不知是愤愤还是羞愧,叹息道:
“我等出身世家,又得着高官厚禄,不能做些什么好事倒也罢了,如今竟沦落到被个刑余之人以身相护的地步,真是可悲。”
韦俊也叹道:“老夫如今反而羞愧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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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清伤愈出宫时,正赶上唐瑶文携丈夫前来拜会。
他命丫鬟将唐瑶文引入后堂喝茶,自己于桌案前坐了,随口考了书生一些问题,书生起初能答出来,后来便被问得抓耳挠腮。
“公子这般才学,是考不中进士的,”他弯起眼睛,慢慢道,“身子也差,合该将养。”
“我不考了,”书生窘迫地搓手,“拙荆嫁妆被我一病用得精光,又向太监借了近千两,才侥幸保住性命,欠账这么多,我打算经商去了。”
张兆清挑了挑眼睛,漫开笑意:
“公子尽管读书休养,不必急着还我。一来夫人之父曾欣赏于我,故我算做夫人旧交,不能令夫人为难,二来贫寒之家能读书者寥寥无几,考中举人的更无二三,我实不忍公子一生因此而碌碌无为,白取了举人功名,却再无寸进。”
书生连忙起身拜谢。
他与唐瑶文回到租住的地方,母亲正愁眉紧锁地坐在桌前。
“娘,那张太监真是个和善人,儿能继续念书了!”
老妇人目光扫过唐瑶文,微微停顿片刻,这才笑道:“好,别辜负了那位太监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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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借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