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几日,蔺苢都没有再去忙碌生意上的事,反而天天陪着秋芣,步步不离她。
一日名门聚会,是上海滩的张爷夫人下的帖子,让蔺苢带着新夫人前去露露面,顺便和张爷联络联络生意方面的事。
蔺苢本来不想去,是秋芣说想去看看,让蔺苢陪她。
秋芣知道他是顾虑她,怕她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会害怕。但是却不知,她不想成为蔺苢的缺处,也怕会影响他生意上的事,便故意说她想去看看。
只是秋芣没想到,那些夫人会故意为难于她,只因为她出身于戏班子便觉得她卑微,配不上蔺苢。
刚到张家大宅,便被张爷夫人哄着去和其他夫人小姐一同聊天,蔺苢看秋芣是自愿去的,便没有多管她的社交。
“都知这蔺夫人可会唱曲,不知能否在姐妹面前来几曲?”张爷夫人先开口,话刚说完周围就此起彼伏地出了附和声。
蔺二爷叱咤风云于上海滩,若是蔺夫人在小院里给贵女妇人唱曲,这不是借着她而贬低蔺苢。
见她不说话,张爷夫人旁边的小姐又继续开口:“不会如此吝啬吧,还是看不起我们呢。”
秋芣越发觉得难堪,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既能不失蔺夫人的风范,又能表明自己的立场。
还未开口,身后就穿来了声音。
“还请各位见谅不要为难于我夫人,是在下吝啬自私,不愿将夫人推出去献艺,夫人只是听了在下的话罢了。”
回首,蔺苢站在门口单手拿着茶杯往前敬了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另一只手则是稍稍扯了扯秋芣的衣袖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也不知蔺夫人是否读得诗书,不然怎与我们一同为伍做伴?”张爷夫人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今日,她估计就是为了针对秋芣所以才办的宴会。
现在的上海滩最大势力就是张爷和蔺二爷,张爷管着三笠街,而蔺二爷管着经济实力鼎盛的识秋街,说到底张爷心里还是不服气。
办这宴会,也只是想煞一煞蔺苢的威风。
“你算何等人物?”蔺苢皱眉冷声,秋芣知道他是生气了。
相处的这段时日,她算是了解了蔺苢的一些脾性。他素来说话和善,就算对生人性子冷淡了些,也不会说出这么让人下不来台面的话。
“又怎配与我夫人结识?”他又道。
“若不是看张爷几分面子,加上我夫人说想来看看,怕是连帖子都直接随垃圾扔了,结果来了还有些粗人蹬鼻子上脸。”
张爷夫人脸色一瞬间变的煞白,蔺苢还想再说什么就被秋芣拉住了衣袖,他轻笑一声后微微偏头,秋芣很小声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句快走吧。
秋芣怕他再说什么,彻底得罪了张爷。
“这宴会怕是待不下去了,告辞。”
蔺苢将茶杯递给旁边的下人,牵着秋芣的手就准备往外走,张爷听见里面的动静刚想来赔罪,见蔺苢那般气着脸也不敢再说什么留客话。
出门前,秋芣听见旁边若有若无地讥笑声:“能选戏班子来的女子做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秋芣默默低下了头,一出门就抽出被蔺苢牵着的手。
蔺苢以为她是被今天那些夫人气着了,现在发泄在他身上,便走在前头什么也没说,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秋芣跟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胡乱地抹了把眼泪。
是她给蔺苢丢脸了,还害的他也被侮辱。
到了车前,蔺苢还是先给她开了车门才上的车,司机在前面开车。
夜晚的上海滩不乏灯火辉煌,多少穿着旗袍的小姐婀娜着身子走在大街上嬉笑,有的身侧还站着一位身着衬衫西装的男士。
秋芣开了窗向外观望,晚风吹得她发丝微乱,蔺苢伸手帮她挽到耳后,吓得秋芣一惊。
她扭头看向蔺苢,他西服上的扣子是刻着一小串英文,在清冷的路灯下反射出细微的金属光泽。
或者这就是她和蔺二爷的差距吧,也是她与蔺夫人这个身份的差距。
想了很久,她轻轻咬了咬唇开口道。
“蔺二爷,我想学识字。”
听她这般要求,很难不与刚才发生的那些事联系在一起。
“好。但我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因为刚刚那群人让你觉得识字才是融入社交的入场券。”
“那样,不值得。”蔺苢不甚在意那些人的想法,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秋芣却突然觉得委屈,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蔺苢,她只是一遍一遍在心底唤着蔺苢。
蔺二爷啊,蔺二爷,你让秋芣如何不心动。
蔺苢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叫仆人摆了钢笔和纸在书房,等秋芣来找他时,就将文件书籍放在了一边,起身拉过秋芣坐在他的丝绒椅上。
“蔺二爷你……”秋芣看着他挺立的身姿,吓得一时手上的钢笔都要握不住了。
下一秒,蔺苢的大手附上她的手,上身微倾,温热的呼吸喷在秋芣的耳际,红晕从她的脸颊慢慢爬到耳垂。
见她不自在,他才笑着说:“无妨,我站着才好教你。”
“想学什么字?”蔺苢问。
“蔺二爷的名字。”
秋芣答的飞快,话说出口时也下意识扭头看向他,却不想凑的太近而让红唇蹭上蔺苢的脸颊。
蔺苢调侃似的地捏了捏她的手骨,见她羞得耳垂都红透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你看……”
蔺苢引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写下他的名字,他教的认真,秋芣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写字的手微颤,余光里满是蔺苢的模样。
“认真点,看纸。”
见蔺苢发话,她才慢吞吞地将视线固定在纸上。
因为她不认真,所以这字也是写的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
蔺苢气笑了,看着这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在秋芣期待地目光里不痛不痒地说句还不错。
“还想写什么?”他问。
“写我的名字。”
这一次她倒是认真,“秋芣”两字写的比“蔺苢”不知好多少倍,闹得蔺苢开玩笑说她不在乎他。
“这次是真不错。”蔺苢直起身鼓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秋芣又仰面问他。
“那白头偕老,怎么写?”
蔺苢再次附上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从她手背传至全身各处,微乎其微的摩擦却在这时放大,舒服到他们的手上纹路仿佛完全吻合。
秋芣的手愈发烫,蔺苢也是。
老字落下最后一笔,蔺苢便问秋芣要不要去城东买莲子酥,秋芣笑着说好。
去城东的路上要穿过识秋街,秋芣注意到其中一间店铺牌子好生特别,周边的牌子巴不得有花里胡哨就弄的多花里胡哨,只有那家牌子是洁净的白色。
“那个牌子上写着什么?”秋芣伸手指了指。
“沈禾氏药房。”蔺苢侧头看过去。
原来是药房,怪不得是如此简洁的版图。
“还有人姓沈禾吗?”秋芣问道。
“是这家先生姓沈,而夫人姓禾,夫人嫁过来要随先生姓,所以才会出现沈禾氏。”蔺苢很耐心地解释。
“开这家药店的人,估计也是那位夫人。”他又补了一句。
“那我是不是要叫蔺秋氏?”秋芣说。
这次轮到蔺苢愣住,他垂头看向秋芣的手,秋芣本身骨架子小,如今这双手被他养护得如羊脂玉般好看。
“等你心甘情愿跟着我一辈子的时候,便叫作蔺秋氏吧。”蔺苢轻笑,指尖摸上她的手。
“若是我英年早逝怎么办?”他问她。
“那我便去开个戏班子,开在蔺二爷坟前,叫蔺二爷天天听我唱戏。”秋芣只当他开玩笑,便也开玩笑回过去。
蔺苢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牵过她的手。
日子并不是那么安稳,有时正是深夜,宅子里会突然闯入浑身是血或者受伤的人。蔺苢都是让她待在屋子里别出来,然后披了一件外套就出去查看,这一看便是一夜未回来。
秋芣一直都很乖,没有忤逆过蔺苢擅自偷看。
直到有一次,她听见了邱芙的啜泣声,今日倒在宅院里的,是邱芙。
秋芣义无反顾的冲出去,就看见浑身是血的邱芙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牙齿狠狠咬住昔日涂着口红的嘴唇,似乎痛苦难忍。
邱芙身旁站着蔺苢的私人医生,还有几个女仆正在收拾客房准备等会把邱芙搬进去。
“秋芣,你出来做什么!”蔺苢第一次冲着她吼,秋芣一见到这流血的场面就害怕地发抖,最后又被蔺苢拽着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秋芣就跑回被子里蜷缩在一块,蔺苢知道自己说话语气重,只是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抱了抱她。
静谧之中,秋芣听见他说:“我只是在做对的事,我想给你一片光明。”
那夜,秋芣难以入眠,身侧又是一片冰凉。
第二天她去看邱芙时,她竟难得的还在,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消失。
邱芙一见到她就说:“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秋芣没有说什么,伸手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准备给邱芙削苹果。
“别给我削,我看着恶心。”邱芙厌恶地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硬生生偏过头不去看她。
秋芣也不是什么自讨苦吃的人,动作停顿几秒后便起身准备出去。
没走几步,邱芙就在背后说:“小秋儿,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这张脸。”
秋芣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屋外阳光明媚。
傍晚,邱芙就不在那件屋子里了,蔺苢应该给她准备了去处。
或许是因为那一天被秋芣看见了,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渐渐也淡忘了这件事。
但秋芣从他说话的细枝末节感受到了,他加入了一个党派,是会让他受伤的党派,也是他愿意付出所有的党派。
在秋芣生辰那天,他给秋芣买了蛋糕,还煮了一碗长寿面两个鸡蛋,也说要祝秋芣长命百岁。
那夜他们都喝了酒,蔺苢抱着她坐在藤椅上数星星,他说他看见了好多人变成星星,秋芣说他骗人。
蔺苢趴在她肩头又说:“我倾尽一生,一为国,二为你,足矣。”
秋芣说:“我是谁?”
“是秋芣。”蔺苢说完话就睡了过去,秋芣扶着他进了屋,他身上的怀表突然掉在了地上。
借着月色,秋芣打开怀表看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是她第一次写下的字。
——蔺苢
——秋芣
——白头偕老。
她知道,蔺二爷喜欢的是她。
蔺苢对秋芣很上心,他每天都会教秋芣习字看书,有的时候会给秋芣读报,只因为她曾说过想识字学书。
几年轮下来,她已经认识了所有常见字,也终于知道此“秋芣”并非彼“邱芙”。
因为混迹生意场,所以必不可少要带着秋芣去参加一些宴会,蔺苢会在舞池里教秋芣跳交际舞,无论秋芣踩了多少脚他的皮鞋,他永远都是温柔一笑说没事。
如果秋芣实在待不住,他就会悄悄带秋芣逃离会场,去看月亮去逛识秋街,蔺苢总会给她买一束花,每次都不重样。
因为秋芣好奇咖啡的味道,蔺苢便带着她去咖啡厅,当她喝下一口咖啡时苦的皱眉吐舌头,蔺苢只会笑着替她擦去唇边的咖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