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缘 第1章 采采芣苢（一）

秋芣是个替身，是一个叫邱芙的女明星的替身。

邱芙是那时上海滩名动一方的大明星，长相明艳，明眸皓齿，一双深含秋波暗送的眉眼楚楚动人，据说就连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蔺二爷都对她另眼相看。

蔺二爷名为蔺苢，仪表堂堂气质非凡，只是性子冷淡，这么多年能多得几分他目光的人便是那个名叫邱芙女明星，旁人都说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蔺苢是什么人，他生父生母不详，一人在上海滩闯出一片天地，那时上海滩最为有名的识秋街中所有的店铺都归他名下。

多少女人挤破头想搭上一点名分，往往都是灰头土脸而归，邱芙是第一个和他传出绯闻的女人。

但如今蔺苢也已经几个月没去看邱芙，又不知哪来的消息传出是在筹备对邱芙的求婚。

可秋芣不只是邱芙戏里的替身，还是她在蔺苢眼中的替身。

秋芣自小是孤儿，曾经在栗城被一户善良的包子铺老板收养。后来战火烧到栗城之时，她和包子铺老板逃难走散，一路上翻垃圾向人乞讨，甚至有的时候要在狗嘴下抢吃的。

她曾扬起稚嫩的脸庞问路人，她应该逃到去哪生活。

过路的路人觉得她是神经病，讥笑地翻着白眼告诉她要去上海滩，可谁又不知上海滩是最难生存下来的。

甚至有人说，上海滩的风雨都是泛着血腥味的。

但秋芣信了路人的话，义无反顾地逃往了上海。

那时的她，就连沾了灰尘的包子皮都会视若珍宝。

那时的她，见过最多的就是白骨森森和血流成河。

那时的她，才七岁。

一路上流浪了三年，刚到上海滩时是她十岁生辰，就因为出水芙蓉的容貌被知名戏班子的班主看中，班主收留她，教她学戏。

秋芣的生辰日是定在了包子铺老板捡到她的那天，包子铺老板年年都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加两个鸡蛋。

因为包子铺老板说，她要长命百岁。

她在颠沛流离的三年后得到的第一句夸奖也是那个班主说的。

他说：“我们的小秋儿身段真软，天生就是名角儿。”

刚到上海滩，她还不叫秋芣，包子铺老板也一直没给她起过名字，一直唤她闺女，不过因为她是秋天被班主捡回来的，所以戏班子里的人都叫她小秋儿。

学了七年戏，她某一天在戏台子上唱戏被邱芙那边的人选中，暗暗询问她愿不愿意做邱芙的替身，并保证每场的报酬都会很丰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且也不知为什么她对戏班子里的人没有不舍，所以她就离开了待了七年的戏班子。

邱芙和她模样很像，但细看就会发现秋芣的容貌更为精致，但是神情之中总是带点胆怯。

其实给邱芙做替身的日子并不舒服，天冷下水、甩巴掌什么的戏份全都是秋芣上，邱芙只会在旁边冷笑着看，然后故意挑刺指责她哪里拍的不好，让导演重新拍过。

邱芙是打明面上看她不顺眼，但每次折磨她后都会甩下一张支票，秋芣总是在她离开后蹲下来慢慢捡起。

秋芣仿佛成了邱芙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的狗。

后来没过多久，蔺苢在一次拍戏结束后找到了她，说想娶她为妻。

秋芣觉得可笑，蔺苢那样的人什么富家千金、美艳明星找不到，怎么会想娶她这等微乎其微的小人物。

那天她听见自己温婉的声音在包厢内响起，不大不小足以听清。

她说：“蔺二爷莫要拿小秋儿开玩笑，还是请回吧。”

蔺苢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末了，抬手让身边的仆从退了出去，随后起身走到窗边，一手搭在窗棂边无意识地敲了敲。

不知为何，秋芣竟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几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蓦然间闯入视线的是邱芙。

“我没开玩笑。我可以跟你答应你的一切要求，而你只需要撑起蔺夫人的名号而已。”蔺苢说，平静的眸子似乎有一潭让她望不到底的渊水。

话音落，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神情里多了几分令人动容的深情，接着他的指尖滑向了她的红唇。

秋芣最不像邱芙的地方，就是红唇。

邱芙嘴角上扬总是有一股有意无意的笑，而秋芣唇角下垂，总会显出一脸苦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她记得还在戏班子时，班主就总是撑撑她的嘴角，叹息她为何总是这般苦脸。

在片场时，邱芙那边的人经常逼着她微笑，不然就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这么多年，只有那日的蔺苢摸着她的唇角对她说：“为何你总是那般令人心疼？”

凭这句话，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蔺苢荒诞的请求。

“你叫小秋儿？”蔺苢问道。

“是戏班子的班主起的。”秋芣低眉顺眼，白净的手不安地小幅度来回搓着衣角。

说到底她还是对蔺苢有畏惧感，眼下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留一秋字，取名秋芣，可还好？”

蔺苢牵过她的手，脸上挂着难以察觉的笑，秋芣倒是在嘴里来来回回念了几遍。

邱芙？

刚刚蔺二爷的目光就是瞧着邱芙的，现在又给她取名叫邱芙，原来是在看着她念着另一个人。

许是蔺二爷同邱芙有什么原因不能在一起，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这种无名小卒可以询问的。

忽然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酸意，是出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但话已出口除了垂头应上外别无选择。

因为他那些日子生意繁忙，只能先去领了结婚证书，而婚礼要延期举办。

结婚证书的周围绘着牡丹吐蕊，是用小楷书写，字形稳重，透着淡淡的墨香。

秋芣还记得，那日结婚誓词有一句是“桃绳系双，白首偕老”。

只是她不识字不习书，就连婚书上的名字都是蔺苢报上去的，结婚誓词也是蔺苢悄悄念给她听的。

秋芣不懂前半句什么意思，后半句也是之前邱芙教她背台词时总听到的，她知道意思，是吉祥话。

遇见邱芙前的一些事情都是蔺苢告诉她的，蔺苢说都是找她的故人打听到的。

比如她在戏班子特别讨班主喜欢，还有她喜欢吃城东那家的莲子酥，那家店铺的门口有一条瘸了腿的小黄狗，很可爱。

结婚以后，蔺苢陪秋芣去吃过那家的莲子酥，秋芣很喜欢。

很奇怪，秋芣记得包子铺老板，记得苟且偷生的三年流浪，却不记得在戏班子里生活的很多时候。

思索半天，最后发现自己对于那段在戏班子的生活真正记住的，只有她的名字来源。

蔺苢见她那般苦恼的模样，只是笑着摸了摸前几日陪她去烫的小卷发，跟她说忘了便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秋芣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蔺苢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温柔的宛如四月春风，拂过她干涸烦躁的心灵漠土。

他们选择了新式婚礼，大婚那日，他请了上海滩众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参加，秋芣躲在他身侧，怯生生地观察着这一切。

秋芣很漂亮，婚礼当天穿着长款白色的纱裙，腰带上绣着精致的银色花藤，襟领是盘扣的那种设计，如云的墨发之上带着圣洁的白色头纱，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前来参加婚礼的还有各大媒体的记者，一见到他们秋芣就下意识扬起了假笑，每次面对镜头她都要这样去模仿邱芙。

蔺苢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是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放松，乖。”

那期的报纸上，他们的合影占了最大板块，也是秋芣第一次用自己最真实的模样站在大众面前。

上海滩一时都记住了她，都学着报纸上的说法以蔺二爷夫人冠名。只是刚卖出不少就被人关了店门，说是整顿文章，明日再出。

第二天，报纸再售时能看见文字间很明显的加粗字体——秋芣。

满篇文章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处蔺二爷夫人这类词眼。

蔺苢是要她正式自主地被所有人知道，以秋芣的身份，而不是在她身上盖下属于他的印章。

但秋芣不认字，她看不懂报纸上的字，只能懵懵懂懂地听着蔺苢指着报纸给她念。

蔺苢声音的尾梢都能听出很明显的欣喜，可每听到一句秋芣，她心里的石头便会沉重一分。

蔺二爷大概是很喜欢邱芙吧，而她能做的就是学着邱芙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做好邱芙的替身。

蔺二爷的喜欢，是她所不能奢望的。

晚上入洞房，未开灯，只燃了红烛，她紧张地坐在床边，蔺苢脸色微醺地进了门，身后的影子被烛火拉的老长。

虽说是新式婚礼，但秋芣还是万般请求留下了红烛和交杯酒的环节，她总觉得只有这般才算真正结为夫妻。

戏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

蔺苢任由她去办，他说都听秋芣的。

饮下交杯酒，蔺苢就起身去窗前剪了红烛，屋内一瞬间暗了下来，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几缕，正好照在他含笑的眸子之上。

“秋芣，你愿意吗？”

此情此景，他这句愿意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秋芣脸红着点了点头，蔺苢便伸手拉上窗帘，稳步朝床边走来，屋内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蔺苢细微的脚步声。

那晚**一刻，她似水般缠绕着蔺苢的身，情到深处却听见蔺苢唤她的一句“阿芣”。

她愣了愣，接着又被蔺苢的深吻勾去心魂。

秋芣真希望他唤的是一声小秋儿，虽然蔺苢也给她取名叫秋芣，但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是属于邱芙的。

上海滩人人都知蔺二爷倾心于邱芙，如今娶了她，大家也和她一样都认为是蔺二爷单方面爱而不得，找个替身罢了。

有些风言风语听多了，也便记着心里去，秋芣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做好一个替身该做好的本分。

秋芣一直睡到翌日晌午才醒，蔺苢不知醒了多久，垂眸望着她笑。

见他那般直勾勾地盯着，秋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起身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在被子里的身体还是光溜溜的。

“怎么不起了？”蔺苢看着她那边的动静，嘴边多出几分调笑，秋芣更是涨红了秀气的小脸。

他就是故意的。

后来蔺苢还是被她强求着蒙了眼睛，让她起床洗漱换衣，门外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仆，给她递了干净衣服。

昨晚，她没落红。

秋芣不敢相信，她无力地看向蔺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落红就意味着她昨晚并非初夜，按当时说法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女子。

蔺苢揽过她的身子安慰她说，不是所有女子都会落红的，她这很正常，只要秋芣自己清楚自己是不是初夜就行了。

秋芣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见他那般信誓旦旦的眼神，也就信了。

蔺二爷骗她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倒是如果真想捞到什么好处就是借此机会踹了她，再风风光光娶一个新夫人。

可他没有，他告诉她这并不奇怪。

秋芣敛眉，蔺苢叹了一口气轻轻抱住了她，像安抚小宝宝一样拍了拍她的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采采芣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