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饭之后,外面下着雨,书店里顾客并不多。
许寒正在楼上写作业,遇到难题直接一个微信把许晚辰叫了上来,让他帮忙讲题。
许晚辰这个昏君也是心大,连楼下的客人都不顾了,撂下笔便上楼陪她。
五分钟后,许寒卧室的门却被突然推开。
诸葛帅开了门,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许寒坐在书桌前做作业,许晚辰从背后撑着桌子,将头埋在许寒颈间给她讲作业。
“卧槽!”诸葛帅大喝一声。
许寒吓得差点跌下椅子。
“你们……你们……你们?!”
许晚辰缓缓抬起头,冷冷问:“你怎么进来了?”
“你……你……你小子!”诸葛帅犹自震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许晚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表面一个正人君子,背地里居然和自己亲姐……”
许寒气得够呛,站起身,上前揪住他领子:“谁让你未经允许就上楼的?”
“啊啊啊饶命饶命,”诸葛帅快要喘不上气来,“我看你们不在下面,就上楼找嘛,我又没想到你们在楼上……早知道我敲门了好吧,我错了我错了!”
“闭嘴吧你。”许寒被他气得头疼,又不得不给他解释,“告诉你,给我记好了,我们、不是、亲姐弟,你的小道消息一点都不靠谱。”
许晚辰在一旁没说话,等诸葛帅被教训得求爷爷告奶奶,才开口问他:“你又来干什么?”
诸葛帅差点没给他们跪下,哭丧着脸靠在门边:“宁雪不理我了……”
许寒问:“你惹她了?”
其实在她看来,诸葛帅与宁雪的关系本来就是他自己单方面的追求,宁雪虽然不会完全不和他说话,但也没什么不同。
诸葛帅摇头,沮丧极了,揪着头发蹲下来:“宁雪最后还是被贺丰包养了。”
许寒与许晚辰对视一眼,眼神都很复杂。
本以为上次他救下宁雪之后,这姑娘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许晚辰问:“她为了钱?”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好像是贺丰强迫的。”诸葛帅音量低下来,懊恼道。
许晚辰眉头一点点皱起。
在苍城生活了十几年,关于贺丰的那些风流事迹也听了不少,只知道不少人冲着他有钱往他身边挤,却从没听说他还有强迫民女就范的先例。
这太不合他风格了。
诸葛帅见他也不知情,不甘心又问:“宁雪之后来找过你么?”
许晚辰摇头。
既然如此,再问下去也没有必要。
诸葛帅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不安,沉默着离开了。
许寒本想提醒他下次别再私闯民宅,但看到他这幅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甚至不忍心再教训他。
诸葛帅走后,两人也没了腻歪的兴致。
许晚辰又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继续辅导她作业。
这件事却并没结束。
翌日晚,宁雪红着眼眶亲自来了书店。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停过。
宁雪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黑色雨衣,安静地站在书店门外。
许晚辰从柜台后抬头看见她时,甚至没认出是她。
不过半个月没见,宁雪仿佛变了个人。
她的黑发**落在鬓角,眼睛下也透着一点青黑,全身上下散发着颓靡消沉的气场,简直从往日的清纯少女直接变成了白衣贞子。
许寒连忙上前给宁雪开门,脱了她的雨衣请她进屋。
宁雪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柜台,盯着许晚辰,说:“……我想来拿走我送你的围脖,可以么。”
她说的是生日那天送给许晚辰的围脖。
许寒没想到她提出这个要求,觉得有些奇怪。
许晚辰也没说什么,带她们上了楼。
宁雪跟着他进了卧室,许寒却停在门外,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大概猜得到宁雪想说什么,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不要在一旁看着的好,给大家都留一点面子。
然而书店的卧室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她坐在自己屋里,也能听见隔壁的对话。
许晚辰从衣柜拿出那条崭新的白色手织围脖。
看到自己送他的围脖完好无损地装在礼物盒中,基本没有使用的痕迹,宁雪的情绪更加低落,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
场面过于尴尬,许晚辰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想要拿回去?”
宁雪低着头小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放弃了,以后不再喜欢你了,也不会再来烦你。”
一时没有人发话。
雨声安静地冲刷了卧室的玻璃窗,窗外一片漆黑,显得气氛更为压抑。
她接着说:“上次在码头,我说即使你拒绝我,我也没法改变自己的心意。但后来明白,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私罢了。除了给你带来困扰,没有其他用处。”
许晚辰想要安慰,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说。
他皱了皱眉,觉得她今天的状态实在糟糕。
宁雪抬脚便要走,刚到门口,却停下:“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亲姐弟……”
听了这句,许寒在隔壁无奈撑住额头。
一定是诸葛帅告诉宁雪自己和许晚辰在一起的事了。
她不想让别人过早知道这件事,尤其不想让宁雪知道。毕竟人家前脚刚表白,自己后脚就和许晚辰在一起,显得真像个挖人墙角的小绿茶。
许晚辰再次澄清:“我们不是。”
宁雪点点头,顿了片刻,忽然落下泪来:“许晚辰,如果我14岁时没有被阿俊侮辱过,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隔壁房间一片死寂,许寒一时失神,没听见这个问题许晚辰是怎么回答的。
她喝了口水,缓缓放下杯子。
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几个并不美好的画面。
昏黄灯光下冰冷的纹身针、电闪雷鸣的墓地、溅满鲜血的卧房……
那是她长久不能忘掉的噩梦。
许寒不禁打了个寒颤,甩了甩头试图清醒。
门外,她听见宁雪出了房间,匆匆下楼。
许寒急忙拉开门,追了出去。
许晚辰在身后一把拉住她,低声说:“外面下雨,你要出去?”
许寒回头瞥了他一眼,本想说什么,最终却无奈叹了口气,然后甩开了他的手。
大雨倾盆,将整条街道改头换面,变成一副狰狞的模样。
许寒踩着深深的积水,去追前面那道漆黑的人影。
鞋已被全部浸湿,她的长发也瞬间湿透,狼狈地披散在肩。
冬天的衣服很厚,**挂在身上,令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等等!”许寒唤道,“等我一下!”
呼喊声被风雨吹散得微不可闻,也不知前面的人能否听见。
她终于追上宁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宁雪整个人被扯得一滞,却并未回头。
直到许寒绕到她的正面,才发现这姑娘已经泪流满面,眼睛红得不像话。
她叹了口气,两手搭在宁雪肩上:“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许寒拉着她来到附近一处屋檐下。
大雨疯狂敲击着头上的洋铁皮屋檐,吵得不可开交,却勉强能让她们有个避雨的地方。
“我没什么可说……”宁雪睫毛上挂着水珠,语气冷冰冰道。
许寒累得直喘气,扶着墙问:“我只问你,你这一次的选择,是不是被贺丰强迫的?”
宁雪眼神空洞地望着她,半晌,喃喃道:“……也不算。”
“那你……缺钱么?”许寒猜测,“如果急需用钱,我这里也有些存款,可以借给你。你需要多少?我只是,不想你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宁雪低下头。
狂风将她的长发猛地吹起,湿漉漉地粘在她半侧脸上。
她拨开头发,语气平淡道:“我的爸爸是植物人,贺丰已经交了他近五年的床位费和医药费,然后约我吃饭。所以我没法拒绝。但那天晚上,饮料被下了药。第二天醒来,贺丰问我要不要跟了他,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呢。”
许寒咬紧牙关,劝道:“我是说以后,你以后也不想一直和他有这种关系吧。”
宁雪却惨然一笑,望着她。
风声雨声中,许寒听见她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呢?也许我是自愿的。”
许寒一时怔住,没有说话。
按照这种情况,反正两人已经名副其实,而宁雪实在需要贺丰的钱,所以就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未尝不可。
但许寒实在不忍见她这样自暴自弃,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宁雪,我很理解你的情况……”
“你不会理解!”宁雪忽然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你和我过的人生,完全不同,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没体验过自己一个人瞒着家人去做检查是什么滋味,你也不明白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帮你、爱你、在意你是怎样的绝望。除非你也被人侵犯过,否则不要和我谈什么‘理解’。”
许寒看着她,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重复道:“是,我和你的人生不一样,不过我知道那种感觉。”
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对许晚辰都没有提起过。
宁雪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她所言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宁雪问:“……到了最后一步?”
许寒沉默了。
虽然觉得这样的对比会伤害宁雪的自尊心,但她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手上有刀。”
宁雪嗤笑,不再看她,视线移向雨雾苍茫的远处。
她又流泪了。
泪水顺着早已打湿的脸庞蜿蜒而下,而她没有抬手去擦。
许寒见状很是揪心,拉住宁雪的手臂,试图安慰:“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办法改变,只有往前看……”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怎么听都没有说服力。
事实证明,许寒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被宠惯了的大小姐,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虽然这句安慰太苍白,但她也是出于好意。没想到,宁雪突然双眼通红,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锋利的指甲在许寒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刺痛顿时袭来,疼得她几欲流泪。
“你能往前看,我呢?”
宁雪声音刺耳。
许寒本可以躲过去,但她没躲。
左脸火辣辣地疼。
她终于闭了嘴,不再试图平复宁雪的情绪。
……许晚辰说得对,她就不该追出来。
以宁雪现在的精神状态,说什么都没有用,自取其辱罢了。
宁雪目眦欲裂,依旧不解恨:“是,你幸运,你被人侵犯时可以保护自己,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这么坦然地往前看?凭什么同样被人侮辱过,你就能得到他!”
许寒依旧闭口不言。
她觉得世界疯狂了,并对宁雪的转变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也是她本就不太了解这姑娘的原因。
表面看上去文文静静,谁知道实际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宁雪退后一步,站在大雨中望着她:“许寒,我的事和你无关,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多么软弱——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贺丰。”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便走。
许寒默默看着她走远,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叹了口气,冒着大雨回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