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画原本在后院作元宵盲盒设计图,宫中突然差人来传召,心下不禁有些紧张。
君心难测,专挑琅月散朝回来这个时间差找自己说事?她放下笔吩咐辛怡打理好府上事宜便随着公公入宫了。
头次独自入宫,与前些日子有琅月陪同自是不同。穿过泰华殿踏入寝宫,皇上正坐在御案前闭目养神,蔡墨站在身后对她悄然报以微笑。
蔡墨是琅月的人,在深宫之中侵染多年,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些表情。此举无非是为了告诉她此行无碍,可放宽心。
见状,不禁松了口气,弯腰行礼问安。
听到声音的皇上并未睁眼,伸手一指让她坐下说话:“桌上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听宁贵妃说小时候老七最爱吃这些,如果饿了可以尝尝看。”
林画不饿,可听说是琅月喜欢的,她也不推辞挨个儿尝起来,丝毫没注意已经睁眼的皇上正盯着她笑得和蔼。
“难怪上次你走之后,蔡墨打趣说光是看你吃东西胃口便会大增,你倒是不像公主小姐们那般矫情。”
“倒也不是饿了,只是琅月喜欢的总想要尝尝味道,若是好吃,便差人多做些在府上备着。”
说着林画喝了口茶问道,“此番父皇召儿臣入宫,仅是为了喝茶吃点心?”
“你倒是聪明。”
皇上轻笑,转而神色严肃说起,“江城林家,漆韵坊。”
林画握着点心的手一顿,林家灭门之事再次浮现脑海,骤然用力将其捏碎,散落在御案上。脸色也没由来地苍白了许多。
皇上也不着急,给她时间慢慢恢复心情。
期间眼尖儿的宫女已经端走了点心,将御案整理干净了。
许久,林画再次喝了口热茶后直言不讳:“父皇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没有任何辩解。
既然皇上能将二者联系起来,那么必然是有了一番调查或者猜测,瞒不过去的。
更何况,在她眼里林家无错,漆韵坊更无错,何须隐瞒。
“只是父皇,琅月与我相识在林家灭门之后,漆韵坊亦是我一人主意,若要怪罪,我一人承担。”
“说得倒是好听,你与琅月夫妻一体,如何一人承担?”
皇上不怒反笑,盯着她喜怒不辨,“难道你敢说你是林家之女的事情琅月不知?亦或者说漆韵坊老板是你的事情,琅月不知?”
林画叹气,沉默。
“半年前除却林府,江城许多名门世家皆被灭门。此事涉及皇家密辛,按照律令,你活不到现在。只是老七本事大,将你身份瞒得严严实实,饶是朕查也只是查到你作为江湖游医的假踪迹。”
皇上兀自一笑,颇有种自豪感,“若不是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提及漆韵坊老七那细微的表情出卖了他,朕还真不会将你与漆韵坊与江城林家联系在一起。这万物皆有联系,知晓漆韵坊与老七有关,便会联想到他府上有一位绘画造诣极高的王妃,如此一来做其他联想并不难。”
“父皇聪慧,儿臣望尘莫及。”
“倒不是我聪慧。朕告诉你这些猜测只不过是想要说,如果朕能想到的事,那么其他有心之人未必联想不到。”
有心之人,大概是说的皇后与琅璋之类的吧。
林画蹙眉不语,听他继续说:“你的身份朕可以不念过往帮你瞒着,可若是其余的人当中揭开,就连老七也保不住你。”
“儿臣明白,若真有那个时候,琅月必定不会责怪父皇。”
皇上嘴角一抽,她好像想歪了,随即摇头否认:“朕的言外之意并非是指东窗事发让琅月别怪朕,只是不破不立的道理你可明白?若是要彻底改变你罪家之后的身份,那便要彻查真相,还林家以及江城数家的清白。”
……
林画大惊,从未想过皇上找到自己竟是这个目的。
她心头觉得好笑,自己何德何能,既让自己查琅月母妃之死又让她查江城名家灭门真相。
更何况,下令灭门的是他,眼下让自己彻查的也是他,这怎么说都是不通的。
“若是父皇真觉江城各家灭门有蹊跷,为何当初那么轻易地下了圣旨?”
说这话时,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带了些埋怨的口吻,“父皇分明知晓,您的一句话会让江城数家名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那可是血淋淋的人命啊!”
闻言,一旁的蔡墨神情凝重,林画话说得太严重,全然不顾语气中的责备,若是皇上借此治她以下犯上的罪也是能的。
然而皇上只是长叹一声,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此事涉及皇家密辛,可既然你是当事人,且需要你查清真相,那朕便说与你听。”
“半年前,辛辞曾带着一封密信寻过朕,说是在江城办事时不知是谁放在他包袱内的,上面写的是:圣上亲启。”
辛辞,辛氏一族家主,辛奇兄妹的父亲。
辛氏一族一直是为皇上亦或太子做事的,私密程度就连琅月都不知晓。江城远离皇城,民风淳朴,为何辛辞会在哪儿被人找上,而且还精准无误地向她投了密信?
林画听得认真,可皇上短短一句话却让她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法逃脱。想起那日在自己眼前倒下的那一具具尸体,遍体生寒。
“那密信上写了什么?”
“皇家后宫妃嫔不贞,私通于人,系江城名门,信件为证。”
一字一顿,他的眼里依旧迸射出愤怒,依然记得当时辛辞将密信交给他时愤怒得要将整个后宫屠尽的心情。
“是谁?”
“密信后附的信件来往密切,内容不堪入目。每封信都直指刚进宫不久的盈才人,但就在我收到密信还未来得及清算的当日下午,她便在宫中自缢了。”
“什么?”林画大骇,“是畏罪自杀?”
皇上点头:“宫女们在她的寝宫里发现的遗书中只有短短八字——自知有罪,无颜面圣。”
“那男人是谁?”
林画急切地问,既然女方都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地写了出来,那男人应该也知晓才是。
然而皇上却叹息摇头,说信中未曾提及任何,仅能从只言片语中知晓是江城名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一封密信,一桩男女私通的密辛,女方畏罪自杀,男方却连影儿都没一个。
处处都是巧合,可巧合多了就太刻意了。很显然,当初皇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未想得太多,男方不知晓具体是何人,那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索性江城名门不算多,管他男女老少一锅端了,以免万一有个知情者活着将此事说了出去丢皇家颜面。
估摸着每个世家都有一个被灭门的借口,林家便是那幅大不敬的画作。归根究底,只不过是为了给这封密信遮丑罢了。
而现下皇上怀疑密信的真实性,阴谋背后说不准还有更大的阴谋。
林画捏着拳头眼泪簌簌地流,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会让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命成为有心之人计划的一环。
又到底是什么计划,需要用那么多个家族,那么多条人命来陪葬!
“多个家族一朝被灭,的确是朕太过冲动。可盈才人自缢的确让朕颇受打击,哪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画你明白吗?”
明白理解,但无法尊重。
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自始至终在这个深宫内苑无法尊重视生命为草芥的行为。
任凭你是九五之尊,任凭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还是无法尊重。
“所以现在父皇冷静了,觉得此事有蹊跷了,需要儿臣查些什么呢?”
她声音生硬,夹枪带棒,“不管是您宠爱的盈美人还是江城名门中人,个个儿都死了,还要彻查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对了,当初朕的确是极为宠爱盈美人的。”
皇上一语道破,“若盈美人不是自缢的,若是后宫有人嫉妒朕对她的宠爱,自编自导了这个故事,让朕确信她真与旁人私通,那一切也说得过去。”
“父皇不觉得收拾盈美人是顺带,而真正该彻查的是何人会无故针对江城名门吗?”
“你看得通透,又事关其中,所以此事交给你去办最合适。”
……
“朕再给你透露个消息,知晓辛辞这人的,整个朝堂后宫只有文心一人。”
琅月母妃?
可她已经不在了,所以……
“知晓辛辞那便意味着知晓辛氏家族的使命,意思是辛奇辛怡兄妹二人在安王府的存在也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剩下的话皇上并未说出口,但林画已经明白。
这意味着……琅月是皇上心仪的储君这件事,还有旁人知晓。
由此看来,皇上自幼对琅月疏离,他却还是免不了受人迫害,被人追杀的命运,大概就是皇上的心思早就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视琅月为眼中钉了。
“所以……是皇后?”
她轻声呢喃,“不瞒父皇,琅月与我在江城相识,恰逢林府被灭门那几日,他在江城遭到了追杀。”
皇上自是知晓此事,笑得和蔼:“孩子,一切以证据说话。即便你认定了是皇后,盈美人自缢可以算作是她嫉妒的理由,可此事重点在于江城名门被灭,又当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