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云归处有灵山 第3章 深宅困厄遇生机

深夜，封灵城城主府内，徐时韫坐在下位，努力保持着身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腿上，时不时瞥一眼主位上那个举止从容，淡定喝茶的男子，试图揣摩出对方来此的目的。

如今这天下归祁姓家族统治，是为青岚王朝。王朝分九城，其中青岚城作为王城，雄踞中央，宫阙巍峨。其余八城依地势划分。北部是赤墨城、焰白城、长阳城，南部是栖云城、玄巫城、海州城，而东部就是岛屿幽泽岛和这商贾云集的贸易之都封灵城。

徐时韫乃封灵城城主徐擎独子，时任封灵城守将长。一个半月前父亲赶往青岚城，至今未归，城中大小事务皆交予他负责。封灵城是青岚王朝商业往来最鼎盛之地，江湖各色人士云集于此。在几任城主的精心治理下，民众皆自律守法，古城之内秩序如织，井井有条，代城主的工作也并不繁杂。

没有父亲在身边盯着，徐时韫可是过得相当快活。

直到这上位的男子，青岚王朝长王子祁昀岚，今夜突然到访。

虽说是长子，祁昀岚自十岁起便被送出宫门上山修行，一去就是九年，直到两个月前才学成归来。而当时太子之位虚空，他的归来也是掀起一阵轰动，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看一场争权夺嫡的斗争。万万没想到仅一个月后，王上就册封了五王子为太子，入主东宫。

封祁昀岚为宜王，任监察史，代天子巡察，直接对皇帝负责，即日执行。

朝中议论纷纷，刚回宫月余就被派去巡视九城，与从小养在身边的太子相比，亲疏可见一斑。

宜王出宫视察九城，合情合理。只是这第一站就来到封灵城，属实意图明显了些。要知道，太子的母亲就是封灵城前任城主之女。城中各大家族也多与其相关，盘根错节，就连现任城主徐擎也不敢怠慢。

这难道是故意上门找茬？徐时韫感觉此事棘手难解得很。

他装作不经意地朝上位多看了几眼，心下感叹，虽自幼便脱离王宫生活，但眉宇间仍流露出非凡之气，举手投足间，也是优雅尊贵之态。

这样一想他竟有一瞬的出神，待回过神来，发现祁昀岚正眼里含笑地看着他，戏谑道：“徐守将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吗？”

徐时韫忙起身拱手致歉：“宜王恕罪，末将只是惶恐，不知宜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徐守将不必紧张。父王政务繁忙，恐不能及时了解诸城治理实况，特派本王代为巡视。”

祁昀岚眉梢轻挑，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起身走至徐时韫身前，不慌不忙道：“想必守将也知，本王年幼便离王城，数年来都在长阳云秀山上修行。然虽未深入朝堂，亦闻此间风云变幻，诸城势力纷争不断。”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本王此次前来，也是代父王结识诸城内大家族的掌权人。毕竟了解他们的情况，才能更好地维护王城稳定，为父王分忧。”

“王爷说得是。只因家父尚未归来，末将需花些时日整理好城中材料后尽快呈予王爷。”徐时韫表面是温顺得体，心里却盘算着赶紧书信一封，请父亲速速归来。

“本王乃秘密出宫，并不想过多地暴露身份，”祁昀岚嘴角轻扬，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秘密”二字还加了重音，随后带着几分玩味地笑道，“不知明日，守将可否带本王四处走走，感受一下这城中的风土人情？”

“王爷有此雅兴，末将自当领命陪同。”徐时韫只得讪笑答应着，想来暂时不能通报父亲了。

“你我年纪相仿，倒也不必如此拘谨。既不愿暴露身份，那么从现在起，你也不用喊我王爷，就唤我云启吧。对外可称我是你身边新来的家臣，你觉得如何？”

“王爷，这怕是不合礼仪。”

“无妨，王爷的身份反而有诸多拘束。”

徐时韫不知祁昀岚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能先应下：“那王爷...哦不，云启先生，夜已深，本官已吩咐下人整理好厢房，望先生能在此安歇，不受叨扰。”

祁昀岚弯唇一笑，正要抬步离开。

只见一个侍卫从屋外疾步而来，躬身行礼后面露尴尬之色，有些吞吐地向徐时韫禀报道：“大人，额....出了点事。府外有一女子，说李府要杀她姐姐，强迫她姐姐嫁给李公子。”

“李府？哪个李府？”徐时韫有些困惑。

“就是城东李臻李老爷家，今夜是李大公子的冥婚宴。您忘了，前几日李老爷有送请帖来。”侍卫面露难色，小心地瞥了眼祁昀岚。

徐时韫记起此事，先前确实有收到过请帖。只是今日祁昀岚突然到访，他便没有前去赴宴。

这李臻的长姐，便是太子的外祖母，太子母族如今地位显赫，李臻自然也水涨船高。

“将人带进来。”徐时韫眉心微皱，李臻出身名门望族，在封灵城中威望甚高，怎会行强抢民女之事。

他边思索着边去瞥边上祁昀岚的神色。只见祁昀岚双眸漆色如墨，面上平静无波，只翻弄着手中一把银骨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侍卫答应着退下，片刻后，领着一个身着鹅黄织锦短袄的女子进了屋。

只见这女子双眉弯弯，盈盈十六七年纪，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焦急。她的步履略显慌乱，进屋后却十分利落地跪下了，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朝着屋内几人凄声恳求道：“大人，求大人救救家姐。”

徐时韫见祁昀岚没打算说话，便正了正身形，严肃道：“你是何人，深夜前来，所求何事？”

“大人，民女莫晚芙，乃城西上游浮霞村村民。此番前来，是因今夜城内李臻府上将家姐掳了去，给他死去的长子李珏配冥婚。民女来时家姐已被他们抓住，危在旦夕。望大人开恩，速速前去救我阿姐，主持公道。”

莫晚芙眼眶隐隐发红，强忍泪水，声音也因为愤怒和焦急在发颤。

原来，在莫灵杉被人从棺材里拽出来时，莫晚芙和父亲莫玹就在院里。他们今夜本也是受邀到场。

莫晚芙向来是个胆大的，当人群一片恐慌时只有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屋内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谁料待她看清地上女子面容时，顿时睁大了双眼，张嘴要呼喊却被父亲捂住嘴，拖拽着往后退离了人群。

莫玹表情十分严肃，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也未说明原因，只说他必须马上赶回浮霞村，家里怕是出事了。他让莫晚芙马上前往城主府求救，毕竟从小教导她的那些武术招式，只够她一人自保。要想独自从李府众多家丁中救出莫灵杉，是万万不可能的。

“竟有此事？”徐时韫一惊，眉头紧锁。

心中暗叹，怎么偏偏是这时候。这宜王刚到辖区就有案情发生。他可不希望在父亲归来之前，惹出什么事端。

他转头看向祁昀岚，面色凝重地拱手道：“先生，本官需即刻前往处理此事。要不让管家先...”

“不，在下也一起去，”沉默许久的祁昀岚打断他，不容拒绝道，“正好认识一下李老爷。”说罢，带上随从阿垣先一步往外走去。

“这...好吧。”徐时韫虽不情愿，却也不能违背祁昀岚的意思。随即带上侍卫们，一行人赶往李府。

------------------------------

李府。

远远就看见朱门紧闭，门上挂着的两个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莫晚芙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急切地冲了上去，用力地敲门，“开门，开门啊！”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厮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不耐烦道：“谁呀？大半夜的！”

待看请门外的官爷，小厮脸色一变就要关门。祁昀岚似乎有所预料，提前吩咐了阿垣上前，一脚就踹开了大门。侍卫几人冲了进去，摁住了想要去报信的小厮。

莫晚芙见状，心道不好，忙不迭地朝院子里寻了进去。徐时韫看着几乎跑没影的莫晚芙，暗叹了声，“这姑娘腿脚真利索啊”，接着几人赶忙跟上。

李府府邸宽阔且华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奇石点缀其间，无不显着世家大族的尊贵与气派，但此刻这弯弯绕绕的府苑却让人异常烦躁。

莫晚芙凭着记忆绕过几处宅院，穿过花园小径，总算是看到了尽头人头耸动。

不远处几个下人似乎从屋内抬了什么丢到院中央，随即几个拿着铁鞭的打手便围了上去，抬手就甩出长鞭。视线穿过人群，她的眼睛蓦得睁圆了，是姐姐！

一股血瞬间涌上头顶，她抢过一旁丫鬟的扫帚，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打断最近一人的攻势：“住手！不准伤害我姐姐！”

眼看其他鞭子即将落下，说时迟那时快，赶来的徐时韫和祁昀岚几乎同时出手。

只见徐时韫迅疾执剑，手掌上翻，长剑冲天而起。紧接着，他腾空而起，一个翻身，脚踢剑柄，长剑便如螺旋般疾飞而出，直逼院中，如银龙一般划出一条弧线，截断了几条铁鞭的攻击。

剑身在空中翻滚数圈后，稳稳地插入地面，剑柄仍旧震颤着。

一时间，院内大乱了起来，丫鬟婆子们不知所措地四散逃窜，尖叫声不断。

与此同时，祁昀岚几步猛跨至假山前，豹跃而起，借力腾空，直扑打手包围圈。落地之际，手指捻住扇柄，腕力一展，银龙骨扇瞬间化作锋利刀刃。

他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旋身而扫，扇刃凌厉而迅猛，将其余几人的铁鞭荡开。随后手腕一转，像割开绳结一般，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几人的手筋，随即扇花翻转，一个收势后横在身前，几滴鲜血顺着扇沿滴落下来。

当啷几声，鞭子落地，几个打手捂着手腕频频后退，眼神由不可置信逐渐痛苦，四散哀嚎。其余人见状皆是发怵，握着鞭子不敢上前。

祁昀岚站定，长身玉立，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脚边的莫灵杉，视线正好与她的对上。

月光似乎照进了她乌黑的眸子，眼波闪动间他有些恍惚，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夜风微凉，卷了卷两人额前的发丝。他仔细打量着她，这女子似有眼疾，左眼用布料遮挡，脸涂抹得雪白，朱唇似血，此刻紧紧抿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这静谧又短暂的对视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欲扶起她。

“姐！”只听一声惊呼，莫晚芙从不远处狂奔而来，扑到她的身旁，用力将她拥在怀里抱了起来，往他的身后退了去。

他的手还伸在半空，半响才反应过来，莫名讪讪地收了回去。

“姐，姐你没事吗？”莫晚芙哽咽道。在看清她背上的伤痕后，不由得心中怒火翻涌，眼神似刀子一般扫向周遭。

莫灵杉轻吐一口气，握了握莫晚芙的手，忍痛安慰道：“我没事，你别怕。”说完，转头看向挡在她们身前的祁昀岚，眼底泛起复杂之色。

是他？

屋内众人听到打斗声后忙赶了出来，看到院内四散倒地的家丁，李臻惊怒不已：“来者何人！竟敢在我府上放肆！还有王法吗！”

“李老爷，您还知道有王法？”只听见徐时韫的声音高亢，大走上前扫了眼李臻众人，严肃道，“若今夜本官没来此，您怕是要活活将此女打死了。”

“原来是守将大人，”李臻见是徐时韫到来，却也并没有特别慌张，毕竟以他家族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徐擎来了，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此女勾结何辅元，换走了新娘，误了我儿下葬吉时，还在那大言不惭，败坏我儿名声。李某只是小施惩戒一番，守将大人何必小题大做。”

“我，我是冤枉的。”这时莫灵杉只感胸口气血翻涌，勉强憋出这句话后，猛得喷出一口鲜血，眼眸一闭，昏死过去。

见到这一幕，莫晚芙吓坏了，无助地看向周围的人，声音颤抖地喊着：“来人啊，救救她！谁能救救我姐姐？”

“阿垣，带她回城主府医治。”祁昀岚吩咐道。

阿垣领命，与莫晚芙一起扶起莫灵杉就往外走。李臻神色一暗还想再拦，徐时韫适时制止，沉声道：“李老爷，本官既在此，断不能容许此等私设刑堂的事发生。”

“您与家父多年好友，晚辈也不想伤了和气。但今夜之事，既有人喊冤，那必然要盘查清楚，还双方一个公道，”看着李臻阴沉着一张脸，徐时韫只得靠近他，语气柔和了些，“马车已备好，还请李老爷携家眷移步，一同到城主府上说明情况。”

李臻攥了攥拳，片刻后冷哼一声，甩了下衣袖大步朝府外走去，李夫人等人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