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仙镇已是临近入冬,寒意越发浓了起来。息长站在沉香湖边,看着湖边树上的树叶掉了一地,厚厚一层。树上只剩下零星的一些树叶,干巴巴的,风一吹,剩下的枯叶和地上的落叶都被卷了起来,漫天飞舞。
许是天凉的缘故,街上也变得人影稀疏,整个挽仙镇都显得很安静。息长想起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调侃池渊手里的柿子。明明时间过了没多久,那一刻的恍若隔世,却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在悄悄改变。
欢卿见他出神,问他道:“在想什么蠢事?”
息长道:“自然想得都是大事,谁像你那么蠢。”
“一共就在这镇子这么大点的地方折腾,能想出什么大事来!”
“那也比你个圈养的强!”
“你倒是想被圈养呢!就你这废物怂包!”
“你先把你的人形化明白了再说我吧!顶着俩耳朵像什么样子!”
“……”
欢卿嘴上说不过他,气得攥了拳向他挥去。
息长大叫道:“打人啦!打人啦!”
街上立刻有人向他们看过来。欢卿怕引人注目,忙去捂他的嘴。
息长拉住他小声道:“知道怕了吧?”
欢卿气得脸色发青,甩掉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劣!”
息长正跟欢卿吵着,突然见到沉香湖水面翻上来几朵浪花。
那浪花比周围所有的浪都要高,白色的水花也更明显,激烈的卷了几卷,就沉了下去,并没有随着其他的浪花拍到岸上。
息长揉了揉眼睛,他害怕自己看错了,紧紧盯着湖面。不一会儿,离岸更远的地方又翻了几朵那样的浪花,息长这才相信自己没看错。
他跟着池梦璘,在挽仙镇一带断断续续生活了几百年,对这沉香湖的水再熟悉不过,这浪花,必有蹊跷。
同欢卿说了之后,欢卿道:“在这里观察几日,如一直这样,我们就回去禀告星君。”
息长道:“用不着他,若连日都这样,我便去湖底看看。”
看欢卿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急急跟他道:“跟我去趟水龙神庙!”
二人来到水龙庙,这里的香客却不见少。那上香的人还是从庙里一直排到了山脚下。
息长看了看那些人,得意洋洋地扬了下巴,对欢卿道:
“看见没?这些人都在拜水龙神,拜我和池渊呢!”
欢卿抬了抬眉毛,若是平时,他肯定更习惯动一动那双兽耳,但在挽仙镇,他只好用了葵倾星君给他的符咒,化了对人耳出来。人耳的听力自然比不得那对兽耳,他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片刻,开口问道:
“拜你们?这不是在拜姻缘吗?难道你们管的是姻缘?”
息长听了,赶忙捂上他的嘴,急道:
“快别说了!池渊听了怕是要气死!”
好不容易挤到水龙神庙内,息长看见那祭拜的人里,不光是求姻缘的香客,还有一群人,穿着宝蓝色衣服,身上挂着一堆装饰,反复围着水龙神庙祭拜。他们身上挂的装饰随着他们走路或者跪拜,发出叮叮当当的刺耳响声,给这幅景象更平添了几分诡异。
息长觉得奇怪,竖起耳朵,也听不出他们在念叨什么,于是拉了一个人道:“大伯!这是在干什么?”
那老伯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开口道:“在作法。”
息长疑惑道:“作的什么法?”
老伯笑道:“你有所不知,平日里虽然来求姻缘的香客最多。但其实水龙神法力无边,求什么都能应验。我们这样做法请愿,水龙神能听得更加真切。”
息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老伯又道:“今儿个晚上还有更大的活动祭祀水龙神,哦对了!还有庙会。你若爱热闹,就来看看。”
息长平日里最爱看热闹,听老伯这样说,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今晚我就来看看!”
欢卿斜眼看他,道:“你不是有很多大事?”
息长声音大了几分,音调也高了些,大声道:“这就是大事!”
欢卿听了,不再理会他。
离开水龙庙,息长带着欢卿在北云山及镇上都巡视了一圈,才终于挨到傍晚。待他们赶到水龙神庙的山脚下,这里当真张灯结彩,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子,祭祀开始了。
许久没见到这样的热闹景象,息长兴奋的不行,叫了欢卿这看看,那儿看看,高兴得不得了。
欢卿见他还是这样小孩子心性,叹了口气。
息长见他不怎么说话,道:
“你当真跟那个葵倾道长一样,好生无趣!还是跟池渊一块玩有意思多了。”
欢卿听了道:
“亏我还巴巴地跟了你出来!早知道就让你一个人回来哭死!”
就这样一路,息长跟欢卿拌着嘴到了水龙神庙。眼前的景象却跟他想得不太一样:外面的庙会热热闹闹,可是这庙内的祭祀,看着却有些阴森森的。
这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沉香湖漆黑一片——是那种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尽头的黑。因为水龙神庙坐落在湖心岛的半山腰,祭祀台便搭在离水最近的悬崖上。台子上几只白色的蜡烛,蹿着好长的火苗,在风中摇摇晃晃。
那群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带来好些家禽家畜,用绳子绑了,在祭台边上念上几句,突然就将祭品都推下了湖去。
只听得几声扑通扑通的声响,漆黑的湖面被溅起了数个水花。息长和欢卿连忙朝湖面看去,无边的黑暗里,湖的中心似是有道亮光闪过,就那一瞬间,息长看见被照亮的湖水上,泛起了血的颜色。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问欢卿道:“你可看到湖面的亮光么?”
欢卿道:“没看到。”
“那泛起的血呢?”
欢卿道:“哪里有血?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息长又看了看那黑乎乎的湖面,想来那亮光闪现的时间太快,欢卿许是没有注意到。
这诡异的画面却让息长后背发凉,他暗暗想,过几日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池梦璘。
池梦璘自己从琉音阁出来,想到处走走,正犹豫要不要回挽仙镇,不知怎的,到了个不认识的地方。
这地方云雾缭绕,竹音清脆,如画中仙境。他看看四下无人,那竹林又实在让人想一探究竟,便向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眼前突然开阔,赫然一座庙宇屹立在眼前。那庙宇在一段高阶之上,待他爬上去,发现那庙是在个半山腰,山下全是水。
池梦璘突然觉得这风景有些熟悉,再环视了一圈,发现竟是沉香湖的水龙神庙。水龙神庙没有了往日熙熙攘攘的香客,只有香炉里的袅袅青烟,一直飘向天上。他刚欲向前走,只见那香炉里的青烟慢慢散去,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背朝着他,一袭灰衣,负手而立。
他下意识问道:“是谁?”
那人没有答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池梦璘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如跌进了冰窟一般寒冷刺骨。那一身灰衣,笑容诡异的人,正是他自己!
池梦璘吓得后退了一步,对面的自己却缓缓开口道:“别逃。你逃不掉的。”
池梦璘急得想召鸣泷剑出来,却发现无论怎么召唤,鸣泷都没有反应。
他出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问道:“你可是……祸云?”
对面的自己冷冷地笑了一声,道:“你也是。我和你,本都是祸云。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池梦璘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道:“可你已经被封印了,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对方脸上诡异而阴冷的笑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灰衣的“自己”忽然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两人贴得极近,对方单手捋了捋池梦璘鬓边的发丝,表情邪魅:“封印?杀了你不就好了?放心,只要我主宰了我们的力量,那帮虚伪的仙人,全都得死。”
池梦璘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气。那一身灰衣的祸云,脸上诡异的笑容似是还在眼前。丰泽正在屋中打坐,见他这样,忙过来坐到床边,问他道:“怎么了?”
池梦璘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口翻江倒海,额头上全是汗珠。丰泽扶住他道:“做噩梦了?”
池梦璘点点头。丰泽刚想抱抱他安慰一下,池梦璘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道:“道长。祸云……祸云似是……压不住了……”他的声音微颤,语意里也尽是不安。
丰泽心下一沉,道:“为何突然这样说?”
池梦璘道:“我梦见他……梦见他说要杀了我……主宰祸云之力……”
沉香湖边,息长对欢卿道:“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一会就来。”
欢卿道:“会不会有危险?”
息长道:“这湖我下过无数次了,哪来的什么危险!你就给我在这好生等着吧!”
说完便脱了外袍,倦勤裤脚,利落的下了水。
欢卿只见水面上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水泡泡,息长就消失不见了。
息长一直下到了沉香湖的湖底,这湖先前也下来过,却没一次像这次这样,感觉阴森森的。
越往下游,光线越暗,东西也越来越看不清了。虽说暮山真人一直说这下面镇的是池渊的真身石像,但他们两个人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竟是从来没有下来这样深的湖底看过。
息长一直下到了沉香湖的最深处,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晰,他便又游的近了些,一直到贴近湖底,才发现湖底有一座蛟龙石像,石像下都是大大小小的锁链,那锁链最细的也比人的腰身还粗,息长努力瞪着眼睛数了数,一共有十八条。这时突然发现那锁链的中心处,似有一道光芒闪过。
息长定了定神,向那亮光处游去。亮光转瞬即逝,待息长游到近前,那亮光已经消失了。这地方比刚才外围的光线还要暗,几乎已经看不见东西,息长只得伸手去摸,一伸手,便摸到了那铁链。那铁链触手生凉,寒冷刺骨,息长不禁打了个寒战。待他再摸索了几下,整个人都定住了,如置身玄冰寒铁,让他从心里泛起寒意来——那腰身粗的铁链,有一条竟是断掉的!
息长刚欲再探,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拎了他的后脖领子,把他往水面拽去。息长挣扎了几番,那只手却抓的死死的,甩也甩不掉。
一直到浮出了水面,息长长出了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水,定睛一看——那抓了他领子的人,竟是欢卿。
一看是欢卿,息长便吼道:“你做什么!我还没看清,就被你抓了上来!”
欢卿被他吼懵了,急道:“许久也不上来!我以为你淹死了!”
息长一听,更恼了,吼声也大了几分:“你是什么蠢货!我是蛇!怎么会淹死!!”
欢卿似是突然才想到这件事,挠了挠头,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蠢货!”
息长吼完想到那断掉的铁链,觉得耽误不得,又对欢卿道:“快回琉音阁!”
欢卿见他急头白脸,只得跟了他一路跑,边跑边问:“你到底是看见了什么?”
息长上气不接下气,回他道:“来不及了,回去再和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