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执 第28章 水中石惊觉梦初醒

息长回到琉音阁，将水龙神庙祭祀和发现锁链断裂的事情一说，池梦璘自是慌了神，丰泽和流绪也觉得有必要查看一下，于是第二天一行人立刻动身来了挽仙镇，并直奔水龙神庙。

水龙神庙内还是求姻缘的香火不断，纵使是白天，离湖最近的悬崖边上的香案上仍然点着蜡烛，火苗蹿得老高，在白天的日光下，可以看见燃烧的黑烟，直直地向湖的方向飘去。

那些穿着宝蓝色衣服，身上满是装饰的人，也依旧围着水龙神庙祈祷奉拜。他们排成一列，围着水龙神庙的殿内绕圈。走几步便跪下跪拜一阵，站起身来又继续走，身上的装饰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纵使是白天，仍然透着诡异的气息。

“这些人似是比我那天来的时候更多了。”息长道。

池梦璘眉头一皱，这场景说不出的让人觉得诡异，却又不知这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正在思索的时候，听见丰泽开口道：“这些人若是日日夜夜这样祈祷，自是应该助你修为增长，你也会感知到祈愿。现下，你可有感觉到什么么？”

池梦璘摇摇头，他连水龙神庙的祭祀都未曾察觉，更何况是感知祈愿。

流绪望着沉香湖水，拿着他的扇子轻轻摇了摇，幽幽地道：“你若是没收到，那恐怕便是湖里的真身收到了。”

池梦璘的神色有些慌乱，对着丰泽道：“我那日梦见祸云，可与此事有关？”

丰泽在靠近香案的地方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下面沉香湖的湖面，安慰他道：

“若是有人日日为祸云如此祭祀祈愿，你现下又灵力虚弱，许是一时让他占了上风。那么封印松动，也自然在情理之中了。那日暮山真人也说，祸云的封印不止一重，你若能稳得住，也无需过于担心。”

息长听了，忙插话道：“怎么可能不担心！池渊梦见祸云现世，我又亲眼见到湖底的锁链断裂！你们这些仙人眼里这些都是小事！但于我们而言，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息长说的，正是池梦璘所想。自从做完那个梦，他就一直心神不宁。现下又得知祸云因为收到了大量的祭祀祈愿而导致封印松动，他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不害怕。

看着丰泽和流绪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心里有些恼，又不好说什么。转身对息长道：“跟我去湖边看看！”

息长见他终于像以前一样这样对自己说话，立刻喜笑颜开，赶忙跟上他。

其他人也只好一起跟了他们到了沉香湖边，息长指着那湖中泛起的浪花道：“那浪花已是不同寻常。一般的浪花不会翻起来又沉下去，且会向着岸边的方向拍过来。但是湖中泛起的那些，比别的都高些，而且会沉下去，不会随着别的浪流动。”

池梦璘紧盯着湖面，便看到湖中心不同的位置泛起那样异常的浪花。虽然不仔细观察不会发现，但是他与息长在沉香湖边生活了几百年，对这湖再熟悉不过。

“我要自己下去看看！”池梦璘说罢解了自己外面的氅衣递给息长，正欲下水，息长拉住他道：“我也去！”

池梦璘道：“你留在这儿！”他不知道湖底的祸云是什么状况，接近祸云，又会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恐怕连一些小精小怪都对付不了，万一遇见危险，他不想白白搭上息长。

“我不要！我担心你！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息长哪那么容易罢休，拉着池梦璘的袖子不撒手。

“我去吧。”丰泽上前一步，对着池梦璘道。以池梦璘现在的状况，自是不应该下水的。但是丰泽也知道，依他的性子，是谁也拦不住他的。

息长瞪了他一眼，刚要上前挡丰泽，却被欢卿一把拉住胳膊。欢卿道：“你个废物能做什么！让星君去吧！”

息长使劲想甩开欢卿拉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大叫道：“你倒是跟你那主子一条心！他才刚说完不用担心！这会子听说要下水，倒又来抢功了！”

欢卿声音也提高了些，道：“你这废物怎么总是口不择言！星君自是比你有用多了！”

池梦璘见他们几个这时候还有心争这些，心里不禁冒了火，趁着他们几个拉拉扯扯，转身便下了水。快入冬了，沉香湖的水冰凉刺骨，倒叫他一下冷静了几分。他定了定神，向湖底游去。这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个身影跟着他一起向下游去。池梦璘回头一看，果然是丰泽。

池梦璘是条蛟龙，自然是不怕水的，在水下也能自由呼吸。想到这儿不自觉回头看了眼丰泽，发现他应是用了法术，竟也能面不改色，跟他游在水里。

湖底光线昏暗，已经几乎目不能视。两个人一前一后，池梦璘很快便摸到了息长说的锁链。那及腰粗的铁链果然是断掉的，触手寒凉，池梦璘不禁打了个冷颤。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握住，即使在这冰凉的湖底，那手仍然宽厚温热，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接着丰泽便用另一只手点了光明咒，这黑漆漆的湖底一下子便被照亮了。

池梦璘还是第一次真的来看这湖底的真身，也是在得知自己是祸云之后，第一次面对这件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丰泽的手指轻轻地，安抚似的，在他手背揉了揉。那手指传来的温热似是有法术一般，一下子就让池梦璘觉得安心了些。

那十八条锁链大大小小，遍布在湖底。在锁链底下的，是一条蛟龙身的石像，而祸云，应该是被封在这蛟龙石像之下。池梦璘想到暮山真人一直告诉他自己的真身是这沉香湖底的蛟龙石像，却没想到这石像竟只是祸云的一重封印。一时觉得自己这几百年的人生有点可笑，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如何自处了。他伸手抚上那蛟龙石像，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轻轻地来回摸了摸。

突然，锁链的中心处，有一道亮光亮起，随着池梦璘轻抚蛟龙石像的手，忽明忽暗。池梦璘与丰泽见状，立即向亮光处游去，离得越近，那光便越亮了起来。待他们到了锁链的中心，那光竟如阳光一般，刺的人睁不开眼。但片刻后，那光便暗下去了，在蛟龙石像的全身游走了一圈，消失了。

池梦璘见锁链的中心处，有一个东西似是在反光，便拉了丰泽去看。待他们游到近前，才发现那反光是枚花纹铜镜。这铜镜常置于水下，竟是没有一点锈迹。半面是镜，另外半面刻着麒麟纹，上有紫色暗纹。这铜镜只有碗口大小，嵌在这巨大的蛟龙石像上，如参天巨树上的一颗黄豆，很难发觉。

丰泽看了看那铜镜，这绝不是平常的法器。虽然看似是封印，但其实却是吸收了祸云的能量并转换去了其他地方。丰泽手上运了灵力，向那铜镜击了一掌，那铜镜竟纹丝未动。这铜镜的主人修为应是高于他。——铜镜，麒麟纹，紫色暗纹，修为比他高，丰泽的心里多少已有了答案。水下不便开口说话，他示意池梦璘等下上岸再说。

池梦璘见丰泽没有撼动那枚铜镜，便伸手去摸。丰泽还未来得及拦住他，他手已经抚上了那枚铜镜。

霎那间，那铜镜上紫光骤盛，方才耀眼的闪光又闪烁起来，刺的人睁不开眼。池梦璘伸手去挡眼睛，突然又觉得周围的水流开始乱了起来，如地动山摇，冲得人站不稳。那蛟龙石像也随着这地动山摇上下晃动，铜镜的周围甚至出现了几道裂纹。

几乎目不能视，人也几乎站不稳，池梦璘只能死死地抓着那只牵着他的手。丰泽一手护着他，另一只手运了灵力稳住水流和蛟龙石像，但效果却并不明显。片刻后，蛟龙石像上大大小小的铁链，竟全部断掉了！

池梦璘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刚要上前去再探，突然觉得左颈上一阵刺痛。那恐怖又熟悉的痛觉在这种时刻袭来。想来是被白数察觉到了他离开了琉音阁，竟在这时候念起咒来。丰泽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揽住他向水面游去。

待上了岸，丰泽立刻用法术去了他们周身的水气，又忙给池梦璘推了丹。池梦璘半靠在丰泽身上，看起来并不太清醒。其他人见状都围了上来，息长赶紧把氅衣给池梦璘披上，又扯着嗓子拉着他的袖子喊道：“池渊！池渊！”

欢卿道：“这是呛了水？”

息长瞥了他一眼，道：“说你是蠢货真的不冤了你！池渊是龙，怎么可能呛水！”

流绪道：“没了琉音阁的屏障，容易被白数那下三滥得了手，水下如何？没有大碍的话，我们不如尽快回去！”

池梦璘听着他们说话，却觉得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只有白数念咒的声音在脑子里越来越大。离开了琉音阁，这落忘毒和白数的咒似乎比平日更甚。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全身上下什么地方疼了，只觉得全身上下似乎都已经麻木了，但又像有千百把刀割在这麻木的身体上，不断地，一阵阵的割破每一寸皮肉。

丰泽扶着池梦璘，在与流绪说着什么，池梦璘已经听不清了。但却听见白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白数沙哑的嗓音道：“你已心神不稳，早晚要落入我手中，何必这样挣扎，乖乖被我收了，就不用受这些罪了。”池梦璘刚想说话，白数却突然停止了念咒。

身边人说话一点点的清晰起来，他听见丰泽道：“这麒麟纹的铜镜，想必与暮山真人脱不了干系。”

流绪顿了顿道：“这窃取能量的法器，用在祸云真身上，怕是他经年累月在窃取祸云的灵力以助自己。”

丰泽道：“我刚才在水下，震了一下那铜镜，想必是暮山真人的话，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流绪道：“肯定是他。我早就觉得之前他说处死祸云的事蹊跷，若是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

池梦璘一愣。他原先只觉得，暮山真人将他留在挽仙镇，是要助他正道。后来又觉得，暮山真人是对祸云动了恻隐之心，才留下了他。不让他释放祸云之力，只是因为怕他不能驾驭，惹下祸端。如今知道他竟是一直在窃取祸云的灵力，暮山真人对他做的所有一切，不过都是利用与欺骗。

看着在他面前说话的丰泽与流绪，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信谁了。

这时一道紫光闪现，暮山真人那坐骑黑麒麟化身的小书童，在他们面前现了身。还是那身紫色的道袍，还是那样毕恭毕敬地笑容。小书童向他们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葵倾星君，踏歌将军。”

丰泽已想到暮山真人很快会察觉，但没想到他竟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这么快就让那小书童来了。

小书童却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道：

“师尊有些话，让我转与二位星君。”

看了看丰泽，接着道：

“葵倾星君已不是万灵司的人了，暴露祸云之事，对你并没有好处。”

又看了看丰泽扶着的池梦璘，继续道：

“二位星君还是不要为这一时好奇，追着不放。这事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恐怕，结果将不会是我们任何人想要看到的。”

小书童说完便拂袖而去。丰泽发现池梦璘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抓了他的手道：

“怎么样了？”

池梦璘没有说话，只一点点地将手从丰泽手里撤了出来。

丰泽不明白他是何意，问道：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