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低下头,眼皮也耷拉下来。
“为什么跑?”贺章冷声质问。
瞬间就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脚尖前的水泥路上。
“谁送的花?”他继续质问。
“自己买的。”她轻声回答,带着轻微的鼻音。
她想,就算是蝼蚁,就算得不到月亮,起码有一束花陪着自己,也不算太寂寞。
其实是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回来,看见街角有卖花的妇人,想让她早点回家。
天这么冷,她都快要冻僵了,连翻滚的情绪,也被这清寒的空气给冲淡了,这才敢接通他的电话。
以为很平静了,结果才听他说了一句话,她就忍不住掉眼泪。
太不争气了。
皮一夏快速眨了眨眼,偏过头问:“你怎么来了?”
贺章咬了咬牙。
刚刚见到她的第一眼,心脏明明已经落到了实处,可一听她不答反问,就又忍不住开始愤怒。
他一把掰过她的脸,冷不丁对上一双泪眼。
一时间,想说的话噎在嗓子里,他错愕地愣在当场。
这双眼一向是明亮的,狡黠的,藏着笑意和他逗趣的,几时见过这样,黯淡无光,被一层水汽蒙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仿佛是他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懵了几秒才问出声:“谁欺负你了?”
那一层晶莹的水光含在眼眶里,摇摇晃晃,终于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滚落下来。
她扁了扁嘴,拨开他的手:“没人欺负我。”
“那为什么哭?”
他又扶着她肩膀,把她身体扳过来。看见那双泪眼他慌乱,看不见更慌乱。
他声音不由放轻了,这让她更难过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她抹了把脸,平静地问。
贺章又怔住了。
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吗?不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从家里搬出去吗?
可她这幅样子,让他不敢逼问,隐隐感觉那个害她哭的人,正是自己。
“你想听我说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仿佛这些时日以来的亲密无间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梦。
仿佛巴塞罗那的一夜也是梦。
他忽然有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于是再次怒火上涌,拉起她手就往停车位走。
“你干嘛?”她挣扎着要摆脱他,往后撤着身子,不肯跟他离开,“有什么话在这说。”
在这是说不明白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是反问,没一句有用的。这种拉扯放在平时是情趣,眼下,他没这个耐心被她耍着玩!
“皮一夏,你最好别再激我。”他沉声道。
神色比刚重逢时还要冷。
她又开始害怕,挣扎的力道也发虚,终是被他拖到了车门边。
她双手按着车门,不让他打开:“我不进去。你有话就在这里说,说完我要回家睡觉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就好了。不过失个恋,又不是没失过,这流程她简直不要太熟悉。
可贺章一看她那张倔脸,再听见这句话,满腔愤怒简直要掀翻了天。
他被她搞得疯疯癫癫,而她竟然只想回家睡觉?!
贺章一把攥住她手腕,扯开按在车门上的手,干脆利索地拉开,然后把人强塞进了副驾,并锁住了车门。
“你这是绑架!开门!”她愤怒地拍着车窗叫喊。
贺章根本不理会,拎起她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再转到侧面驾驶位,开门坐了进去。
“安全带。”他冷冷地看着她。
皮一夏胸口急促起伏,不肯系:“我要回家!”
她突然感觉呼吸不畅,大口大口地抽气,脸色憋得通红,不停地拍打胸口,像濒死的人。
“夏夏!”贺章大惊,探身揽住她,一手捧起她脸,“怎么了?哪里难受?”
皮一夏说不出话,瘫靠在椅背上,疯狂地推他,不停地砸车窗,难受得满眼都是泪,贺章急忙开门冲出去,打开副驾的门,把她抱出来:“回家,回家是不是……好,我们回家!”
皮一夏终于停止了挣扎,抽气的声音小了些,一手攥着她衣襟,另一手不停抚自己的胸口。
从一楼到十楼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电梯门一开,他就抱着她跑出来,到了门口,将她放在地上,一只手去按门锁密码。
手指有点抖,按了两次才打开。
皮一夏推开门,踉跄地跑进去,径直跑到书架前,拉开顶柜的玻璃门,从一柜子娃娃中间,摸出一板药,抠出两粒塞进嘴里,然后转身跑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张嘴接在水管下方,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水。
喝了好几口之后,她关掉了水龙头,气喘的感觉轻了一些,整个人虚脱一般,坐到了地上。
贺章缓步走进去,在她身边蹲下来,一手摩挲着她后背,一手按在她肩头,将人扣在了怀里。
“夏夏,我不逼你了……别害怕。”
她浑身瘫软地靠在他怀里,良久才恢复了正常呼吸,情绪也平静了。
带着悲伤的平静。
皮一夏抬眼看向他,喉头哽了哽:“Ethan,你想跟我说的大事,是不是要跟豪门大小姐联姻?”
他神色一怔,她有点说不下去,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道:“你要和我分开吗?做完最后一步就分开吗?还是说,以后需要我在你的婚姻家庭以外安分待着吗?”
话音刚落,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她哽着嗓子终于哭出声来。
她这么委屈,他生平第一次红了眼眶,捧起她的脸问:“是因为这件事,你才搬出来吗?”
他心口酸胀难忍,又十分手足无措,可大脑却不受控制,迅速涌出一股巨大的狂喜,嗓音激昂又笃定。
听在她耳中,却不啻挨了一记鞭笞,还是自取其辱那种,疼痛和愤怒呼啸而来,她一把推开了贺章。
“你做梦吧!我才不会让你占便宜!想要齐人之福,你去找别人吧!”
说完就从地上爬起来,越过他走出厨房,一把拉开大门:“你走吧!”
她也不要他了。
她现在完全明白了,贺章就是在报复,先勾得她心动不可自拔,再拍拍屁股转身离去,和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结婚,让她变成一个笑话!
眼泪又忍不住疯狂涌出来。
她特别想恨他,可是偏偏那么爱他。
甚至连这句“你走吧”,也是欲迎还拒的手段,希望他不要走,哪怕留下来陪她一晚呢。
她蹲到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贺章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她身边,一手按在门后,毫不犹豫地关上。
门锁“咔哒”一声,她抬起一双泪眼,仰头看着他。
贺章面色平静,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勾住膝弯打横抱起,大步往房间走。
被丢在床上的时候,她人还是懵的,他脱衣服的时候,她反应过来,又开始愤怒,手脚并用爬下床,转眼又被他按了回去。
温热的唇吻上来,她第一反应是推拒,可当他的舌探进口中与她纠缠,她就沦陷了,很没出息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
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是这么喜欢他,喜欢得不顾廉耻!
然而贺章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一时分不清是遗憾还是解脱,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贺章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抱坐在腿上。
确定床伴关系后,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甚至比她躺在他怀里还要喜欢。他偶尔琢磨,可能是这个姿势足够亲密,却又没那么荒唐,能让他更清楚地看见她。
也让她能更清醒地看着他。
不是见色起意,不要她肤浅地喜欢,要她完完全全,像他一样沦陷,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现在,他终于确认了她的心意,头脑里除了猝不及防的狂喜,还罕见地多了几分反思。
他可真不是东西。
非要等到她明确的信号,非要她哭得涕泪横流,委屈得像个迷路又遭遇坏人的孩子,才肯清楚地告诉她。
“夏夏,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
她的哭声忽然哽住了,神色更加茫然,仿佛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贺章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瞳凝住她,笃定地重复:“夏夏,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我爱你,只爱你。”
皮一夏完全懵了。
巨大的不可置信让她的心脏开始失序。
她感觉有点荒唐。贺章说爱她……这是可以轻易说的吗?是她可以奢望的吗?
她曾经心存侥幸祈盼的,也不过是得到一点点的喜欢,比床伴关系更坚固和久远,一点点就好。
可是他说“爱”。
这个字太神圣,不是一点点的坚固和久远,简直像是一生一世不能打破的羁绊,就这样随意被他说出来了。可是……
“你不是不相信爱情吗?”她怔怔地问。
贺章嘴角缓缓浮起笑意,低头凑过来,与她额头相抵。
“但我相信你。只相信你。”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心脏跳得快要把她的胸腔砸破了,刚才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有点上来了,皮一夏抚着胸口,深呼吸。
贺章一惊:“又难受了?”
她疯狂摇头,揪住他衣襟:“你不许骗我!”
贺章嘴角含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想起“孩子的父亲梁先生”,于是双双僵住了。
贺章不自在地说:“就那么一回。”
皮一夏放开他,目光里又带了审视:“可是,你和大公主的联姻呢?”
什么联姻……贺章彻底反应过来,今天闹到现在,都是为什么。
他蹙眉不悦道:“你信一篇捕风捉影的报道,不信我?!”
说完还不解恨,照着她后腰就拍了一巴掌。
皮一夏身体一抖,委屈地打还回去:“那可不是捕风捉影。我都看见照片了。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你还对人家笑……”
“我是怎么笑的,你倒是学学。”
皮一夏扯了扯嘴角,又“哼”了一声偏过头:“凭什么你让我干嘛就干嘛!”
转瞬被贺章扭正了脸。
四目相对,一个噘着嘴不满,一个冷着脸不悦。
贺章忽然低头,含住那张嘴狠狠嘬弄,放开之前,还咬了一口,力道不算轻。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让他心神不宁了六天零一夜的丫头。
皮一夏拿手捂着嘴,怒瞪着他:“你别以为你说了……”爱我。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说实话也不是很信,顿了顿,才继续说,“……就可以为所欲为!”
而且,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呢?他们的身份差距摆在这里,她的自卑感已经彻底被翻出来,再也压不下去了。
皮一夏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头也低了。
贺章受不了她不看他,两指捏着下巴,又把她脸抬起来。
“不管那报道里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你都不许信。我已经表明了心意,你不准退回!”
他是不做亏本买卖的生意人、资本家,给出什么东西,一定要收回至少同等价值的回报。
可他转念又想,她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只是个看似聪明实则憨傻的姑娘,憨得他都不忍心再呵斥,免得又噘起嘴,委屈给他看。
“我这次去香港,确实是去谈投资合作的。但不管成不成,都不会有联姻。如果我要结婚,人选只有一个。”
她心里一动,咬住嘴唇,等他继续说。
可贺章没有再继续,她等不及,直接问出口:“是谁?”眼含期待,紧紧盯着他。
贺章嘴角一勾:“你说呢……”他低低在她唇边说,“想我吗?”
皮一夏矜持了两秒,笑起来,手臂绕在他颈后,小声说:“想。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
贺章已经是一炉烧红的热碳,只差她丢个火星,就要燃起熊熊烈焰。衣服散乱地落在地上,大火烧得他神志不清,只想狠狠地霸占她,来填塞心里那个即便抱她千百遍也填不满的洞。
可她忽然呻吟一声。不是欢愉,倒像是真的痛苦,他一下子清醒:“怎么了?哪里疼?”
皮一夏不肯说,只是抬头勾住他后颈,嘟囔:“哪里都疼。”就要让他继续。
在这样蓄势待发的时刻,贺章还是没办法不顾及她。
“说实话。”
她不满地嘟了嘟嘴,确认他不打算继续,只好说:“脚疼。”
“怎么会脚疼?”
他翻身坐起,揭开被子。
“哪只脚?”
“……左脚。”
贺章从脚背捏到脚踝,引发她一连串惊痛的呼声。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
“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