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语调一转,忽然间多了另外一种熟悉感。
“老头?”沈毓回过神来,看清了来人险些气得眼前发黑,靠在围栏上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
“您最近就这么无聊吗,装我老师这种把戏就能这么乐此不疲?”
老头笑容和煦,还佩着点点夕阳的暖,轻描淡写地道“我听见有人想向你老师告你状。”
眼前真的一黑,沈毓顿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头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拦下了。”
深吸一口气,沈毓九十度鞠躬
“多谢您老人家”
“我只是今天拦下了你老师,不必如此多礼。”老头的笑容越发灿烂。
……
“你什么时候这么孩子气了,消极怠工也不是你平时的作风。”
“你让我一帮子小孩谈驱鬼大业,讲人间正义?别了,怪膈应的。”
老头看着暮色里的那最后一点点光,声音轻了一分“你还没到十八,那些人年纪和你也差不多,话里哪就多了这几分老人的姿态。”
“我今年二十一,入伍证明白纸黑字,您亲批的,三年就忘了?作为老年人不该这么健忘的。”
“那叫机缘。”
“呐,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被这机缘缠了身,总有一天也会被这机缘拖进去,这些新人,说起来我还怕他们,有时候恨不得躲远一点,怕得很……”
“怕他们下一秒飞灰湮灭,怕亲眼看着他们或者你自己从人变成一个名字。”老头语气平淡。
“对,那一个个用鲜红颜料写上去的烈士名字,刻在那些碑上,再等着多年后因碑位不够换成其他人的。”终于起风了,那种晚间微凉的风,恰好让人不经意察觉出凉意的风,沈毓等到了这阵可以将自己赶进屋子里的风,顺势理了理衣领,正好了军装“我知道,庸人自扰,军装都穿上了,我又不是推他们进去的人,内疚个毛线。”
最后一点点日光落了下去,老头开口
“现在是你的担子,他们以后走向什么地方,自有人担,用不着你现在操心过多。”
沈毓挑眉:“以后?我在这条路上狂奔了三年,暂时看得出以后是个什么鬼样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自找的。”
“老头,饭卡没钱了,请我吃饭,不然明天翘训。”
“随你,扣津贴就是了。”
“我跳楼。”
“自残不算工伤。”老头摇头
“……”
第二天沈毓乖乖准点来了,正正规规走流程,听新兵自我介绍,带新兵参加上头统一组织的军史,军魂系列座谈大会,带新兵领装备,带新兵参观各个训练场地,解答新兵疑问,并且回答正式又官方。一上午过去总教官很满意,自认为昨天的报告颇有成效,还庆幸见效如此之快。沈毓手下的新兵也很是满意,昨天虽然晒了一会但是开溜的早,第二天上午虽然教官依旧是懒懒洋洋的语气,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看上去还好说话的样子,又听传闻自己教官的军衔高出其他队教官,想必也是有真材实料的,第二阶段训练有望顺利且圆满的完成。
沈毓令人满意地走完了上午军队里的固定流程,下午的训练上头除了给出大体方针外倒是没有硬性要求,沈毓和气地让手下新兵围着操场跑了二十个圈作为她带兵的正常开头,显然,这不是什么让人身心愉悦的开头。
第四队的新兵们面面相觑,但又没有反抗的可能,只好咬着牙在其他队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跑着,沈毓抱着双臂在远处喜滋滋地看着十个列队在大操场跑步的家伙,若有人在附近还会发现她面上带着点笑意,只是之前眼底埋的那一份庸懒好似从未出现过,她若有所思的站在一个角落,好像连带着那个角落都隔绝了外界的嘈杂。等十个人稀稀拉拉回到队伍,她也未说什么其他的话,只选了个跑完还能勉强站直的家伙做队长,那个人叫林晨,只比她高上几分,话不多,颇合她的胃口。
之后她又领着新兵离开训练场,东拐西弯进了间屋子,紧紧关了门,那屋子不大,四面是石灰刷上的白墙,除了角落里放了张椅子便再无他物,沈毓让新兵站在屋中央,自个坐在椅子上,然后放了只鬼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生机勃勃的鬼。
那不是伤人的鬼,先前沈毓抓他,不小心打得那鬼三魂丢了二,七魄缺了五,基本算是废了大半,只会四处乱窜,尖叫哀嚎,还带着森森阴气。沈毓用灵力箍着那鬼只能在这屋子里除她所在的地方活动,然后她就靠着椅背歪着头,还翘了个二郎腿,半带微笑,听新兵们跟着鬼一起鬼哭狼嚎,看着他们舍了体面姿态抱头乱蹿,她看得很欢乐,仿佛找到了新乐趣。
新兵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怕早有了准备要以灭鬼为生,但从小的本能还是告诉他们,应该怕鬼,当然这个可以慢慢克服,而且过程可以温和平顺,但很不巧,也很不幸,沈毓不是个有耐心地人,她一向的降鬼手段也不走什么温和平顺的路线。她看着这些平时还有军人模样的士兵,突然间想起他们不过也是十八岁上下,只因这一身军装看上去比常人成熟稳重不少,更恍然间想起自己好像也是十八左右的年纪,还有不到一年,战场离她越来越近了,之前怎么没发觉,原来时间竟过的这么快。
思维飘忽着,隐约发觉有人在看自己,那个人目光清明,站在人群中央一动不动,军装熨帖,像一个旁观者,跟她一样,默默看一场喧哗荒诞的戏。
那个叫林晨的新兵,她挑的队长,不愧是合她眼缘的人,这种表现算是很让人满意了。沈毓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眼,认真瞧了又瞧,除了那双眼有几分好看之外,还真没发现什么其他的,看了好一会发觉他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倔脾气上来索性就不挪开眼了,挑起眉继续看。两人就这么对视,不过还好古怪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林晨十分平静地移开目光,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手反倒显得沈毓有些底气不足,沈毓心下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慢慢悠悠反手将佩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金属拉扯碰撞的嘶哑声响在未停歇的嚎叫中微不可闻,但那抹亮光陡然出现的一刻,带起冷厉意味却远比森森阴气要瘆人得多。
除了林晨其他人只听见有风声凄厉而过,那是一抹寒芒,正正巧巧穿过人群的缝隙,还不偏不倚的路过了林晨的眼底,让他皱着眉急退了一步,这刀有一大半竟直直没入了墙中不见半分晃动,刀身还顺便穿了一只鬼。突如其来得一幕让这些人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从心底漫起来的寒意更让他们手脚发凉。
沈毓手一招,佩刀又神出鬼没地回到她手上,而那只鬼自然是灰飞烟灭。鬼身上特有的阴森寒冷随之散了去,不过一种更加让人颤栗的气氛却是紧接着到来。她没有开口,新兵们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速整理了一番重新站好了队。沈毓依旧翘着二郎腿,微歪着头环视了一周后才缓缓站起来,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同,那份慵懒化为凌厉的不同。
“新人,我理解”,刀猛的收回了刀鞘,撞击的清脆金属声让他们心中一惊,沈毓嘴角勾起一点笑容,“但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把你们的嘴缝上。”
“刚刚那是最低级的鬼,没有攻击力也没有意识思想,现实世界的鬼也多以这种形态出现,遇上了就直接打到魂飞魄散。你们应该明白,自此披上了第七军这身军装,就等于你们这一辈子与正常人的生活划开了界限,你们签了协议,开了天眼,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要和这些东西搏杀,这不是普通军队,成天训练,偶而军事演习,这是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场,拿命在搏的地方,没有这个觉悟就自行了断,别祸害他人。”
沈毓冷笑了几声接着道:“我脾气不好,跟着我挺受罪,现在想走直接打报告,我帮你转到到其他队去,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错过这次以后就没有机会,逃兵直接按军法论处。我保证不了能教你们能一定保命的东西,因为这个保证连上将大人都给不了”,沈毓顿了两秒,“但是,跟着我,活命的机会很可能大于别人,所以意气用事之前,先过过脑子。”
新兵们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或许为了面子,或许不太相信沈毓的话,或许真的想活下去,至少所有人都嗅到了一点点未来的血腥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