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沈毓还未满十八,但也近了,脚上的军靴刷得挺亮,她慢慢悠悠穿过带着阴森凉意的长廊,一扇扇红漆木门倒是闭得紧紧的。她仰这头细细辨认着每扇门上的标牌,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嘴角半勾着笑推门而入,眼一划便自然而然地抓起头上的军帽砸进去。
“老头,那座位是我的,我的!”
“先替你感受感受这地方合不合意”屋子最里头放了张半人高的漆木方桌,桌后摆了把看上去还算入眼的高背靠椅,而这张唯一的椅子上有很不巧赖了个人。那人其实不老,不过刚过半百的样子,半隐在阴影里,懒懒洋洋地伸手,正巧又抓住了那顶帽子,转了两下又嫌弃地丢开,啧啧叹了几声。
“看着挺新,就是小了些,这椅子也不大好看。”
沈毓砸上门,压低了声音道:“不喜欢回你那破地窝着去,别动什么歪念头。”
“哪有什么歪念头,再说,你?”他微皱着眉摇头,“不值当。”
沈毓正气得火起,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咚咚”
闻得这声沈毓却没有回头,只是半带心虚半带疑问地死死盯着桌后那人,他翻了个白眼“不是你老师,瞧瞧你这做贼心虚的样。”
沈毓心下明白他此话无假,便抬高声音道:“进。”
有一人推门而入,再平淡不过道:“沈少尉,有你的文件。”
沈毓接过手来,点头示意他退下,但盯着这文件心中不详的预感又愈发强烈,食指紧扣着,一下下敲着文件外的绿色硬壳,房间不大,加上地方又静,这响声倒是清清楚楚落在俩人耳中,等脚步声渐远,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蓄起力气开口
“又想干什么?”
桌后那人抿了一口手边瓷杯里的茶水,慢慢悠悠地道:
“赶你走。”
虽说沈毓熬了这三年在这军中拼死拼活捞了个少尉军衔,想着自此便能混迹在办公室一角过着被人遗忘的好日子,想想还真是天真得可以,老狐狸肚子里除了坏水当真装不下别的,她是倒了大霉,早早被诓来了军中,从此与安逸正常日子无缘。挪了挪脑袋上的军帽,现在日头正毒,她本来可以舒舒服服窝在新办公室的靠背椅上,现在,头顶老大太阳,着笔挺军装等她的新兵。
新兵入伍有个规矩,先杀为敬,老兵起的刀,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军帽戴得正正的,就连侧脸的轮廓都像是一刀刻出来的那样干净硬气,一手握着刀,一手按着头,刀是早早磨利了的,刀锋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新兵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胆大的还伸长了脖子,胆小的又或许瑟瑟躲在他人身后还抓紧了别人的衣袖。过程不长,但足够漂亮,手起刀落,连痕迹都不留一点,这种在新人面前秀一把的机会不多,很多老兵都是刻意烫平了军装,擦亮了军靴,专挑在刺目的日光下,眼锋如刀,手一抬一落,要的就是潇洒大气,风姿卓绝。
当然,这头一刀,杀的,是鬼,当然生前可能为人,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沈毓参的军,杀鬼。
第七野战军,简称第七军,完全脱离政府,也完全独立于世界,不受外界辖制,更不参与影响外界政权变动,只因为它的敌人是鬼,第七军的军人杀鬼。说起来第七军的历史并不长,不过近十多二十年,它的前身是天师,驱魔人,降妖道士各种杂七杂八团体的集合。沈毓偷偷问过自家老师为什么要整合这些人,老师的答案地道官方:为了更好地整合力量抵抗鬼界,沈毓想了想一直觉得老头的答案也很合理,为了更好招人,听起来正式又拉风,毕竟文明社会,爆出名号是某某道士某某天师,那就应该是个比较老套的故事了,但当她问及是如何整合成军队时,老头只故作深沉地道:这是一个血色很浓的过程,未成年人还是暂时回避为妙。
当然在外人眼中,世界一片祥和安宁,牛鬼蛇神不过庸人自扰,所以每年的新兵招收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艰苦的说服工作,遇到顽固不化的被召对象也很常见,不过第七军的众将士也自有流氓的潇洒气度,放鬼扰民只是小手段,真正的手腕自然很让后果和谐,毕竟能降鬼的人少之又少而第七军的人本就是在刀口上行走。
没站一会沈毓就懒懒洋洋坐在树下,集合号响起后,她的新兵匆匆忙忙赶到训练场半天见不到有人出现只得乖乖站好在队列中,顶着老大太阳,沈毓看着这些人只是很烦躁地挪动到了树荫最好的地方。第七军其实只是白白担了个军队的名头,平时的管理也远逊于真正的军队,毕竟各有专攻,所谓的新兵入伍训练也不会来军队那一套,初到军队的第一阶段倒有严明军纪军规,狠狠培养了下士兵的基础素养,但只为磨磨新兵的性子,沈毓接手的是第二阶段的训练,所有的训练大多离不开他们的主题:杀鬼。
第七军人员本就不多,每年新兵也少,分给她的新兵只有十人,第七军独有惯例,新兵不入编制只按小队划分,统一在四大分区集中训练三个月后再分入相应的辖区入该辖区所在的编制。沈毓负责的是第四小队,她又是第四分区的人,这些天她心里一直有不祥的预感。
等毒日头被云挡了不少,她才极不情愿地挪出树下,站在快要烤焦的新兵面前。新兵们早早期待着第二阶段正式的杀鬼开头戏,但这大半天不见负责的人出现,心头多有火气。沈毓保持着淡定,丝毫不惧新人们愤怒的眼神,摸出口袋里的盒子打开,一只统一分配的厉鬼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头发长长耷拉着半遮住了脸,指甲也长的吓人,但那是只半死不活的厉鬼,对着毒日头连悬在空中的力气都没有,沈毓抽出佩刀,懒懒洋洋地捅过去,厉鬼伏在地上嘶叫一声便彻底消失在日光下,军队的那些人太谨慎,新人是他们的命根子,生怕这头一刀出点什么意外,发的鬼都是快灰飞烟灭的那一种,很多老兵觉得没有技术含量,安全过了头,不过沈毓很欣赏这种安全。
新兵们看的聚精会神,全然忘了之前沈毓开溜留他们在训练场顶太阳站军姿的事实。厉鬼消散了很久他们才回过神来,望着沈毓的眼神里多了敬畏,聚精会神听她指示。
沈毓清了清嗓:“我是教官沈毓,今天就到这里,看完散了。”话毕,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依常理来看虽说以过了第一阶段的常规训练,但好歹接手的老兵还是会收敛一些,那种拼死伪装的正规军风范还是会留下一点,依旧强调些军纪军规什么的。只不过沈毓没有这个觉悟,她提前了第七军的正式风气的到来时间。
从教官宿舍楼望过去正好是训练的大操场,现在又是饭点,各个队伍也都解散了,本就空旷的操场上更显得落寞,没几个人影,天上的夕阳落了大半,天尽头只懒懒洋洋的留了点酡红尾巴。沈毓撑着头也懒懒洋洋地靠在房前的围栏上,目光随意找了个地歇脚,仿佛在等着有风起正巧能赶她回窝。
依惯例来看,沈毓这教官的确做得糟糕,迟到早退在第一天就占了个全,但她军衔又摆在了那里,其他队的教官虽是老兵,但军衔多为高级士官,低一些的甚至是中级士官,总负责的教官也不过是与她同级的少尉。虽然沈毓做的委实出格了些,但总教官碍于情面也只是委婉地对她提了提训练新兵还要多费些神。沈毓认真地右耳听下,等总教官一走,便从左耳一一倒出。
她本来没想这么消极怠工的,最初只是抱着水水过去的心态尽快送走这一批人,但是一走到那些人面前,沈毓就连听他们报出名字的念头都彻彻底底消失了去,不应该用懒散开溜形容她今天的表现,应该用比较体面的落荒而逃才合适恰当。她不想看见那些脸,那种半带紧张半带好奇,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的脸。她来这里三年,有时候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尽管这个夹在人界与鬼界之间的平行空间里与外界是差不多相同的,有日出日落,有风雨霜雪,但她清清楚楚知道,有些地方涉足过,就陷在了里面,有些衣服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除非砍了腿,除非连衣带皮一起血淋淋地撕下来。
“沈毓”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种连带着空气都染上严肃意味的声音让她下意识里就收腹挺胸,笔笔直直站好,目视前方,力求与来人一样的严肃认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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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