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郑轩押送回总部的沈毓看起来是个正常样子，但在吴迪那帮人眼里却并不正常.按郑轩对沈毓在外头几天的评价，他们一致认为沈毓是受了大刺激得了失心疯，可沈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们得不到答案，沈毓不说他们也不好问，只是觉得沈毓性格变了不大适应。

现在的沈毓少了些生气，人有些冷淡，似乎下一秒就会发火又似乎永远不会发火，死气沉沉的模样像是离了魂又像是骤然间老过头，连往日跳脱的吴迪在她面前都收敛了几分，他们有时还会感慨要是林晨还在，指不定这种别扭感能少些。

不过他们这群往日就与沈毓相熟的还算好说，外面那些对上这位晋升神速配的沈中校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毕竟沈毓在外人眼里是个心狠手辣背景和胆都大的毒胚，几个嫌命长的敢惹她？

别人怎么看沈毓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从前做的事现在依旧在做，只是没了盼头，或者说是自暴自弃那种，逃不开也无法进，甚至连想都不敢，怕心底的恨还上来就要被愧和畏淹没。

她压着自己不去想，因为回头看一眼心都会空的让她直不起腰，于是她提不起精神，机械地过相同的每一天。

从那以后周乾没再找过她，正常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可一转眼还是到了圣战的全面准备阶段，齿轮卡得紧，一环环还是转到了面前。

和之前沈毓预计的一样，她被分配到了新成立的混合师，由于她只上过一次战场但却是中校军衔，以她的军衔做个旅长是没问题的，可真把一个旅给她带上战场那肯定是在拿一个旅的命开玩笑。上头那帮人思索后将她放到了师级参谋部，师长是一位姓孙的少将，沈毓之前与他没有多少交集，但有交集的人同样不少，就比如沈毓的老师李昊，他正好也在这个混合师，还任参谋长。

沈毓调到总部有大半年了，可这半年里沈毓没去看过李昊一次，开始是因为脚跟没立稳抽不出时间加上李昊也不是个拘于俗礼的，沈毓若是去多了指不定还得被劈头盖脸训一顿，再到后来她就不敢去了，怕自己绷不住，那是她的老师，是自己弱点无处遁形的人，她都不敢想见面后自己会是个什么狼狈模样……

但到现在她不得不去了，若是到参谋部报道都能迟，她老师李昊的脸怕是一辈子都白不了。

总部为圣战临时划分了办公区域，还没到最后的战备状态，所以参谋部也没有转移到真正的战场上。沈毓到李昊办公室门口等了好一会，参谋部事多，李昊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没个头，等快到了午休时间才勉强消停下来。

门是虚掩着的沈毓象征性地敲敲，很快就得了答复。

“进。”

沈毓的手因为这一个字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和她印象中的没有差别，还是严肃生冷的声音，依旧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循着声音都能勾勒出里头是张怎样严肃的脸，都说大人物通常有震慑人心的气场，李昊就是那种光声音就能把人震慑到腿软的主。

作为李昊的学生，沈毓并没有被震慑到，她只觉得太熟悉，熟悉到鼻尖一涩，眼皮向上强撑着，还死死咬紧了牙，憋地颈脖上暴起青筋才迈出了要退缩的脚。

见了一上午形形色色的人李昊也有些疲倦，可他的脊背永远笔直，从桌案前抬头看时仍旧气势逼人，可从门口走进的人让他带了星零倦意的眼睛立刻明亮。

沈毓在总部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一身他从前有过的中校军装让他忍不住想到未来沈毓该有的样子，可他又是怕人瞧见似的，将眼中的满意骄傲迅速清了个干净，换了沈毓常见的严肃神色，是那种下一秒就会指出沈毓错处然后训斥的严厉老师该有的眼神。

李昊对沈毓一向严厉，严厉到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从前沈毓最怕见着李昊这副严肃模样，每回见他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实在是累得很，不像见老头那般随性恣意，可现如今，怕是要反过来……

办公室正中央放着圣战的用的中型沙盘，墙上贴着阵地地图，四周摞着成堆的文件和通信设备，除了圣战的相关设备其余的陈设几乎没有，过于严肃的环境场景看着实在是有些压抑。

“老师……”沈毓站直了敬礼，她尽力展现能让李昊勉强看得过去的样子。

大半年不见李昊也好好打量起自己的学生来，比起去总部前沈毓身形更消瘦了些，精神状态也差，面色有些苍白，脖间还带着微红，仿佛是不久前曾被人死死掐过，面上是看着平静，但躲闪的眼神已经将很多东西放在了明眼人的视线内，有多少老师会不清楚自己的学生？沈毓从一开始就露了馅。

“我以为你到了总部能有长进，居然混成这个样子，只过去了半年就能把我教你的全部给丢了？”李昊皱起的眉成了个“川”字，微向前倾的身体更给人压迫感。

李昊的话里的责备是沈毓所习惯的，她就没能在自己老师这听着几句好话，微垂着眼，但愿意听他骂上几句。

“跟你说过多少回，掰直你的骨头！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能握住刀吗？有资格上战场吗？”李昊的语气愈加严厉，深深皱起的眉头似乎写满了对不成器学生的恨铁不成钢，“你是要站在千万人之前的，你想你手底下的人也照你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在战场上送命吗？”

沈毓勉力抬起眼皮与李昊对视，但这个过程过于艰难，因为她感觉下一秒自己所有的怯懦都会在她老师严厉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死撑着固定视线，哪怕下一秒就要溃不成军。

对上沈毓的视线的那一刻李昊心中不由一惊，那本是双可以极明亮的眼睛，可现如今却藏着不少细碎的血丝，仿佛不止是光阴抽走青春还有岁月腐蚀灵魂。他不知道是什么把沈毓变成了这个样子，一时间竟丢了之前的严厉神态，心中有怒意隐隐翻腾，恼怒的对象并不只是沈毓，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学生，再不成器也是他的学生。

他清楚沈毓到总部会吃些苦，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是怎样的苦头能抽了他学生的魂走。

“受委屈了？”

那是带着责怪训斥，又假装不经意要轻轻略过的一问，不是李昊惯有的风格，以至于最后的尾音有些不自然的飘忽。

不过是短短四个字，一瞬间便撕破了沈毓最后的遮挡，血色被干净地从沈毓脸色抽走，换成的微红从眼角的血丝瞬间蔓延到眼眶，她觉得鼻尖涩的要让弯下腰去。

只是四个字，她就在自己老师面前败的一塌糊涂。

她早过了可以肆意寻求庇护的年纪，也一直拿可以独当一面的架势活着，可到头来还是成了老师眼里最不成器那个的狼狈模样，她发现自己活回去了，可笑到在一句话面前就脆弱得像个娃娃。

眼睛涨的厉害，她只能死死撑着眼皮，不让开始模糊的视线因为发烫的一层薄膜而彻底一溃千里，沈毓还用力扯出了一个笑，摇头说了句没有。可惜没有一面镜子，她看不见自己这个笑有多苍白。

李昊又能看见自己那个学生原来的影子了，皮是可以换的，骨子里的灵魂却是熟悉的味道，他既放心又担心，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做的同样不合格，走到今天他更没把握确定怎样才算是正确的方式对待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他对沈毓严厉了数年，如今怕是人老了，不过半年多未见，居然有些狠不下心。

语气稍稍放缓，可李昊的面上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上将大人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该辜负他对你的看重，若真的……有事无法解决，应该懂得变通。”

李昊的话已经远远叛出了他往日的作风，他原以为沈毓应该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这是他能做到对大限度的宽慰。

可沈毓却因为最开头的称呼变了脸色，自嘲和无力因为“厚望”两个字从她面上开了条缝泄了一地，她咬死了牙关，哪怕咬出血也不让任何一个字从呼吸里溢出来。

李昊把那个称呼说的无比郑重，上将大人，那是李昊这辈子是最敬重的人，李昊曾经在周乾手下效命，敬佩过周乾的能力为人又多次受周乾的照顾，若非是周乾的扶持他不可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上将大人对他的学生寄予厚望，若是把这份厚望放在李昊身上，想来他是会用命去捍卫。

可沈毓不是李昊，她打心底里觉得讽刺，还是要咬碎了牙也不能透出半个字的无力苍白。

见沈毓面色更白了几分僵在原地还半天没有一个字，李昊心里的担忧又重了几分，看来沈毓的困难比他预想还要严重，他缓步走上前，语气稍稍严厉几分。

“把你的精神提上来，你应该已经清楚将来在战场上你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作为旗帜，宁可折断不可疲弱！”

沈毓心头嘴角的苦涩更浓，她半带失神般问，“老师，那支撑旗帜立在最前面的又该是什么？”

“胜利。”李昊斩钉截铁说出这两个字，和他的脊背一样直一样硬。

“您相信……”

“我相信。”那是掷地有声的回答，哪怕战争过了上千年还未结束，可李昊深信不疑，这是他所有的信念源头，“沈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相信这一点，这是你握紧刀的理由，是你最终的目的！我知道，这一天我或许等不到，但我希望你可以替我看见，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李昊的目光放得很远，仿佛跨越山海跨越时间，能落到他追求的那个地点，那么明亮炽热的眼神，像是烧红的钢铁，让人不敢直视。

沈毓说不出话，她知道有些人该在光下活着，灵魂上容不得亵渎，他们活得像是炽热的火焰，会为着灵魂里亮着的光一往无前，沈毓知道她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骨子里最深的东西干净而纯粹，作为军人会为了胜利敢于牺牲，会将马革裹尸看作最光荣的归宿，所以她得死死拦住黑暗，她看不得那般炽热的光陡然熄灭，一声不响地消失在阴影中再找不到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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