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雪山 第10章 第 10 章

“陆洋，干什么呢？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严厉的声音把陆洋的注意力拉回眼前，根据黑板上的图形来看，这是一堂初中的数学课。他有些诧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挪动起了桌椅。他看着斜前方窗户上的倒影，一个缩小版的自己正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板一眼地开始口述黑板上问题的答案。

“这是怎么回事？我变成了我自己？”

陆洋有些惊讶，他还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嘴里仍然只能发出回答问题的声音。他索性将没有问出口的话，埋在了心里。

回答完了问题，老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陆洋尝试了一下，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这个身体，看样子他并不能影响这些剧情，只能以观众的身份沉浸式观影。

一堂课过去，陆洋感觉自己依然神清气爽，看来年轻的时候精力就是好。他坐在位置上，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要显得太过刻意，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后排的一个女孩。

女孩扎着马尾辫，中分刘海别在耳后，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两人的位置离得不远，加上陆洋成绩好，女孩经常来请教他学习上的问题。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陆洋这才知道，女孩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爸爸找了新阿姨，就把她扔给爷爷奶奶带。再后来，爷爷奶奶也去世了，爸爸这才把她接到了身边。阿姨和爸爸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日常生活中对她虽然不至于打骂，但也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女孩也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把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但是陆洋记得，她好像成绩并不算太好，虽然每天都挺努力，但总是有些不得要领，每次考试都徘徊在中下游。这也让她有些苦恼。

陆洋说不清自己对女孩是什么感情。同情？欣赏？又或者其实带着一些青春期孩子特有的悸动。他只是捏了捏书包里那张已经被揉皱了的信纸，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层薄汗，有点潮湿。

“陆洋！”

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洋看见妈妈正站在走廊上，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他慢吞吞收好东西走了过去，妈妈赶紧把保温袋塞进了他怀里。

“这两天你不是嗓子不舒服吗，那就少买点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饮料。我让食堂苏阿姨给你熬了点儿梨汤，趁热喝了啊。”眼前的妈妈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却颇为严厉，“另外啊，你的数学老师可告诉我了，你最近上课有点开小差。我在家怎么跟你说的？我告诉你陆洋，我还等着看的期中考试的成绩，你可别一天天跟我这儿吊儿郎当的……”

妈妈还在唠叨，陆洋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陆洋的妈妈是学校里的老师，在当初三特优班的班主任；陆洋的爸爸则是学校里德育处的主任。作为双教师子女家的孩子，他倒是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有些压抑氛围。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回去给他们批作业。”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去，还不忘回头提醒陆洋：“趁热喝了啊，好好听课！”

“知道了妈妈！”

陆洋乖巧地回答着。看着妈妈走进办公室，他收起了笑容，又回头看了看走廊空荡荡的另一头，提着袋子朝那边走去。厕所里空无一人，陆洋锁上隔间的门，打开保温杯，把梨汤全倒进了厕所。

伸手按下冲水键，看着下水道的漩涡，身体里长大的陆洋却开始迷茫起来，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件事吗？而且这层楼走廊的尽头，真的有厕所吗？

怀疑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回忆里的破绽就会越来越多。这时陆洋突然发现，脚下的地板开始扭曲，连带着厕所的隔板、对面的墙壁、眼前的空气，都在打着旋儿朝他压过来。

恐惧之间，陆洋举起双手挡在面前，等待着未知的变化。下一秒，他却感觉面前有一道白光。睁开双眼，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椅子上，面前是一台笨重的显示器。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套，对了，这儿是微机课的教室。

台上的老师还在讲着那些过时的知识，陆洋抬头环顾了一圈天花板和窗户，这种陈旧的风格让人莫名有些怀念。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转过头，是那个女生。

“对了，陆洋，你刚刚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女孩微微笑着，声音轻轻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陆洋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他想让女孩快走，不要听自己的胡言乱语。但是到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了。

对啊，那三个字是什么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一时间，陆洋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但是他却听见，“自己”已经开口了——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陆洋说着，别过了头，“不是特别急的事，下课再告诉你吧。”

女孩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陆洋只能跟随着自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时而操作一下那些很傻的软件。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陆洋看着老师和同学都已经走完了，女孩主动走上前来，问他刚才想说什么，两人这才来到了阳台边的一个角落里。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陆洋这时因为害羞，声音细若蚊蚋。

“什么？”女孩儿皱了皱眉，凑上前去，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我喜欢你！”

陆洋红着脸，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女孩儿虽然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脸上还是泛起了两抹红晕。

“你说这话，也不怕我给你爸妈告状？”

“别呀，我是真的觉得，你很不一样。你……”

“陆洋，其实你真的很好，人长得高大帅气，学习也好，而且平时还乐于帮助同学，大家都很喜欢你。所以，谢谢你喜欢我。”女孩斟字酌句，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委婉，“但是我还没有做好谈恋爱的打算。而且我也不想耽误你，我们不一样，我相信你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上省重点的。”

“省重点，省重点，怎么所有人都在和我说学习上的事。”陆洋有些气恼，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女孩的手，“我们接触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已经长大了，也很认真的！”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女孩有些又惊又气，她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只有现实中的陆洋注意到，两人在纠缠中，已经又踏上了那个成为他命运转折点的小阳台。他想要闭上眼，逃避眼前的一切。但还是学生的陆洋的身体似乎并不像让他这么做。

“陆洋，你先放手，我说了现在不行……啊——！”

一声急促的惊呼，小阳台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刚才被女孩在挣脱时猛地一用力，撞歪了其中的一条竖杆，她瘦弱的身体也因为惯性，从那条被迫扩大的缝隙里滑出。陆洋向前一扑，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其中一条手臂手肘的位置。

“别急，别急，你别乱动。”陆洋用整个身子紧紧贴住地面，咬牙坚持着，“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呜呜呜，陆洋，救救我，我害怕……”

饶是刚才还能强装镇静，现在悬在七楼的半空中，女孩的眼里还是因为恐惧蓄满了泪水，声音也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别怕，我来想办法！”陆洋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只能尽量安慰着对方，“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那你可要一直这样紧紧拉住我。”女孩努力抬起头，看着陆洋，“千万别松手。”

突然，微机室的大门口传来了一阵动静。听起来是德育处的主任在随机巡校。他站在门口，因为角度问题，只隐隐约约看见小阳台上有个学生正趴在地上，不知道在玩什么。于是一边大踏步走进去，一边中气十足地开口训斥到：

“怎么回事，这位同学，都已经上课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陆洋？你又在这儿搞什么鬼，赶快给我滚回去上课！”

从鞋套的样式上，身为德育处主任的爸爸认出了陆洋。看着他没有在班里上课，反而趴在这儿逃课，他的语气一下就愤怒起来，加快步伐准备上前去把他拎起来。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学生的尖叫声。

陆洋趴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是的，那时的他在听见爸爸的责骂后，想起女孩刚才的那句“也不怕我给你爸妈告状？”，就突然害怕起来。

他要怎么解释目前的状况呢？是实话实说因为自己的冲动表白，和女同学起了争执？并且栏杆是碰巧被撞断，女同学也是碰巧从缝隙里滑了出去，自己其实没有动手，什么都没做？

不论怎样，这件事都是自己引起的，自己回家一定会被打个半死，爷爷奶奶会唉声叹气，父母会骂他“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最后甚至会被赶出家门也说不定……那个年纪的陆洋太害怕了，他的大脑无法思考更多事情，等他回过神来，手里已经空无一物了——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冲上前来的爸爸瞬间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把拉起了地上的陆洋，又迅速观察了四周摄像头的位置，还好，这里是一个监控死角。他压低声音，厉声责问陆洋是怎么回事。

“我……她给我表白，我拒绝了……她就……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陆洋再次看见这一幕，心里只有无限的绝望，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像被困在一个精心定制的按下静音键的模具中，懊悔恸哭，却也流不下一滴泪水。

“原来是这样啊，我完全相信你！”

完全不同于记忆中的话语，从面前的爸爸嘴里说出。陆洋抬起头，发现爸爸脸上正挂着一副慈祥的微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

他发现自己好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却踢翻了什么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弯腰，身后就有一双纤细的手捡了起来，是他刚才那个用来装梨汤的保温杯。

陆洋慌忙转过身，记忆中的女孩笑盈盈地站在他跟前，手捧杯子朝他递了过来——

“陆洋，我好喜欢你。”女孩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很急切，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做我男朋友吧。”